夕陽漸漸西下,金色的光暈印染著褒姒白皙的肌膚,讓人覺得她身上金光燦燦,不敢直視。她一件件的將自己的衣服穿好,將束帶扎好,將頭發理好,再轉過身去幫姬宮湦打理他身上的衣服,滿面盡是溫柔的笑意,一解多日來的愁苦,褒姒金色的發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好看,姬宮湦伸手撥弄了一番她的頭發,在她的額前留下了一吻,“留下來陪寡人用過膳?”
“然后再留下來侍寢?”褒姒抬眼問道。
姬宮湦動了動嘴,卻沒說話,他誠然希望如此,卻深知褒姒的話絕不會這么做,不論他多么期望這一夜有她在懷,溫香軟玉。見姬宮湦不說話,褒姒踮起腳尖在他的面頰上吻了吻,一手攬著他的脖頸,踮著腳在他的耳邊說道,“年關將至……”她頓了頓,打量著姬宮湦的神色,從他的面上透出了一抹濃濃的失望之意,她微微笑了笑,只說了句,“也好!”
姬宮湦猛然回過神看著褒姒,滿面的喜出望外,一手攬著她的腰就將她抱了起來,他不敢大驚小怪、她不敢喊出聲來,這樣擁抱、興奮的畫面就像是一出沉默的啞劇,令人看著感到心碎。褒姒與姬宮湦對坐在桌上用膳的時候,各自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并非刻意如此,只是從那間小小的屋子里離開,回到整個宮里的時候,他們都感受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正鋪天蓋地的而來,姬宮湦無法向褒姒承諾,哪一日她就不必再受到這些負累,或許是一輩子、永遠也看不到能夠隨心所欲的希望。
褒姒也同樣沉默無言,她與姬宮湦雖然沒有交談,可是心中早已明了他要說的那番話,也許是句抱歉、也許是句表白,可都顯得無濟于事,未來的路還是荊棘而坎坷,眼下難得的靜謐時光越來越成為奢望了。這一夜,褒姒還是沒有留下來過夜,姬宮湦差人將她送回了東宮中,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的,說那番話,只是想寬一寬周王的心而已。太宰上卿的人選亟待決定,司馬的人選也亟待決定,文朔的去向需要安排……姬宮湦沒有時間流連在一個女人身上,哪怕這個女人是褒姒。
褒姒托著自己的長裙走到顯德殿門口的時候,姬宮湦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喚道,“你覺得何人來做太宰上卿最為合適?”
褒姒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姬宮湦沒有說話,她只是笑了笑然后邁步出門越走越遠。
那日之后發生了很多事情,姬宮湦的決策如瓢潑大雨般密布而來,他釋放了文朔,在牢中就秘密的差人給文朔遞了一張字條,叫他迅速前往晉北之地,與鄭伯友匯合,將今日朝中之事轉述鄭伯友。
太宰上卿的職務空了出來,太宰一職是天官之首,直接關系到宮里的大小事務,虢石父意欲把持這個位置,三番四次的進諫企圖將祭公安插在這個職位之上,再尹吉甫升為司徒,可惜他的進言卻沒能得到姬宮湦的認同,姬宮湦將秦國大夫呂章從秦地招了回來,再將隰(i)叔從晉國招了回來,二人分任太宰上卿和太史伯兩個職位,呂章與隰叔都曾在晉國任職,是晉殤叔的朝臣,呂章曾因晉殤叔謀劃刺殺大王一事而辭官逃亡秦國,隰叔則是因為父親杜伯被宣王靜殺害而逃往晉國尋求庇佑。
姬宮湦一早與呂章暗通書信,作為自己安插在秦國的人手插手秦國的政務,此番百里成貿然出兵,呂章自然是知道些消息的,的確是申侯提前得到了消息才差說客前往秦國說服了百里成,姬宮湦更是知道之所以能夠說服百里成,便是因為自己當年殺害世子世父埋下的導火索。
而隰叔原本輔佐晉殤叔,自晉世子姬仇繼位后,晉國朝中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他的父親曾進言宣王殺害無辜的女子不能挽回大周的社稷,此事叫宣王勃然大怒將杜伯拉去斬殺了,后來宣王也是因為在野外看見杜伯索命的亡魂而暴斃身亡的。姬宮湦繼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杜伯平凡,與隰叔往來書信。
把持太宰上卿一職是為了確保宮內政務不受虢石父控制,把持太史伯一職則是為了確保天下言論不被虢石父控制,姬宮湦將這兩個職位捏在自己手中,拿來和虢石父交換的則是司馬一職,虢石父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手,等同于是掌控了軍權,雖然丟了太宰上卿一個位置,心中也難免沾沾自喜。
文朔一出獄,不敢耽擱就立刻朝著晉北趕去,路上故意繞道秦國將身后跟蹤的人甩開,只身前往晉北與鄭伯友匯合,將朝中近日發生的事情一一向他敘說,聽罷這描述之后,鄭伯友的眉頭緊鎖,目光深沉,“掘突離開京城了嗎?”
“離開了!”文朔點了點頭,“原本是要掘突重任司馬之位的,可是臨到詔書下來的時候,掘突就向大王請辭,離開鎬京了。”
“為何?”鄭伯友有些不解。
“不知道,”文朔解釋道,“那時候我已經入獄了,對于宮中發生的事情都知道的不確切,可是從別人口中也得知了些消息,鄭夫人想要將掘突留在鎬京,似乎是褒后用了些手腕讓掘突請辭離開的,具體發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鄭夫人?”鄭伯友眉頭微攢。
“是秀秀,”文朔解釋道。
“做了鄭夫人?”鄭伯友有些意外,絕想不到姬宮湦會讓一個悉人出身的秀秀做了夫人,這比當日褒姒的盛極榮寵還要夸張,可是這種夸張絕不會是因為來自喜愛,同為男人的鄭伯友自然知道天底下絕沒有這種情分的。
“鄭夫人懷了身孕,大王高興便將她加封為夫人了,將宮中的褒后冷落了下去,可后來聽聞褒后心有不甘,竟然對鄭夫人下了狠手,將這孩子……”文朔沒有再說下去,可是鄭伯友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搖了搖頭,想起那日秀秀來府上安排掘突婚事,二人一并去掘突府上大半日,深夜才返,而后就是褒姒的責罰、姬宮湦的寵幸,此事的發生令人鄭伯友有所猜忌,知道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事情,如今說褒姒謀害秀秀腹中的孩子,他并沒有懷疑褒姒會不會下此狠手,她下狠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她出手必然意味著這個孩子就不該出生,在后宮里,不該出生的孩子有兩種,一種是誤了別人的事兒、一種是誤了周王的事兒。
鄭伯友思忖片刻,覺得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孩子未必是周王的!”
“什么?”文朔大驚失色,不知道說些什么來接上鄭伯友的話茬,好在針對這件事情鄭伯友也不再多問,轉而叫他說了一番眼下朝中的俱是,文朔將趙叔帶辭官、大王調隰叔與呂章的事情一一告知了鄭伯友,鄭伯友聽來時而頷首,時而搖頭,最后聽完了文朔的一番轉達之后才說道,“怕是大王要對付秦晉二國了!”
“什么?”文朔又是一番大驚失色,看著鄭伯友無法想象這話的含義,“在我入獄之前,大王已經準備調我去攻打申國了,此番秦、楚、申三國結盟令大王勃然大怒,派我去攻打意欲拿下申國,將之據為己有,可是……還沒出發我卻被人栽贓陷害,說我叛國通敵,我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可誰知道大王竟然另有安排,放了我不說還讓我逃亡晉北來與鄭伯匯合!大王準備對付秦、楚、申的聯盟,又要對付晉國,如此一來必定導致國力空虛,這個時候一旦有諸侯起兵攻入鎬京,大周就不保了!”他想起了當年大周攻破朝歌一事,便是利用商紂王將手中兵馬都拿去攻打東夷,都城空虛叫周武王平白無故的撿了一個大便宜,如今天下形勢難測,只要姬宮湦敢將自己的兵馬派出去,只怕是諸侯就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舉兵起事,自從厲王之后,諸侯想要自立為王的人就層出不窮,姬宮湦的打壓未必是個長治的法子,周王的幾番興盛、幾番衰落,已經不復當日一呼百應攻打朝歌時候的威望了。
鄭伯友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文朔的肩膀,“此事你就不必擔心了,他一定是自有安排。”
“大王要做什么?”文朔有些不解的看著鄭伯友,鄭伯友卻不說話,姬宮湦想要做的是讓幾個諸侯自亂陣腳,自己人拆自己人的臺,而后他不費吹灰之力將這些內亂的國家收入自己囊中,他差鄭伯友前來尋找晉國的二公子成師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如今成師已經找到,并且早就招兵買馬圖謀推翻自己哥哥的統治,只是眼下沒有必勝的把握,才遲遲不敢妄動。
至于秦、楚二國,重楚則攘秦、重秦則攘楚,諸侯之間原本就矛盾重重,他們想要推翻周王取而代之,若是諸侯同仇敵愾,大周必定陷入戰事之苦,可問題是人人都想取周王而代之,可人人又都不想別人取周王而代之,如今姬宮湦的這盤棋就是在利用人們矛盾重重的心里,叫他們去內耗,自己留在最后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