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放先祖牌位大殿位于宮廷內(nèi)的南面大門一側(cè),坐北朝南直沖著南面之門,為先祖?zhèn)兞粝铝顺鋈氲酿馈D厦娴拈T一向甚少有人出入,殿內(nèi)雖然只是擺放了先祖牌位但仍舊是陣陣陰風襲來,讓過往之人人不寒而栗。
褒姒身上的傷原本就剛好,如今身體虛弱,這幾日的守夜讓她開始不住的咳嗽,如寒意沁入了肺中,整個人又消瘦了一圈,看上去好不可憐。好在兩個月的時間過去的很快,一轉(zhuǎn)眼整個鎬京城都因為上歲貢的諸侯進來而熱鬧了起來,集市成行,每日都是叫賣的聲響充斥。
鄭伯友正在三年守孝期,一襲白衣隨著秋天的微風左右搖擺,身姿挺拔,整個人瘦削了一圈卻精神飽滿,神采奕奕,滿面笑顏,目光仍然是秋水般的溫柔蕩漾,眉宇之間也沒有絲毫的戾氣,仍舊是書生那般的文質(zhì)彬彬。
只是整個人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并不開心。
“鄭司徒。”褒姒看著鄭伯友愣了愣,然后才邁開步子朝著他的方向走去。
“娘娘,”鄭伯友向褒姒行李作揖道。
“鄭伯葬禮還算順利吧?”褒姒以官方的口吻看著鄭伯友問道,他點了點頭,“不甚順利,臣聽聞鄭夫人在我離開之后……”
“鄭夫人母子平安。”褒姒打斷了鄭伯友的話,搶先一步說道。那日鄭夫人從顯德殿一路到達瓊臺殿,路上竟然沒有被人看到,也不知算是她的幸運,還是大王的運氣。
秦夫人如今忙著搜集申侯與犬戎相交的證據(jù),整個人都陷入了與申后的虛與委蛇的外交策略當中,而申后則忙于馬上開始的祭天大典,按照周制,祭天大典是由大王和王后共同主持,大王是個根本靠不住的人,這點舉國已經(jīng)有了公認。
“我以為,”鄭伯友看著褒姒話說了一半,嘆了口氣,然后向褒姒微微一笑表示她能夠告訴自己這個消息的感謝。
“如今鄭夫人在顯德殿,大王照顧的很好,鄭司徒不必擔心。”褒姒說道。
鄭伯友點了點頭,他已經(jīng)去過華辰殿了,華辰殿的悉人告訴他如今鄭夫人在顯德殿中居住,任何人不得前往打擾,所以即便是兄長也沒能見到自己妹妹這一面。
姬宮湦放出風來說鄭夫人腹中的孩子沒有保住,到現(xiàn)在后宮之中的人也沒有任何懷疑,只是半年不前往東宮謁見到底還是叫申后有些不悅,此事如同是飲鴆止渴,如今這一招不但是穩(wěn)住了后宮蠢蠢欲動的女人心,同時也穩(wěn)住了遠在千里之外的申侯,只是害怕鄭夫人的孩子一旦降世,必將受到不少的苛責,也許還會有性命之虞。
鄭夫人日后必將舉步維艱,這一點褒姒心知肚明。也正因為如此,才會答應姬宮湦隔三差五的前往顯德殿陪伴鄭夫人,然而鄭夫人終究也沒有世人想象的那般無用,隨著漸漸隆起的肚子,她的愁容卻日日不展了起來,仿佛是沒有幾日好活了。
先前褒姒前往顯德殿探望,鄭夫人還能說些同情的言語,允諾必將在大王面前幫褒姒說些好話,可是這幾日已經(jīng)將這種同情放在了自己身上,自怨自憐了起來,常常詢問褒姒,倘若自己死了,是否就能住進大王的心中了。
褒姒不忍作答,只是出言寬慰。
“鄭某煩請娘娘代在下送鄭夫人一樣東西。”鄭伯友看著褒姒請求道。
褒姒點了點頭,鄭伯友便將揣在身上的一枚碧玉指環(huán)交給了褒姒,“這是家父最喜愛的指環(huán),請幫鄭某代為轉(zhuǎn)交。”
“鄭夫人問起,我該如何說?”褒姒看著被放在手中的那枚碧玉指環(huán)問道。
“什么?”鄭伯友有些不解,褒姒這才猛然抬頭想起什么,頓了頓又嘆了口氣,“鄭夫人還不知道鄭伯過逝的消息,鄭司徒的弟弟赴齊國作戰(zhàn)一事,她也沒有得到消息。大王擔心鄭夫人憂慮過度,不利于生產(chǎn),所以一直瞞著此事呢!”
“大王費心了,”鄭伯友說道,硬生生的笑了笑,“那便說是父親送給她的賀禮吧?”
“鄭夫人大概會想要見一見送歲貢入京的父親吧?”褒姒推測說道。
“就說是父親病了,不便啟程吧?”鄭伯友說罷長長的嘆了口氣,總得想個理由出來。
“鄭司徒在鄭國似乎過的并不順利?”褒姒詢問道。
鄭伯友很勉強的笑了笑,沒有回答褒姒這話,只是問道,“娘娘的傷如今都好了吧?”
褒姒點了點頭。
“聽說差點丟了性命,”鄭伯友問道。
“是,”褒姒答道。
“鄭夫人小產(chǎn)一事,大王可是怪你了?”鄭伯友問道,“桑珠最后還是……”他說完搖了搖頭,知道此事也不能太苛責褒姒了,畢竟每個人都是為了活命,當時的情況若是桑珠不死,死的就只怕是褒姒了,二者相較他覺得眼下的結(jié)局還是恰如其分的。
“對不起,”褒姒說道。
“你若是死了,大王只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是因為愛他才出此下策的。”鄭司徒說道,那日褒姒說的那番話還如在耳畔,她說她是為了不想讓姬宮湦左右為難,不想他威脅群臣而使得自己在朝中失去了威信,最終政令難行。
“他永遠不會知道,”褒姒搖了搖頭。
“值嗎?”鄭伯友問道。
“這種事情有值與不值一說嗎?”褒姒看著鄭伯友問道,很溫柔的抿了抿嘴唇,“鄭司徒若是愛一個人,會去計較是不是能得到回報嗎?”
“不會。”鄭伯友看著褒姒說道。
“褒姒也不會,”褒姒答道。
“如此說來,又為何幾次將大王拒之門外,接下這齋戒守持的差事?”鄭伯友問道,每個人都認為褒姒愿意守先祖的靈牌為的就是避開姬宮湦的寵幸,他們都以為褒姒是心寒至極,即便是在冷宮中度過余年也不愿委曲求全,她本就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女人,這一點似乎從她一出現(xiàn),人人就都相信了的事實。
“我若不這么做,大王遲早又會陷入兩難境地,我在朝中無人撐腰,只得避其鋒芒。”褒姒看著鄭伯友解釋道,“他既然要捧我,殺我的時候就不該心疼,如今不舍得了,我不能不為他多想想。他日若是后宮苛責,朝臣為難,大王又要尋求支持之時,我能做的便是一退再退,至少不成為群臣要挾大王的把柄。”
“娘娘請放心,鄭國愿聽憑差遣。”鄭伯友看著褒姒說道,這叫褒姒愣了一下,看著鄭伯友,說到底他不管對她有多么的不滿,也總是只將怒火發(fā)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從未利用朝中權臣的力量左右大王的行為,這話幾乎將一個無法言之于人的心情呼之欲出了,聰明人都懂得這一重意思中包含的那層深意,鄭伯友說出來就有些后悔了。
“不必了,我既然能從妖妃之禍中全身而退,也必能一世平安。”褒姒淡淡的說道,捏了捏手中的指環(huán),“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去一趟顯德殿探望鄭夫人,若是耽擱了休息,夜里就要怠慢先祖了,只怕是為大王日日的祈福便不能奏效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冷眼冷語,眸子里的冰涼漫過了一個炙熱的心,讓一份蠢蠢欲動焦躁的心情安定了下來。
“娘娘不必誤會,如今鄭國并非在我的掌控之中。”鄭伯友解釋道。
這點褒姒倒是并不意外,這次若非不得不啟用鄭啟之,也許姬宮湦更希望他能夠在鄭國操縱政權,在不知不覺中實現(xiàn)他們野心的宏圖,說到底這局棋還是被申侯打亂的,他早已不再朝中卻仍舊在影響著姬宮湦的布控,不能說不是個人才!
“鄭司徒畢竟是朝中司徒,”褒姒看著鄭伯友說道,“他日返京,仍要司其職。”
“是!”鄭伯友點了點頭。
“如此便是了,”褒姒說道,“褒姒告辭。”她說罷便轉(zhuǎn)身朝著顯德殿的方向走去,手中這玉環(huán)仿佛又沉了一些,她背對著鄭伯友輕輕的嘆了口氣,越走越遠。而鄭伯友卻一直目送著褒姒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宮宇的盡頭才轉(zhuǎn)身離開了周宮之中,回到自己司徒府上,趙叔帶來了些時候,請求與鄭伯友見上一面。
鎬京城中零零星星的飄起了雨花,這座城市迅速便陷入了一種氤氳晦暗的氣氛當中,雖然是早朝剛剛結(jié)束,卻已經(jīng)壓抑的像是傍晚了,鄭伯友進屋撣了撣身上的雨水,下人才前來匯報,“趙公早朝一過便來了,我說老爺您去了宮里,他便一直在堂中候著。”
“趙公?”鄭伯友自言自語的重復了一遍,向悉人點了點頭,大步朝著前廳的方向走去,趙叔帶正盤坐在地自顧自的拿著鄭伯友的圍棋在自己和自己對弈,聽見了腳步聲他連頭都沒有回,問道,“鄭司徒可是去宮中探望鄭夫人。”
“正是。”鄭伯友說道。
“怕是無功而返吧?”趙叔帶問道。
“倒也不全是,”鄭伯友答道。
“哦?”趙叔帶沉吟了半晌,然后點了點頭,將一顆黑色的棋子落下,“鄭司徒和褒娘娘還是走開些比較穩(wěn)妥。”
“只是拜托娘娘些事情。”鄭伯友說道。
“鄭司徒不妨下次托我入宮拜托娘娘,”趙叔帶將棋子扔進了棋框中,一顆一顆把棋盤上的黑白子都取了下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zhuǎn)向鄭伯友,“如今娘娘已經(jīng)貴為大王寵妃,鄭司徒還是避諱著些好。”
“大王應該早就準備除掉我了吧?”鄭伯友語氣生硬的說道,早就不復當初和趙叔帶的那種關系了,“如今我倒是給大王了一個極好的理由。”
“鄭司徒和娘娘總是無仇的吧?”趙叔帶說道,“這三個月來,大王已經(jīng)被娘娘拒之門外數(shù)次了,這可在周朝后宮中還未開過的先河。”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便是鄭伯友若與褒姒走的太近,引發(fā)了姬宮湦的嫉恨,殺了褒姒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