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不歸,醉了也不過過去一個跨院便是客房,今日誰要是不喝滿三大壇,便是瞧不起我蕭妄塵。誒,劍悠,莫攔著。上回我跟你們痛快暢飲的時候,你可剛剛纔變聲,已然有快十年了,下一回也不知什麼時候,別招我傷心啊。”
“這......是,劍悠遵命便是了。只是蕭大哥我方纔並非想要攔著,只是想告訴蕭大哥,近幾年斐遠的酒量當真是見長,莫要,把你喝倒了惹得先生怪罪啊。”
“行啊,往常動不動便臉紅的劍悠現下倒是長本事了,你這張嘴跟誰學的?嗯?居然學會挖苦我了。”
“蕭大哥別與他一般見識,他現下連我都敢訓了,還動不動便用舵主的名頭壓我呢。”
“那還不是你慣的?這些年在青龍樓劍悠著實是憋壞了,現下放了出來,怕是本性使然啊。”
“我哪裡敢慣他?我早已然成了妻管嚴了,唉~”
“你叫誰妻呢?齊斐遠?”
“咳!喝酒喝酒!”
許久不曾這般痛快的笑出聲了,當真是與當年一模一樣。兩個冤家慣了鬥嘴鬥氣鬥武功,現下倒是鬥到牀榻上去了。所以說這姻緣,當真是說不準的。
“你們兩個啊,這些年因著我所以掩了彼此情愫,明面上鬥得如火如荼,便是千般擔憂萬般柔情也不敢露出來,當真是苦了你們了,這碗酒,我先敬你們。”
提了酒碗敬了自己這兩個小兄弟。自小便與他們情誼甚篤,著實喜歡斐遠的威猛利落,劍悠的儒雅沉靜,雖說這些年一個是以狠辣決絕示人,一個是陰險擅鬥聞名。骨子裡卻都是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只是這般的好孩子若不斂了本性,著實是在千魂引活不下去的。
“蕭大哥嚴重了,當年你迎我們入樓不久影衛們便出了事,若我們二人仍是在你麾下便是要被暗地裡折磨死的。你這麼做是爲了保我們二人的性命,這些年來你明裡暗裡幫的助的,劍悠和我銘感於心,斷不敢忘。”
“得友如此,我蕭妄塵也算是知足。”
仰頭喝了,這酒,當真是痛快。
盡歡提起酒罈緩緩倒滿,有旁人在他話總是少些。但今日想來是高興的,雖說只有自己瞧得出來,但他眉梢眼角淺的旁人瞧不出的笑意,仍是那般暖了心腸。
“這些年我與斐遠也算不得苦,雖說平日裡人前鬥得厲害,但自小的默契也知彼此底線在何處不能輕易觸碰。況且我們鬥嘴鬥慣了,從小便是如此,現下在一處了,若是平日不找茬鬥一鬥,反而不安生呢。”
側身坐著瞧著斐遠,笑著指了指劍悠
“快治治你娘子這張嘴,若今夜他再這般逗趣,我看你們今晚誰上誰下也是要打上一場才定的了?”
齊斐遠哈哈一笑,一把將顧劍悠攬到懷裡
“這個不用打,自小便是定了的了......哎呦!”
顧劍悠一個手肘,正打在齊斐遠肚子上。笑得樂不可支,看著盡歡也抿了脣彎了嘴角,更是高興起來。
“斐遠啊,你遲早被你這欠揍的德行累得被劍悠用迷香迷倒了壓了方纔老實。”
“不用迷香,不用,若是劍悠不嫌棄,我隨時奉陪。”
“你這作死的,給我閉嘴!”
“唔唔!”
咕咚咕咚。
用酒罈灌酒,唔,當真是惱羞成怒。
斐遠兩個胳膊揮得想是要飛,劍悠掰著他的下巴不管不顧的就是灌,看的盡歡也咯咯咯的笑出聲來,這一對活寶,離了千魂引那奪人魂魄的地方,當真是,現了原形了。
“劍悠,你可慢著點,小心真的灌得吐出來,髒了地毯了。”
劍悠這才放了手,將還剩一丁點的酒罈放到一旁。斐遠抹了抹臉上的酒,呼出一口酒氣。嘿嘿一樂,便起了身要去方便。劍悠也不理他,見他走的遠了,看了眼劍悠。
“人走遠了,說吧。”
劍悠這才嘆了口氣。
“今日若不這般灌他,當真不曉得如何才能讓他發泄出來。前幾日清明,斐遠他,很不好過。”
低頭垂眸,自是明白斐遠這不好過的由頭是什麼。雖說是自己安排的,但花雲舒到底做了齊斐遠近十年的師父,花二爺禽獸行徑雖是不假,但到底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且他對斐遠當真是好的,不說視如己出也是疼愛異常。現下連花雲舒屍首在何處皆是不知,連拜祭也無從祭起,自然不會好受。
“既然有心,旁的禮數皆是無礙的,便是衣冠冢也至少有個念想。白虎樓主做下何等惡事是他的孽,並非旁人需要替他揹著的。便說是我說的,尊上並未將花爺挫骨揚灰,若真有心,清明寒食朝著東邊拜上三拜便是了。花雲舒一生叱吒,雖說得了個淒涼結果,但他心中唯一稱得上引以爲傲的,便是斐遠這首徒了。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劍悠你心思細,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劍悠比之斐遠的耿直多了些細膩婉轉心思,自然明白自己話中深意。感激的一拱手。
“蕭大哥,劍悠替斐遠,謝蕭大哥大恩。”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斐遠回來後,又是一番笑鬧,心結解了自然這酒下的更快了。多年前的一聚自己仍是記得清楚,那時兩個孩子還並未向對方表明心意,推杯換盞中卻都是將眼睛黏在對方身上不肯移開的。當真是,有趣的很。現下看上去,多了些今夕何夕的慨嘆。
“酒過三巡了,差不多了。你們兩個也該歇著了,明日我們也要啓程去昆州,你們同去還是?”
劍悠看了眼微醺的斐遠,嘆了口氣
“我倒是當真想要在留上兩天走一走看一看。難得相聚,實是不願這麼快便分了。但雍州分舵現下忙得很,新來了的知府是寧王的女婿,瞧上去倒是個清廉的,不過新官上任總要燒一燒,便也請了一些江湖幫派替他支應著,我和斐遠都離了怕有不便。”
“寧王的女婿?親王的女婿只是一介知府?”
斐遠輕輕一嗤,搖著頭說
“親王這個頭銜兒呢,咱們尋常老百姓聽著大如天,其實失了勢都是一樣的。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啊,蕭大哥你瞧著咱們這位天子身邊還剩下幾個活著喘氣兒的王爺?這位寧王要不是整日裡求仙問道,活得過子孫滿堂麼?說起來皇上這兩個弟弟,兒女倒是不少,沒一個成器的,不是天生殘疾便是心如蛇蠍,當真是上樑不正。”
“醉貓,少發兩句牢騷。這話你再蕭大哥面前說便罷了,回了雍州看好你的嘴。”
“劍悠說的是,勿談國事,你我皆是江湖人,管好我們自己那些麻煩便是了,其他的隨他吧。”
又閒話了半晌,便各自告辭回了房。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便收拾了東西跟管家告辭,慕望舒說了昆州可稍作停留,便先去瞧瞧吧,不爲旁的,還有位故人幾天後便要過去呢,雖說不曉得這位故人是誰,但總要見見的。
和劍悠與斐遠告別,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便到了昆州城。
那茶攤掌櫃果然沒說錯,這位昆州知府當真是大興土木啊,隔著城門便瞧得見這高出城樓不少的私宅。區區一個知府,竟也這般奢侈。這地界怕是不太平。
尋了城中清河號標著的客棧,地方不錯,雖不富麗但十分雅緻,只有一處不好,便是正對著那知府修蓋的
樓閣。好在慕望舒的玉蘭扣十分管用,稍亮了亮掌櫃的便畢恭畢敬的給了最上頭的那間上房出來,整一層都不曾安排旁人住進來,安靜的很。
跟盡歡打算了吃過午膳便去附近瞧瞧,便並未將吃食端到房中,而是下樓在大堂落座,也便看看此處風物。
“倒是個富饒的地方,只是爲富不仁爲官不正,怕是日子不會安生。”
盡歡盛了一碗湯送過來,輕聲說著。
“嗯,確是如此,若你不喜歡,我們便再向南走,選個不甚繁華但安寧的地方,若是有河便好了,你總是喜歡水邊,我們也能吃上河裡頭的河鮮。”
盡歡瞥了一眼,倒是並未反駁,只是抿了抿脣,嘟囔了一句
“明明你比我更喜歡吃,不過是懶得剝殼罷了。倒說得我像是饞貓。"
誒?怎麼只對這個有意見?而不是與他一起尋個地方這事麼?
這貓兒,當真是,答應了。
不過,不當面問問還是不放心。
“盡歡,你......”
正待問話,從一旁急匆匆跑過去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坐到裡頭顯是等著他的夥伴身旁,咕咚咚便是一大碗茶喝下去,想是渴極了。
“你看你,急的什麼勁兒啊?見著鬼了?”
那書生的夥伴埋怨他,他搖了搖頭,臉色有些白,又灌了一大口茶方纔說
“別提了,比見著鬼嚇人多了。”
其他人紛紛來了興致,一時間大堂便熱鬧許多,自己也不便發問,只等著吃完再說了。
“你知道咱們知府那位公子?就他那四代單傳的獨苗,不是前些日子出去遊玩了?”
“可不是,他不在咱這昆州城才能消停消停。”
“別打岔,我方纔在城門口-交代那些上山採藥的小童讓他們帶些三七下來,誰知正碰上他那打手回來,嗬!那一身滲著血的紗布啊,瞧著都嚇人。誰不知道那人是知府家的打手,咱們這兒也沒人敢惹,誰能把他傷成那樣啊,我便好奇問了問,一問之下不得了啊,這位公子可是又......唉”
“唉什麼你,還賣上關子了,快說!”
“你們也知道,平日他欺男霸女的有他爹支應著也就沒什麼鬧不大,可這次這主可不好惹,生生咬斷了這位小公子兩根手指,連下面那命根-子都沒保住,這下咱這知府老爺可慘了,四代單傳啊,廢了。”
“啊?你別唬人了,那小公子成日裡帶著那十幾個打手吆五喝六的,誰敢惹啊,哪有人這麼不要命的。”
那書生一聽旁人不信便急了,揮著手說
“我唬你這個做什麼!還真就碰上不要命的了,那打手說也是冤家路窄,這小公子正在一處驛站歇腳,偏生碰見一對姐弟。那對姐弟裡頭的姐姐原是給這位小公子說親的,結果大約是人家母家官兒大沒瞧上,這位小公子就記了仇了。許是現下那女子家裡落寞了,又偏生被這公子瞧見,就想著乘人之危,卻不曾想那女子是帶了人的,一羣人打起來,那女子弟弟不知道會的什麼本事,竟是一口咬斷了那公子手指頭,被活活打死了。結果那女子也發了瘋,撲上去就...誒呀,總之這小公子是完了,這傷重成這樣,誰知能不能活著..."
手中杯盞緩緩放了,擡頭看著盡歡與自己相同慘白的臉色,一句話也說不出。
不,不會的。
不會。
盡歡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什麼,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正瞧見門口站著那氣喘吁吁的茶攤的小二。
心頭便是一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