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楊應麒意料之外,他趕到出事地點時事情競己平息,屬官跑去詢問留在當?shù)厣坪蟮墓倮簦貋韴蟾嬲f:“七將軍,原來三將軍剛好路過,把相關(guān)人等都帶到大將軍府上去了。
楊應麒聽說是楊開遠出手,心中一定:“原來是三哥來了。幸好,幸好!”
其實剛才事情發(fā)生之時,陳正匯幾乎也是在同一個地點暗中慶幸。馬擴遇上完顏希尹并挑釁生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和大宋其他使臣不同,馬擴的才能堪比趙良嗣而膽略遠勝王瑰,他對漢部內(nèi)部也有相當?shù)牧私猓杂X此舉之下漢部未必會當眾格殺自己向女真示好,不過這也建立在他豁出性命也要不辱使命的覺悟上!
完顏希尹動刀之時馬擴也即刻拔劍反擊,馬擴武功不及完顏希尹,但完顏希尹一時間也還殺不了他。在津門大街上動武是極為罕見的事情,不久就招來了附近巡邏的警衛(wèi),而負責“保護”完顏希尹與馬擴的漢部屬吏更是急得像油鍋里還沒燙死的青蛙。津門警衛(wèi)圍上來以后喝令他們住手,但完顏希尹哪里理會?而馬擴也因此停不下來。
陳正匯來了之后,這個情況也沒有好轉(zhuǎn)雖然他在楊應麒眼中乃是極為重要的同僚,但在完顏希尹心里,所有漢人除了漢部的幾個將軍之外全是奴才!完顏希尹的隨從更是高聲叫囂,如果不是警衛(wèi)攔住幾乎就要沖上來圍截馬擴了!
陳正匯心道:“再這么同下去,漢部官方在津門的威名何存!”咬了咬牙就要命警衛(wèi)把完顏希尹和馬擴都拿了,忽然聽一個穩(wěn)重而清朗的聲音道:“什么人敢在津門撒野!”說的卻是女真話!
完顏希尹本來步步進逼,聽到這個聲音手上綏了兩分。而那邊陳正匯看見來人卻暗中松了一口氣,上前見禮道:“三將軍,你來得正好”
他話還沒說完,楊開遠己指著完顏希尹的幾個從人道:“拿下!”
這時津門警衛(wèi)、加上一路“保護”完顏希尹、馬擴而來的屬吏共有幾十人,把完顏希尹的幾個頑抗不屈的隨從圍了個里外三層。完顏希尹見了放過馬擴跳開來,怒道:“楊老三,你敢!”
楊開遠道:“這幾個人輔主無方,不該拿下重責么?希尹兄,你來津門究竟是來干什么的?是國主讓你來破壞漢部對大金忠誠的么?”
完顏希尹心中微微一沉,心道:“可別誤了大事!”退了一步,指著馬擴道:“這人是誰你難道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津門,我正要找折駙馬討個說法!”
楊開遠道:“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見大哥!?見馬擴就要說話,截住道:“馬大人,你此來是要逼我漢部對大宋起惡念么?如果不是,還請不要做太過分的事情!”只一句話便說得馬擴倔氣收斂,楊開遠又一揮手,道:“走!把這幾個輔主無方的奴才押到大將軍府,由虎公主發(fā)落!”然后才指著大將軍府的方向分別對完顏希尹和馬擴道:“希尹兄,馬大人,請吧。”
完顏希尹哼了一聲,翻身上馬。馬擴也不為己甚,跟隨而來。一行人走得不快,陳正匯派人趕在前頭到大將軍府報訊,眾人到達時折彥沖和完顏虎早己知道事情經(jīng)過。
這事最怕的就是發(fā)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同大了總沒好事,這時進了府門便好辦多了。陳正匯幫住馬擴,把他請往偏廳,馬擴見自己受到如此對待大聲抗議,卻句句被陳正匯不軟不硬地擋了回來。
那邊楊開遠請了完顏希尹在大廳見折彥沖,完顏希尹一入門便指著折彥沖問:“折駙馬!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宋的使者怎么會出現(xiàn)在津門?”
折彥沖淡淡道:“希尹兄,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吧?大宋的使者第一次前往會寧,走的就是津門的路。如今大金、大宋尚是盟國,他們派一兩個使者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此事剛剛發(fā)生、我還來不及擬表奏報而己。”
完顏希尹冷笑道:“他們第一砍來,確實是從津門路過!但那時是隔著大遼!如今燕京道路通暢,何必再借道津門?再說,這個馬擴這次是要去會寧么?”
折彥沖神色依然很平靜:“我還沒見他,不知他要來干什么。我本來打算傍晚接見他的,因為聽說你來便把他撂下了。希尹兄,這里是遼南,是大金,算起來你是主人,他是客人。你怎么當街和客人打了起來?傳出去豈不讓人恥笑?”
他這般反應,完顏希尹反而不知如何發(fā)火,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他當街說什么嗎?
折彥沖問:“他說什么了?”
完顏希尹道:“他竟然敢說這里不是大金的國土!又挑撥漢部與大金的關(guān)系,你說此人是否該殺!”
折彥沖笑道:“他們這些大宋的官兒,就喜歡口頭上占便宜,還玩什么離間計!真是膚淺得好笑!不過遼南這塊地面自我來到后還不曾因言語而殺人,就是有人當街辱罵我我也只是一笑置之。希尹兄忽然要我因為一句狂言而殺人,只怕于法不合!更何況這人還是大宋的使者!”
完顏希尹冷笑道:“那難道就這么算了?”
折彥沖沉吟道:“在漢部,一切事情都得依規(guī)矩辦事!我也不能例外㈠?吩咐左右:“請李階先生過來!”
完顏希尹皺眉道:“李階?什么人?”
折彥沖道:“是漢部的法官。漢部的律令,他比我熟。”
完顏希尹冷笑道:“難道你還作不得主,還要問別人不成?”
忽然門外一人笑道:“不錯,按漢部的規(guī)矩,有些事情就是大哥也不能任意妄為啊!除了戰(zhàn)場上的事情,大哥是沒權(quán)力直接下令殺人的。希尹兄你對我們漢部了解非淺,不會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吧?”。個因熬夜而耷拉著眼皮家伙走了進來,正是楊應麒。
完顏希尹見到他,心想若真等那什么李階一來,事情還不是由你們說了算?略一沉吟,說道:“好!我也不殺他!但這人來津門顯然是圖謀不軌,我要帶他回會寧,交由國主審理l??
楊應麒道:“希尹兄,當初漢部來歸女真之時,先國主作出的承諾,你可還記得?”
完顏希尹略一皺眉問:“什么承諾?”
楊應麒道:“漢部之內(nèi),依漢俗治理。”
完顏希尹道:“這又如何?”
楊應麒道:“按我漢俗,除非使者在境內(nèi)犯了重法,否則我們絕不會為難、扣留他,更不要說殺人!而且馬擴是光明正大地來,又不是奸細,怎么能無故處罰他呢?一切還是等大哥和他見過面以后再說吧!如果他這次來見大將軍要說的是混帳話,那我們把他驅(qū)逐出境也就是了。若他所為之事有損于大金,到時候大哥自會綁了他去會寧一無論怎么處理,事后我們都會給國主一個明白的書面交代。但現(xiàn)在事情還沒弄清楚就要我們把他移交出去,卻與我漢部的風俗、律法不合!”
完顏希尹不悅道:“移交出去!交給皇上怎么叫移交出去!你漢部心中還有皇上沒有?
楊應麒道:“我己說過,怎么處理馬擴,乃是漢部內(nèi)部的事情!而漢部內(nèi)部的事情由漢部自己解決,這是先國主阿骨打皇帝承諾下來的!漢部是大金之臣,事大金以忠!大金是漢部之君,待漢部以信!若希尹兄你愿意承擔起令阿骨打皇帝失信天下的責任,那這個馬擴,我們可以讓你帶走!”其實馬擴一人的生死對漢部來說無足輕重,但他人在漢部,若被完顏希尹一句話就帶走,漢部威信何存?
完顏希尹道:“你只說皇帝陛下應守的信義,怎么就不提你漢部應對皇帝盡忠!”
楊應麒道:“君臣各有其份,漢部何時不忠于大金了?”
完顏希尹道:“好!你剛才說先國主許諾你漢部部內(nèi)依漢俗自治,那我現(xiàn)在問你,如何向大金盡忠,你漢部當初是怎么說的?”
楊應麒沉思片刻,說道:“平時依例納貢,戰(zhàn)時聽候調(diào)遣。”
“好,好!”完顏希尹回頭問折彥沖道:“折勃極烈,平時依例納貢,戰(zhàn)時聽候調(diào)遣,是這樣沒錯吧?”
折彥沖點頭道:“不錯。”這確是漢部與完顏部的約定,也是漢部的本分,北國無人不知,近十年來漢部也從未有違。就算是這幾年漢部自立之勢漸顯,但仍然沒有公然抗命之事
當初蕭鐵奴在遼口回避阿骨打,一來是開展戰(zhàn)略撤退的心理戰(zhàn)術(shù),二來也是要盡量不跨越這條底線!
完顏希尹聽到這里,又連說了幾聲好,這才道:“大定府之會,還望駙馬準時來到。這次伐宋的前鋒,非駙馬莫屬!”
折彥沖道:“伐宋之事,到時候我再與諳班他們商量!”
完顏希尹笑道:“駙馬是我大金的一根柱子,自然有資格與論這等大事!不過論定之后,還請不要再三心二意,免得讓天下英雄齒冷!”
折彥沖聞言怒道:“完顏谷申!你這是什么話!什么叫三心二意?什么叫令人齒冷?你當我折彥沖是什么人?需要你來教訓!”
完顏希尹被他壓得一窒,說道:“駙馬忠勇,大金誰人不知。只是”
折彥沖拂袖而起道:“希尹兄!你是國主使者,我不敢不尊你!你是彥沖的朋友,我也不好不敬你!但若是國主之命、朋友之情以外的事情,出口時還請自重!開遠,應麒,替我好好招待希尹兄!我身體不適,恕不奉陪了!”
馬擴被陳正匯的態(tài)度折磨得有些煩惱時,便聽門外有人道:“陳大人,馬大人,大將軍有請。”
陳正匯滿臉堆笑道:“馬大人,這便請吧。”
兩人來到一個偏廳,折彥沖筆直地坐在那里動也沒動,馬擴卻感到仿佛是座山般壓了過來!兩人依禮見過,折彥沖也不看坐,馬擴積了半日的暗火直往上沖,冷笑道:“人都說大將軍樂為漢奸,我原本不信,誰知道”
他話沒說完,陳正匯己變了臉色,折彥沖虎目一撐喝道:“夠了!少給我廢話!?
馬擴吃了一驚,忍不住退了半步。
折彥沖指著他的鼻子道:“你這次來津門干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以禮相待,不是看趙官人面子,而是看你還是一個難得的士人!你呢?把我當什么了?把我漢部當什么了?一群傻子么?”
馬擴被他道破心思,一時臉頰不住**,在折彥沖巨大的壓力下卻不知當如何應答。又聽折彥沖道:“燕云的事情,漢部瞞著女真出了多少力,別人不知道,你馬擴還不知道?我們?yōu)榈氖鞘裁矗銈冏约合胂?結(jié)果呢?汴粱諸公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如今北面的事情壓下來,由我一個人頂著這也就算了!你們偏偏還來搞鬼搗亂一是不是真要大伙兒撕破臉皮才好?”
馬擴被折彥沖說得臉上一陣發(fā)熱,折彥沖、楊應麒等人對他們父子其實是很不錯的,加上在他的觀感中漢部與大宋并非真正的敵人,此時雖是各為其主,但真要讓他來算計漢部他也略感不安。正要說話,折彥沖卻不容他開口,揮手道:“如今的局勢,己非我所能控制!漢部為求自保,有些事情也沒辦法了。你明日便回去吧,別在津門呆了!還有,不管這次是誰派你來干這件事的,告訴他,自求多福吧!”對陳正匯道:“正匯,送客!”
陳正匯在旁聽得暗贊不己,聽到最后一句話趕緊上前道:“馬大人,請吧。”便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馬擴給送了出去。兩人來到屋外,陳正匯執(zhí)了馬擴之手道:“馬兄,我身在漢部,有些事情不宜多口。不過據(jù)我所知,漢部之中向大宋通風報信的人著實不少,為何河北至今未見有所防范?”
馬擴驚道:“難道說那事是真的了?”
陳正匯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不能說。不過燕京的守臣、汴粱的宰相,可委實讓人失望!馬兄,我看你最好也早謀去處,免得他日慌忙。”
馬擴怔了怔,隨即知道對方有招攬之意,搖頭道:“馬擴雖然常年奔走于邊塞,但君臣之義,無時敢忘!食君之祿,憂君之事,正是我輩所當為,早謀去處云云,實乃令人聞而洗耳之詞。陳大人以后請休再提起!?
陳正匯笑了笑道:“那馬大人便保重了。”
馬擴又道:“我想盡快回大宋,望陳大人念在故國情誼安排一下。”
陳正匯道:“這個不難。如果馬大人急著要走,明天便能啟程。”
馬擴經(jīng)歷了方才之事,哪有不歸心似箭的?第二日便上船出海。他一登岸便不曾停蹄,一路直入汴京。進了都門趕緊上表奏報,事情才畢便累暈了過去。
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轉(zhuǎn),第三日去同僚處一打聽,卻發(fā)現(xiàn)朝廷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問相關(guān)吏員,那些吏員卻總說未有回復。馬擴見他們?nèi)绱朔笱転橹蓿l(fā)動禮部兵部樞密相府的同僚好友去走動,卻仍沒有效果,原來最近汴粱正舉行郊祭大典,宰相大臣恐怕妨了這大典禮,有礙推恩,因此把金國的事情擱在一邊,但交邊臣處理而己。
馬擴聽說后頓足捶胸,卻也沒其它辦法,只好來尋童貫。
先前宗翰曾派使者李孝和等以遼主成擒來汴粱告慶其實是宗翰有心南侵,故意派人來探探道路虛實。道君皇帝猶不知就里,詔宇文虛中、高世則好生接待。其時河東官員早有奏報說宗翰在云中舉止非常,似有南下之意,道君皇帝便命童貫再行宣撫。童貫怕北國戰(zhàn)亂再起自己受到波及,競不敢去,拖延著不肯啟程。不久太原守臣張孝純奏女真遣小使到太原,欲見貫商議交割云中之事其實宗翰只是以此作為幌子,要看看大宋如何反應而己。但道君皇帝喜歡相信好消息,不喜歡相信壞消息,對宗翰愿意交割云中的事情竟然毫不懷疑,便下詔催促童貫趕緊上路,童貫這才起行。
馬擴職位隸于童貫之下,在都中找不到他,便申請到童貫所在地應命這也是他的本職,不過大宋朝廷辦事拖拖拉拉,搞了三四天才發(fā)下公文同意他前往太原。馬擴到了太原后將在津門的所見所聞盡數(shù)奏稟,童貫大感驚駭,便派馬擴前往宗翰軍中,諭以得旨且交蔚、應、飛狐、靈丘,其余都歸大金暗中實有覘金國有無南侵之意。
馬擴來到軍前,宗翰正要去大定府參加會議,聽說他來特地停了一日,嚴兵以待。韓企先等促馬擴庭參,如見金主之禮。禮畢,先議云中路交割之事,宗翰道:“我大金先帝與你趙官人交好,立下海上盟約,本希望萬世無毀。誰知貴朝違約,先納張覺,又收燕京逃去官民!本朝屢次發(fā)牒追討,貴朝總是推諉了事!今日要交割領(lǐng)土,且先把這其中的是非曲折弄明白了再說!”
馬擴道:“先前童太師致仕,譚稹不知軍國大計,有昧貴我兩朝交好之義,輕率孟}自,競納張覺!如今我皇帝陛下甚是后悔,己削譚稹而復童太師之職。愿國相存舊好,不以前事置胸中,乞且交蔚、應、飛狐、靈丘之地。”
宗翰笑道:“你還想要這兩州、兩縣?我告訴你!燕京云中,都是我家口地,這件事情不用再提!要想贖前罪,讓趙官人多割幾個州縣來㈠”
馬擴大驚,還要說話,宗翰揮手讓他退下道:“回去吧!回頭我會再派人到你們宣撫司那里去告訴他我的意思。”
馬擴回到驛館,憂心忡忡,韓企先親來作陪,供具良厚,笑道:“款待馬大人,這恐怕是最后一回了。”馬擴聽了越加心驚。不久從云中回太原,將宗翰的言語據(jù)實告訴童貫。
童貫驚道:“金人立國才幾年!就敢干這等事情?不可能吧?”
馬擴道:“北人南侵之意己極為明顯!如今可速作提防,遲恐有變㈠”
童貫點頭道:“也是,也是。”心中卻想著找個什么借口趕緊逃回汴粱,別在這個是非之地呆下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