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王師中來給折允武說親,而女方居然是趙橘兒,楊應麒不由得吃驚得張大了嘴巴。折彥沖卻仿佛毫不意外,冷笑道:“這個王師中,想的好事!”
完顏虎問:“怎么,你反對?”
折彥沖沉吟道:“這件事,其實也未必不可行……”
楊應麒忽然叫了起來:“怎么會可行?不可!萬萬不可!”
完顏虎愕然問:“為何不可?”
楊應麒道:“他們倆不般配。”
完顏虎問:“怎么不般配法?”
楊應麒道:“年齡上不般配啊!”
完顏虎笑道:“你剛才又說還好的。”
楊應麒道:“總之就不般配!”
完顏虎道:“可那王師中派來的人卻說了這趙橘兒的諸般好處,又說什么兩家聯姻,國事家事均好。而且我想,這趙橘兒不像她哥哥,也確實是個好女孩兒,有孝心,有膽量。除了年紀大了點之外,倒也配得允武。”
楊應麒驀然聽見國事二字,心中一驚,默默不樂道:“或許吧。”
折彥沖見他言語有異,說道:“這個趙橘兒,當初好像是從漢部逃回去的,還是你經的手。應麒你老實說,她不會是你安排的假公主吧?”
“怎么會是假公主!”楊應麒苦笑道:“她不但是我放走的,而且在燕京的時候是由大哥你幫忙才脫困的啊!你忘了?”
“那個我自然知道。”折彥沖道:“可我畢竟沒見過她。再說從燕京到塘沽,再到津門、登州,中間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就沒你清楚了。”
楊應麒嘆了一口氣道:“中間也沒發生什么事情。她到津門后過得還算平靜,后來我派人將她送到登州去,一路也沒出什么事情。”
折彥沖聽他口氣有些奇怪,問道:“這么說來你是見過她了?”
楊應麒嘆道:“見過一次。”
折彥沖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問道:“應麒,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完顏虎一聽睜大了眼睛,楊應麒也不回答,也不否認,說道:“我當初見到她時,并不知道她是趙佶的女兒。”
折彥沖略一沉吟,問道:“她回中原后,你們還有聯系么?”
楊應麒猶豫了許久,才道:“之前沒有,不過我昨天剛收到她一封信。”
折彥沖一聽,忽然冷笑起來,問道:“這次你要去淮子口,不會是想去見她吧?”
楊應麒點頭道:“是。她在信里說最近越來越難過,所以我想過去寬慰寬慰她……”
聽到這里,連完顏虎也明白了過來,喜道:“這么說來,你們倆是都有意了?”
折彥沖冷笑道:“那還用說,一個多情,一個掛懷,不是有意是什么?這小子為了人家連國事也不顧了,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要去見的是個高士,沒想到卻是要去見一個美人!”
楊應麒頗為尷尬,完顏虎卻喜道:“去見一個美人不好么?你是怎么做人大哥的?兄弟的終身大事也不關心關心?照我說你就該放他個假,讓他去登州散散心。”
折彥沖皺眉道:“你懂什么!”
楊應麒也道:“嫂子,王師中來說的是允武的婚事啊,不是來替我說的。”
完顏虎忙道:“管他什么王師中的胡說!論婚事,自然是你要緊!叔叔都還沒成親,侄兒著什么急?再說允武還是個孩子,不忙。”說著展顏笑了起來:“這趙橘兒要配允武,那就是年齡上不對。要是配咱們應麒,那是全部剛剛好。”問折彥沖道:“你看如何?”
折彥沖搖頭道:“不好,不好。”
完顏虎奇道:“怎么不好?哪里不好?”
“確實有些不好的。”楊應麒道:“若她只是個普通女子,那還好些。唉,早知道當初不該那么幫她!”
完顏虎問道:“為什么不該幫她?”
楊應麒嘆道:“我當初若不幫她,或許她便不會發展得像現在這般順利。如果她只是一個落魄公主,那……那事情便好辦多了。但現在……唉,現在她的地位未免有些特殊。”
完顏虎看看他們兄弟倆個,問道:“你們到底在擔心什么?是國事上的羈絆么?”
折彥沖猶豫了好久,才說道:“是。應麒若娶了她,以后我們兄弟倆也許會出些齷齪也未可知。”問楊應麒道:“你現在對她想得有多深了?”
楊應麒呆了許多,說道:“若是沒收到她給我的信,也許甩一甩手就不想了。但現在……現在我不想讓別的男人碰她。”
折彥沖一聽這話,嘆了一口氣,道:“那沒辦法了,這件婚事……就依了你吧。”
楊應麒道:“可是……”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折彥沖道:“一個小女孩兒,誤不了我們的大事!”
楊應麒忽然道:“大哥,我想先去見見她。”
折彥沖問道:“現在?”
“嗯,”楊應麒道:“我準備準備就去。”
折彥沖沉吟道:“好吧,反正大會議也會在登州那邊開,你便到清陽港巡視巡視。順便見見山東那邊的人物!”
他們兄弟倆最后幾句話完顏虎便聽不大懂了,楊應麒走后問丈夫道:“你說應麒若娶了這位橘兒,你們兄弟倆會有些齷齪,這是怎么回事?還有,為什么你又忽然肯放他去山東了?”
折彥沖道:“眼下這位大宋公主的身份是很特殊的,她若嫁給應麒,有可能會讓一些人對應麒有過份的期望。”
完顏虎問:“什么人?什么期望?”
折彥沖嘆道:“自然是那些故宋的士人,至于期望……”
完顏虎忽然明白過來道:“你是說他們會慫恿應麒取代你?”
折彥沖點了點頭。
完顏虎哼了一聲道:“應麒不是這樣的人。”
“有些事情,事到臨頭就由不得他了。”折彥沖道:“應麒雖然多智,但身上自有許多缺點,許多不足。但正因為他有這些不足,所以我才能更加信任他。我和應麒能有現在這等關系是很不容易的,這里面可不僅僅因為我們兄弟情深——這一點我們倆都心知肚明。可是如果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把應麒的這種不足給補上去,那不但對我不利,對他也不是好事。”
完顏虎問道:“我聽得不是很懂,但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應麒去了趙橘兒的話,可能會把他的這些不足給補上?”
折彥沖點了點頭道:“有可能,不過也不一定就會。這也是我讓他去山東看看的原因。”
完顏虎道:“那要橘兒是個什么樣的人,才不會妨礙到你們?”
折彥沖道:“只要這位公主不要過份聰明、過份多欲就可以了。”
完顏虎仍然聽得不是很懂,問道:“林當家沒和應麒走到一起,就是因為她太聰明么?”
“那倒不是。”折彥沖道:“以她的身份,聰明不聰明倒也無所謂。不過她太過復雜,兩人剛剛遇到時也許還會動心,但要長久相處就難了。”
完顏虎嘆道:“這么說來,他們倆當初根本就不該相遇。如今卻是彼此都負了對方了。”
折彥沖哈哈一笑道:“他們相遇不相遇,那是他們能決定的么?既見了面,那該怎么發展便由不得他們了。有些事情,聰明人明知道沒有結果也會一頭栽下去的。”
完顏虎望著丈夫,問道:“我是不是聰明人?”
折彥沖笑道:“你當然不是。”
完顏虎又問:“你呢?”
折彥沖笑道:“我當然是。”
完顏虎慍道:“弄到最后,這么多人里頭原來就我一個傻瓜!”
折彥沖笑道:“誰說你是傻瓜了?”
完顏虎道:“我不是傻瓜?那我是什么?”
折彥沖笑道:“你啊,你是我老婆!”
華元一六八零年四月,漢部臨時行政中樞跟著楊應麒移到了清陽港,張浩和部分官僚留在津門繼續處理遼東半島的政務,而其它地方的公文則直接轉到清陽港。楊應麒的到來是漢部正式掌控山東半島的標志,漢部此時已經實際控制了京東東路以及河北東路的大部分地區,由于天氣漸熱,燕云胡馬非但不敢趁機南下,反而有北退的跡象。不過駐守北線的劉锜、趙立由于恪守“停戰檄文”的規定并不過份進逼,所以雙方的和平才得以繼續維持。
在南方,趙構的耐性卻已經達到了臨界點。漢部在山東的活動讓趙構感受到了不亞于金人的威脅,朝中的強硬人物已經分為兩派,一派主張聯合漢部趁機北伐,另一派竟然主張聯合金人打擊漢部!這時漢部面對趙宋的這半邊臉上還掛著溫情默默的面紗,大部分南宋士人對之也很有好感,所以聯金滅漢之論一出便舉朝嘩然,主此論者都被視為奸臣!和漢部比起來,金人畢竟是蠻夷政權,聯蠻攻漢,對一個文明政權來說實是一種恥辱!
然而漢部的威脅無論趙構還是朝中文武都是看得到的,可在折彥沖的威望下連宗翰、宗輔一時間也不敢動彈,何況此時正極為疲弱的趙構?只是漢部如今正在山東、河北開展對南宋政權影響極為惡劣的行政改革和社會改革,如果趙構什么也不做,那他如何維系在江南的統制?
就在這種情況下,楊應麒的使者來到了趙構的行在江寧,這位使者在南宋朝堂上遞上國書,一來是楊應麒代折彥沖向大宋皇帝趙構問好,二來是希望大宋能和漢部進一步開放商貿,三是表達了漢部聯宋抗胡的意愿。至于雙方如何聯手,楊應麒提出了一個非常巧妙的形式:南宋政權也不需要出兵出人出錢出糧,只要把山東地面借給漢部練兵就可以了,等漢部收復了兩河,自然會把山東還給宋室,等漢部收回了燕云,再把兩河交還趙家,而作為這兩個地方的“租金”,漢部應承如果救回趙佶和趙桓會“按照趙構的意思”全力“保護”!
這時金國的使者已經繞道河南到達趙構的行在,同樣也提出了聯宋攻漢的主張,但金宋乃是大仇,趙構畢竟還不敢相信無信無義的女真,就是他想聯合也沒法向士林交待。何況楊應麒的使者在朝堂上正式出現之前早跟趙構私下打過招呼,這個暗中打過的招呼可就沒有朝廷上那樣客氣了,甚至可以說是裸的威脅:漢部的水師已經停泊在長江口和舟山群島了,要漢部先北上還是先南下你自己選吧!
楊應麒對趙構的心理和作派把握得極準,私下的威脅不留半分情面,甚至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但公開場合的表態則極盡禮貌,給足了趙構面子。
趙構乃是個極聰明的人,就長遠來說,漢部的威脅可能比女真還要大,這一點他也曾想到,但不答應漢部的條件這危險便一觸即發,答應了漢部卻可以讓戰爭延緩幾年,何況漢部在北方與女真相爭,鹿死誰手還很難說呢,南宋朝廷正好借著漢部作為屏障,先穩住腳跟再說。
雙方眉來眼去了幾回之后便達成了五項重要協議:第一項,折彥沖與趙構兄弟相稱,虎公主與楚國公主姐妹相稱;第二項,徐州以北疆土,凡漢部所能規復,大宋均借給漢部作練兵拒胡之用,胡馬逐出塞外后便陸續歸還;第三項,開放徐州、明州、泉州等十二處海陸通商口岸、榷場,關稅由雙方協商擬定;第四,在漢部為官的宋籍士人的家屬,宋廷不得無故迫害,反之,漢部士人如果到宋廷為官漢部也不得無故迫害其家人;第五,漢部兵馬不得過徐州、應天府、襄陽以南,在驅逐胡馬出關以前,宋廷兵馬如無漢部邀請亦不得過此線以北,免得雙方發生誤會。此外尚有小事十余項,不一而足。
這個條約簽訂以后,趙構便覺大安!雖然他并不相信漢部將來真會將山東、兩河交還,但能保住東南半壁他早已心滿意足,何況只要一日女真未滅,他趙構便能安安樂樂在江南過他的好日子,真是何樂而不為啊!尤其楊應麒私下應允即使得到他老爹和老哥也不會輕易送回江南,更是讓趙構大嘆這位七將軍會做人,這幾項條約簽訂以后,楊應麒所在的清陽港便正式成為北部中國的臨時行政中心,折彥沖表楊應麒為政務總理大臣,總領新政權政務,陳顯、陳正匯、楊樸、張浩、韓昉五人為副總理大臣,各自分管下屬部門事務,一系列正式的官吏任命文件陸續簽發,王師中、李應古、虞琪為三大地方大員,分別領銜山東、河北和河東——當然,這三人實際上并沒有專斷此路的權力,王、李二人爵高俸厚而權力近于虛無,虞琪雖有實權,但也僅限于隆德一府。滄州、登州、萊州以外的州縣,庶政官員大多由舊宋士人擔任,但律法裁判權已由原來地方官手里切割出來,歸漢部最高法院獨力統轄。
在軍事上,新漢政權又在大陸進行了一次征兵、練兵行動,山東、河北的義軍通過考核的歸入正規軍整頓,不能通過考核的則轉入后勤或者直接解甲歸田,同時又確立了七大軍區:中央軍區第一,折彥沖自領軍區元帥銜。
河東軍區第二,由曹廣弼領副元帥銜。
燕云軍區第三,由楊開遠領副元帥銜。
齊魯軍區第四,由宗穎領副元帥銜。
安東軍區第五,由阿魯蠻領副元帥銜。
東海軍區第六,由歐陽適領副元帥銜。
漠南軍區第七,由蕭鐵奴領副元帥銜。
這七個軍區的實力其實頗有區別,而領銜者也未必盡如其名,如阿魯蠻在東北、楊開遠在塘沽都得以專一方之權,但歐陽適在東海的權力便只能指揮漢部三成的水師,日本方面的維和部隊以及率兵府、津門、東津、塘沽、清陽港等北方港口的水軍均歸漢部中樞直轄,而齊魯軍區方面其實權力早分割給了劉锜、趙立、王宣三員重將身上,宗穎本人以軍區首腦身份入中樞參謀軍務,并不直接領兵。至于漠南軍區則完全是名存實無,蕭鐵奴手下的兵馬不過萬人,所在不過一州,論規模比劉锜、趙立也遠遠不如。
楊應麒早在中原還亂成一團的時候就已經對如何經略這片土地作了相當充分的準備,從地方上的情報到人才上的儲備都極為用心,所以才能在短短幾個月間便推出這套各方面勢力大都能夠接受的方案來。游戲規則既定,接下來的實際操作便“名正言順”了。
五月初二,楊應麒在蓬萊學舍主持了胡安國等大儒的一次講學典禮,折彥沖的兒子折允文、楊應麒的義子林輿都在這次典禮之前向胡安國行了拜師之禮。這次講學結束以后,楊應麒便暫時從公眾的視野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