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完顏部幾個月,有一天折彥沖忽然發現歐陽適的眼睛常常對自己掃上掃下,看得自己心發毛,終于找了個沒人的時候問他:“你小子有毛病啊你?”
歐陽適笑道:“沒毛病。”
“沒毛病你最近干嘛老那么看我?”
歐陽適笑道:“我是看你也該是時候成家了。”
折彥沖冷笑道:“我成不成家,用你來著急?”
歐陽適道:“你怎么說也是我們的頭兒,你的婚事,我們自然要關心一二的。”
折彥沖道:“你小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少給我兜圈子。”
歐陽適道:“你最近有沒有發現有人老盯著你看?”
“有。”
歐陽適道:“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折彥沖冷笑道:“不就是你小子么?”
歐陽適一怔,大笑:“哈哈,你放心,我沒那毛病!我最近老看你,是因為心里想著一樁好事,才對你瞄上瞄下。”
“什么好事?”
歐陽適道:“你真沒發現?”
折彥沖搖了搖頭,歐陽適道:“每次我們和完顏部出去打獵的時候,都會有一個女孩跟在你后面;每次你跟宗翰宗雄他們討論兵法的時候,也總有一個女孩混在男人堆里聽著——你真的完全沒注意到?”
折彥沖愣了一下道:“我還真沒發現。是誰啊?”
歐陽適道:“是完顏虎啦。”
“完顏虎?”折彥沖皺眉道:“女孩子有取這名字的么?”
歐陽適笑道:“聽說她出生那天,她父親剛好打到了一頭猛虎,所以小名就叫虎妹了。女真話怎么說來著?唉,忘了,總之叫完顏虎就好了。”
折彥沖笑道:“你打聽得倒清楚,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歐陽適道:“不是我看上她,是她看上你。怎么說也是我未來大嫂,打聽清楚些才好。”
折彥沖笑罵道:“你少給我胡說八道。什么嫂子,我連她什么樣子都記不得。”
歐陽適道:“不會全沒印象吧。你再想想,她曾讓你教她寫一個虎字的。”
“虎字?”折彥沖驚道:“是不是經常跟在宗雄后面那個?”
歐陽適笑道:“終于想起來了,沒錯,她就是烏雅束的女兒,阿骨打的侄女,宗雄的妹妹——做妹妹的自然跟在哥哥后頭。”
折彥沖怒道:“你開什么玩笑!那個……叫什么?完顏虎?哼!她也叫女孩子?長得哪里有點女人的樣子?皮膚那么黑!那肉比男人還結實!三百斤的硬弓,說拉開就拉開,比她哥哥還厲害!完顏虎——這個名字真沒取錯!那不就是一頭活生生的老虎么?”
歐陽適笑道:“原來你也注意過她嘛。緣分,緣分!”
折彥沖道:“緣分你個頭!這種丑女人,誰敢娶她!”
歐陽適道:“是美是丑,那要看怎么去看。”
折彥沖道:“難道還能把丑的看成美的不成?”
歐陽適道:“把丑的看成美的,自然不成。但完顏虎其實不丑。沒錯,她的皮膚是黑,但卻不皺,和她手里的弓弦一樣,繃得緊緊的,若摸上去一定很光滑……”
“我呸!”折彥沖罵道:“你小子口里沒句干凈的。”
“怎么不干凈!”歐陽適道:“女人的皮膚生得好,不就等著男人去摸么?不過你放心,大嫂我是不敢去碰的。說完她的皮膚,我們再說說她的身材,那絕不是江南女子弱不禁風的體態!那種結實的身段,只有北國的冰雪才鍛得出來!胸是小了點,但腰圓,特別是那雙腿——嘖嘖!挺拔得不得了!我在海上的時候,只在波斯美女堆里見過那么挺拔的腿,女真的人種里出來這么一個高挑的女人來,實在是罕見!像她這樣康健的女人,將來給你生出來的兒子,一定是活蹦亂跳的!”
折彥沖聽得忍俊不禁道:“你說得她這么好,你自己娶去!我是說什么也不干的!”
歐陽適道:“問題是,人家看上的是你,不是我!”
折彥沖道:“人家看上我就要娶她么?若是顧大嫂看上你,你也娶她去?”
歐陽適道:“顧大嫂是個寡婦,你少拿人家來說項。再說,完顏虎和顧大嫂不同的,完顏虎是粗中有細,顧大嫂那整一個就是塊粗坯!”
“行了行了!”折彥沖道:“總而言之,這事莫要再提!”
說完就要走,卻被歐陽適攔住道:“娶妻求好婦,完顏虎諸般條件都這么適合,娶了她有什么所謂!若你以后遇上漂亮的女人,再納為妾不遲。”
折彥沖指著他的鼻子道:“人家到底給了你多少媒金,你這么賣力!”
歐陽適笑道:“我們三百漢部呆在這個地方,似安實危。若做得成這親事,那大伙兒以后的日子可就好過多了——當然最好的還是你!”
折彥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他走后,歐陽適一個人喃喃道:“女真人現在和我們好,那都是暫時的。等我們的力量一顯現出來,就要鬧出一大堆問題!這件事情無論如何得辦成它,否則我們在這里難以久安。可我一個人孤掌難鳴,該如何是好?阿魯蠻在這件事情上幫不上忙,狄喻和曹廣弼都不容易說動,楊開遠書生氣息太濃,也干不了這事!嗯,只有楊應麒這小子鬼點子多,或許能說動他!”
當下來尋楊應麒,誰知道他聽了之后卻堅決反對,說道:“這盲婚啞嫁無論如何做不得!除非是大哥親口答應了,否則這件事情我絕不答應!”
說完就走了。歐陽適頗為喪氣,卻聽蕭鐵奴道:“你們倆吵什么?”原來他剛好經過。
歐陽適想了想把事情說了。蕭鐵奴道:“這件事情,我贊成。”
歐陽適沒想到他會贊成,但隨即搖頭道:“你我贊成沒有。嗯,要是狄先生贊成,那還好辦事一點。”
蕭鐵奴道:“不要喪氣,總有辦法的。”
歐陽適道:“你有辦法?”
蕭鐵奴嘿了一聲道:“結婚這種事情,一開始還不是你騙我我騙你,等騙到手了再慢慢適應就行。”
歐陽適笑道:“聽你這語氣,不像十八歲,倒像是四十八歲!”
誰知蕭鐵奴竟道:“我十五歲那年給人騙過的。”
歐陽適道:“騙過?騙了什么?”
蕭鐵奴道:“騙婚。”
歐陽適驚訝道:“騙婚?”
蕭鐵奴向來悍惡的臉上現出一絲唏噓來:“當時我才從蒙古部逃出來……去!說這些干什么!”
歐陽適聽了蕭鐵奴的話后問道:“那你的那個妻子呢?”
“死了。”蕭鐵奴道:“一開始她騙了我,但她死了的時候我還是很傷心。不說了,說說折老大的事情吧。”
歐陽適道:“你的意思,是用你……用騙你的那個招數?”
蕭鐵奴道:“差不多,就是把人騙入洞房騙上床,不做夫妻也做夫妻了。最好把事情鬧大!我看折老大對兄弟們還是挺負責任的,事情一鬧大,他就是不想娶也只得娶了——否則完顏部的人下不了臺,我們也沒好果子吃。”
歐陽適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蕭鐵奴道:“你剛才對楊應麒那小子泄了機密,這事得緩一緩,看看他會不會說出去。如果他沒說出去,我們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歐陽適點頭稱是。過了半個多月,兩人見楊應麒沒把事情說出來,就都開始動心思了。這天折彥沖帶著曹廣弼外出打獵,越走越遠,竟然誤入一個山谷,那山谷藏得極深,谷內住著幾百戶人家,那些居民面目癡呆,見到闖入者之后恐懼非常,轟的全逃散了。
折彥沖等攔住了幾個問話,卻都傻傻的不懂得回答。
曹廣弼道:“這些人怎么都像白癡一樣?”
折彥沖道:“我們先找些吃的,然后就走吧。不要傷害他們。”卻找不到麥、黍之類的東西,也沒有米。一個隊長聞到香味,尋味而去,在一些鍋里找到一些金色短棒一樣的東西,拿來給折彥沖看。折彥沖看了之后道:“這是玉米,可以吃。”
“玉米?”曹廣弼道:“那是什么來著?”
折彥沖一怔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忽然記得這是玉米。”拿起一個玉米就啃:“就這樣吃。”吃了兩口好像想到什么事情,道:“這個谷有古怪。”
曹廣弼道:“這東西有毒嗎?”
折彥沖道:“這玉米應該沒什么問題。”說著就向谷中最大的一間房屋過來,卻原來是間破落的祠堂,許多人躲在里面瑟瑟發抖,見到折彥沖等過來又都逃了。折彥沖看得心中悲憫,進了祠堂,發現了一些發黃的書頁。一路翻看,忽然見到一本《族譜》,用的是漢文,偶爾會有些不認得的怪字,卻也不妨礙閱讀。他粗粗看了之后道:“原來如此。”
原來這谷內的居民是渤海國的遺民,在亡國之際為了逃避追殺躲到這里,已不知躲了幾百年!那本族譜前面寫得詳盡,筆跡端正,后面卻越來越草,記了幾代人以后就沒再寫下去了。
曹廣弼道:“看來這些人早先并不癡呆,后來才慢慢變成這個樣子的。只是不知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折彥沖道:“我總覺得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卻總想不出來是什么事情。廣弼,我在這里留守,你帶上兩個人把應麒叫來。”
曹廣弼道:“什么事情?有危險嗎?”
“不是,不是危險的事情,但很重要!”折彥沖道:“總之快去快回。”
曹廣弼道:“要不要把狄先生他們也叫來?”
折彥沖道:“不用。主要是應麒,也許他來了能看出些什么。”
曹廣弼帶了人匆匆趕回,一路上怕忘了路徑,做了好些記號。回到村中,楊應麒等道:“這次怎么去了這么久?”
曹廣弼道:“我們誤入一個山谷,離這里有兩三日路程,那山谷有些古怪,折老大讓我來接你過去看看。”
“我?”楊應麒道:“為什么單單點名要我去?”
曹廣弼道:“那谷內有些我們弄不懂的事情,折老大說你或許能看出些端倪來。”
楊應麒道:“有什么古怪?”
曹廣弼道:“比如那里的人個個癡呆,又比如那里有些我也不認得的食物,折老大說那是玉米。還有……”
他還沒說完,楊應麒已經跳了起來:“玉米!天啊!這里怎么會有玉米!莫非哪里出了岔子?快!快帶我去!”
歐陽適道:“我也……”卻被蕭鐵奴扯了一把,連忙住口。
楊應麒隨曹廣弼一路飛馬疾馳,走了三天,才來到那座秘谷。這時谷內的居民已經漸漸習慣,不再害怕折彥沖,都敢回家正常過活了,但馬蹄聲再響起時卻仍然產生一陣恐慌。
曹廣弼見到折彥沖道:“老大,這幾天沒事情吧?”
折彥沖道:“沒什么事情。”
楊應麒卻連問也沒問,大叫一聲就朝天地里奔去:“天啊!真是玉米!”他跑到另外一個地方,挖著泥土:“番薯……馬鈴薯……天啊!”四出亂轉,終于又指著一種植物叫道:“這難道是煙草么?天!到底怎么回事!”
曹廣弼看他有些失常的樣子有點擔心,走過來道:“應麒,你不是中邪了吧?”
“中邪?我才沒有中邪呢!”楊應麒道:“就算中邪也無所謂!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寶貝!”
他好容易才平靜下來,連忙打聽那祠堂的所在,進了祠堂,折彥沖把他要看的族譜拿了給他。
楊應麒細細讀來,嘆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曹廣弼道:“這族譜我也翻過,卻沒讀出多少東西來。”
楊應麒道:“因為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緣由,所以忽略了。嗯,我一件件跟你說吧。”
他想了一下如何措辭,這才道:“下面我要說的事情,有些是我原來知道的,有些是我在這族譜上看到的,有些則是我推測的。這個山谷的先祖,原來共有五家人,首領姓李,是幾百年前渤海國的一個將軍。他乘船出海,追逐著叛臣到了極北之地……”
曹廣弼道:“這些我都知道,族譜中有寫。”
楊應麒道:“你是看了,可你沒注意到其中的關鍵。渤海國的航海能力其實已經頗為發達,海船造得很不錯。這個姓李的將軍追著叛臣,趁著季風往北走,到最后……嗯,看他們的記載,再加上我們在谷中看到的這些東西,我估計他們是碰巧越過了白令海峽,跑到……跑到東方的大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