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焉, 是我啊。”崔羽對著手機大聲叫嚷。
聽聲音,他周圍的環境十分嘈雜,震耳的鼓點和音樂聲透過手機傳過來。
“我想見你。”崔羽說。
“你在哪兒?”言焉問。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崔羽大聲喊。
“臥槽!你小子干嘛的?”言焉的手機里傳來陌生人的聲音, 隨后就是一陣雜亂的聲響。
言焉一直叫崔羽, 可是手機那頭沒有他的回應。“你怎么啦?發生什么事了?”
過了一會兒, 先是傳來崔羽開心的笑聲, 接著他說:“我在醉夢花,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擔心。”
“你等著我,我馬上就過去。”言焉說。
話音剛落, 手機里傳來忙音。
言焉出門便上了出租車,從司機口中知道醉夢花是家夜店。
“就是醉生夢死啊, 那里沒有白天晚上的。”司機說。
“很遠嗎?大概多久能到?”言焉問。
“半個小時吧。”司機說。
言焉拜托司機開快一些, 她實在很擔心崔羽。
崔羽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平時他在人多的地方只要想喝酒, 就總會有些個稱得上友好的女性愿意請他喝上一杯。而對于酒他是不會拒絕的,幾杯下去后, 如果買酒的人想跟他講上上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他倒也是樂得高興。
崔羽很容易喝醉,這也是他喜歡喝酒的原因。喝得變成了醉鬼,走起路來就更加東倒西歪,一腳深一腳淺的, 腦子里無數個小電波毫無規律地跳動, 毫無規律地停止, 思想和身體也跟著灑脫起來。
大腦這座城堡被窮極兇惡的散兵游勇攻陷, 理智這位國王疲于應付, 麾下軍隊紛紛倒戈相向,最終國王這個固執的家伙不得不繳械投降。
早知道還裝個什么勁兒, 尊嚴后面總是跟著痛苦,規范也總有羞辱相隨,而腦中的國王像個套在純金罐子里的小丑。但若是有了酒精的刺激,反叛者就能逮著機會將國王扔進熔爐,看著他被金屬溶液包裹,等他暴露出原形后再將其拖出來,索性狂歡一場。
這樣一來,他崔羽,不論從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成了一個十足的殘廢,墜入廣闊的找不到邊際的荒蕪中,與無數個若隱若現的光亮進行追逐與迷失的游戲。逮著了光亮最好,找不到也不差,他的精神照樣受著鞭笞,直至殘廢。
女子請殘廢喝上幾杯,竟讓他卡在精神被放逐的邊緣,動彈不了。
這不是崔羽第一次有這種體驗,只是近期比較頻繁,偏離殘廢的感覺說不上不好,至少在吻了言焉的時候……
崔羽想起來言焉來。她蒼白冰冷的臉和手,緊閉的嘴不發一聲,紅色的眼睛沒有離開過他。
言焉那天一點東西都沒吃,連高腳杯都沒有碰過,任由“女巫”肆無忌憚地發聲發笑,這可真是奇怪。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似乎都在不停灌酒的殘廢身上。
他應該見見她,或許可以聽她解釋一下,關于他的哥哥、未婚夫、丈夫的事,從她嘴里說出的話不論是什么都是好聽的。
女子越靠越近,她香噴噴的頭終于找到了崔羽衣服前襟敞開的地方。
崔羽放下空的酒杯,伸手搭上女子略微泛紅的裸肩,另一只手拿出手機給言焉打電話,說要見她。
這時,一個圓溜的腦袋撞進崔羽的視線,這個腦袋的主人是個瘦高個子男人,他的細脖頸上刻著迷宮樣的紋樣。男人罵了崔羽兩句,大概想把賴在他懷里的女子叫走吧。
可崔羽管不了那么多,電話還沒講完時挨上幾個拳、接幾口吐沫都算不得什么。
瘦高個子扯著女子的銀白頭發,將其拖倒在地,接著便拎起崔羽的衣領,照著他的臉連打兩拳。
崔羽不還手,他不是拳擊手,一年了,他連啞鈴都懶得舉了,況且一個殘廢被打幾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崔羽很服帖地倒地,手機跟著也脫了手,然而視線卻一直沒離開手機屏幕。謝天謝地,手機還處于通話狀態,他暗笑。
崔羽想要爬起來,瘦高個子的鞋底卻已經踩上殘廢的腿。此時,他發現壓在身下的右手手指頭碰到一個硬邦邦、冷冰冰的東西,食指尖順利地伸進一個圓得近乎完美的洞中。他稍微抬身,只需要一個小空間就拿出這件硬東西。于是他稍稍抬了身子,拿出那東西,拿的時候還翻轉了它,隨即握住了質感超一流的槍柄。
下一刻,槍管便對準了瘦高個子的圓溜腦殼。
這回崔羽能坐起來了。他撿起手機,把這兒的地址告訴了言焉。他坐在地上舉著槍,莞爾一笑。
人們把崔羽圍在中間,DJ也停下手上的工作。氣氛詭異得安靜,仿佛這場子里的光都照在了崔羽頭上,而周圍的人都等著他做點什么。
崔羽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里,對著瘦高個的圓腦袋晃動兩下槍口,客氣地說:“伙計,扶我起來。”
瘦高個子把兩只大手舉過頭頂,那樣兒就像長臂猿。他發著抖,走到崔羽給跟前。
崔羽把空著的手伸給長臂猿,借著長臂猿的力量,崔羽站起來。
幾個保安來到崔羽面前,還沒等他們開口,崔羽說:“送我出去。”
崔羽拎著槍,手搭上保安的肩膀,拖著殘腿走出去。到門口時,他把口袋里僅剩的三張百元鈔給了扶他出來的保安,算做小費,同時還對著保安笑笑,連笑容都是慷慨的。
像是受了崔羽笑容的感染,年輕的保安索性扶他到了車門口,還為他開了車門。
崔羽的保鏢兼司機已經自動解職,為他提車的小哥下車后,車里本應該空了的,可此刻后座上儼然坐著個人。
“如果您的朋友不幫您開車,”好心保安對崔羽禮貌地說,“我是不是需要幫您叫個代駕呢?”
“我幫他開。”坐在后座的人說著開車門下來,扶上崔羽的胳膊讓他坐在后面,自己則坐上了駕駛位。
而后,車子輕盈地上了路。
“您好啊,崔先生。”開車的人回頭對崔羽說。
崔羽對天降的司機揚揚手,司機淺笑,轉頭繼續開車。崔羽再次拿出手機,撥了言焉的號碼。
“你在哪里?還來見我嗎?”崔羽輕快地問。
“去你那里的路上,不過要過一會兒才能到。”言焉說。
“我們再約個地方好不好?那個地方把我趕出來了,真是對不起。”
“好。”
“那就去我們上次約的茶樓好不好?”
“可以,我會盡快到。”
“那說好了,不見不散。”
“崔先生,您有約啊?”天降司機又發了聲。
“見個好友。”崔羽說。
崔羽見到這人的第一眼便認出他來,因為太好認了,他是個老外。
三年前見初時,這老外就是這個樣子,如今他不僅穿著沒變,就連年齡都沒增長的樣子。他最多35歲,身高大概有一米九還多,然而身材比例好,即使高不會不協調。
第一次見澤維爾的時候,崔羽以為他是個模特,可他開口說的卻是如下的話:“崔先生,我看了你的論文,還通過一點手段拿到了你研制的血清,噢,不要問我怎么得到的,我不僅拿到了,還用在了一些人身上,效果很顯著。我很欣賞你,你的研究并不是那些教授所說的毫無意義,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研究所,我愿意給你準備最好的條件。”
崔羽并沒有接受他的邀請,澤維爾后來又找過他幾次,可是那之后的每一次見面崔羽都是撒酒瘋狀態,并且用了各種各樣奇怪的方式拒絕澤維爾。
可澤維爾是個紳士,任由崔羽怎么趕他和愚弄他,甚至干脆把酒吐在他昂貴的大衣上,只是紳士總歸是紳士,他從來也不生氣。
崔羽回國后就沒再見到澤維爾了,漸漸也就把他淡忘了。
這次再見,崔羽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這老外的行事作風一如既往,總是出現在他始料未及的時間和地點。
“老兄。”崔羽說著從在腳底下掏出一瓶白酒來,邊開蓋子邊問,“你來中國做什么?”
“您覺得呢?”澤維爾反問。
“我不知道。”說完,崔羽仰頭灌了一口酒。
“崔羽,我是來找你的。”
“噢?”崔羽笑了,拿著酒瓶的手伸到前方,用瓶身碰碰澤維爾的胳膊,說,“來,你也喝上幾口吧。”
“如果我喝,你是不是就能加入我的研究所了?”澤維爾笑說,“如果你能繼續三年前的研究的話,我愿意喝。”
崔羽哈哈大笑起來,收回手自己又喝了一口。他感覺頭疼,看來是喝得多了,想起一會兒還要見言焉,便挪到窗邊搖開了窗戶,將酒瓶的瓶口朝下伸到窗外。大半瓶酒隨著飛到空中,撒落到地上,更多的則飛濺到后頭別人車的車頭和擋風玻璃上,惹得人家車主探出頭來大罵倒酒的崔羽是孫子。
崔羽嘻嘻笑著把瓶口正過來,接著也把頭探出車窗,對著飛馳而過的馬路大喊大叫。
而后頭被潑了酒的車立刻提速,眼看就要撞上崔羽的車。
崔羽慢慢舉起手中的酒瓶,再慢慢放下胳膊,酒瓶在空中畫了個弧線飛到天上,落地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澤維爾踩下油門,藍色的轎車駛入狹長的隧道,車燈映得隧道內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