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之前從沒想過要回家繼承他爸爸的財產,當時他爸爸還是富甲一村。這個想法從他會自己上廁所時就萌芽于他的心中,多年澆灌,現已根深蒂固。
他不想通過父母的面子混上一個工作(顯然現在就算陽光想,也混不上了),也不想通過父母二十多年的人際關系做他們做過的買賣。
可他的劇本根本就不按他想的那樣演,他生命中不知哪個導演,安排他必須回家,甚至以他爸爸進拘留所為代價。
張陽光與葉煦媱剛找到工作沒幾天,在一個沒睡醒的早上,陽光下樓去買早飯,接到媽媽的電話:“兒子,你爸進去了。”
“啥?”
“你爸被拘留了。”
“為什么呀?!?
“他給人家打了欠條,一年多了錢沒給上。法院已經拖了好幾個月。昨天法院打電話把你爸叫過去,說商量商量怎么辦,結果就被扣住了。”原來在陽光走之后,沒等新華小額貸款公司找到他,他就已經被法院那留下了。新華的人每晚在樓下等著,見進出只沈娟一個人,便一直沒有動手。
面臨這么多事,陽光總想一些話來為自己寬心,時常早上起來,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光哥,‘陽光總在風雨后,請相信有彩虹。’有句歌這么唱的,你自己還不知道啊。你這命,是自然規律,不是誰安排的。等風雨過去就好了,就該看見活蹦亂跳、光芒四射的陽光了?!?
可他現在又想到一個自然現象,叫做‘連雨天’,陽光和彩虹會在風雨后出現,可就怕這天一直陰云密布久不放晴,有時還是雷陣雨。
這個欠條是張富強早給自己埋下的雷。廠子賠錢以后,三個合伙人在一起,商量接下來怎么辦。除了張富強以外的另外兩個人同意拆廠子,賠多少算多少,不再繼續賠下去了。
“我不同意拆?!?
“富強,你不同意也不行。三個股東,二比一,我倆都同意拆?!?
“那我也不同意。廠子我留下,你倆掏了多少錢,我給你倆退多少錢。”
“你要愿意退原股那感情好啊,我倆還能少賠點??赡闵夏恼@錢去?”
“我手里有點現錢,先給你倆一部分,剩余的打欠條。等再有錢時再給你倆?!?
“行,欠條得讓你們兩口子簽字?!逼渲幸粋€撣了撣煙灰,看著賬本對張富強說。
張富強回家后通知陽光媽媽沈娟做好準備,明天去其中一個股東家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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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去貸款公司和銀行我都不問你,可這回咱給他倆打啥欠條啊?!?
“讓你去你就去得了,哪那么多廢話呢。”
“廠子是三個人一起整的,賠錢了人家想拆廠子就讓拆唄。你有多少錢啊,所有賠的錢都算你一個人身上。你說的簡單,那叫算在咱們一家人身上了。不行,這個字我不能簽?!标柟鈰寢尩谝淮尾煌夂蛷埜粡娙ズ炃窏l。
咱家啥時容你女的說的算過,張富強在心里想?!澳銈€老娘們懂個屁。有他倆后悔那一天。簽不簽你說的不算,明天必須跟我去。”
張富強在心里毫無依據地下決心,他攥了攥拳頭,一把砸向桌子,向陽光媽媽表示憤怒的同時給自己打氣,“早晚讓他們后悔,等我掙錢那天的。”
富強依據自己的分析,這個油價早晚還得漲上來。可他沒想明白,早是早到什么時候,晚是晚到什么時候。機會到了,他有能力、有錢準備好嗎?
張富強還是把老婆帶來了,可陽光媽媽這次沒聽他老公的。張富強把自己簽好字的兩張欠條給兩位股東剛遞過去,其中一個正往兜里揣的時候,陽光媽媽沖著兩位股東擺手,“把欠條給我,我簽?!标柟鈰寢屜氚亚窏l撕毀的計謀被識破,“你不簽也行,有富強一個人簽字就夠了。”
張富強被拘留這幾天,新華催債團伙又一次登門找他。上次他們來過后,陽光當晚說自己要留下來,不去找工作了,能幫家里分擔多少算多少。
陽光媽媽對陽光說,你在家也幫不上什么忙,咱這城市小,沒有掙錢的工作,你要想給家里幫忙,就去外面上班吧,家里要有啥事我給你打電話,到時候你再回來。
陽光在外工作期間,不知道家里發生了大事。這次,老爺子讓他們進了院,甚至上了炕。因為張富強走之前是這么囑咐的,走之后又給他爸打電話說:“那幫人再來,你讓人家進屋,住幾天就住幾天。吃、喝答對樂呵的,畢竟咱欠人家錢,現在還給不上,理虧在先。”
他爸為兒子安危考慮,讓這一幫人在家折騰了四天五夜。一群小痞子,大白天在院子里撒尿,給家里的家禽喂啤酒,讓老頭老太太和陽光大姑做飯、收拾屋子、疊被。
在第二天上午,陽光奶奶頭疼眩暈,下午打了一瓶點滴,并無好轉。第三天又打了一瓶點滴,也不見好。第四天在張秀珍建議下去了醫院,大夫說:“腦梗塞。老太太,你本來血壓就高,都這享福的歲數了,家里有啥事用你著急上火呀。住院觀察吧?!?
大夫真是不知道一家有一家的故事。催債團伙這幾天看到老太太躺在炕上掛點滴的,疼得直嘴里嘶嘶,咬牙堅挺,表情絲絲入扣,若是拍戲,絕對影后級別。
大女兒也沒之前那么客氣恭順,老頭子早上也在院子里磨了好久鐮刀,唰唰直響。催債團伙見老太太的病不是裝的,而全家上下毫無跡象顯示張富強會回來,無奈之下只好作罷。在陽光奶奶住院當天,催債團隊和獨守空房、獨守空廠的老爺子不辭而別。
陽光辭掉剛干了幾天工作,和煦媱一起再次回到家中。都說家是港灣,家是溫暖,可陽光的家是什么呢?
是他明知道也必須要跳下去的火海,是他明知道也必須要爬上去的刀山。到家第一件事是去醫院看望奶奶,在輪流護理的大姑和老姑之間頂了一天班。
奶奶的病房位于醫院一樓堵頭的一間,屋內三張床,一扇窗。中間床的老頭子已經奄奄一息了,四個兒子每天至少來兩個,張陽光奶奶雖說已無大礙,可唯一的兒子至今都沒來過。
順著窗戶能看見醫院后面在市里已經很少見的老住宅樓,樓頂一排鴿子窩,一個小狗不知從哪里上到樓頂,跑到鴿子窩前撩閑。一群受驚的鴿子被嚇得炸了窩,窩外的小狗被炸窩的鴿子嚇得蹦著跑遠了。
陽光想,我留下來能干什么呢?每天這么呆著也不是事啊,把眼前的事解決了,我是和我爸一起弄廠子還是做我之前說的項目呢?家里這些事,什么時候是個頭呢,總以為創業對家里幫助大,可目前來看,我怎么才能創上呢?
第二年的這個時候,陽光已經站在自己的LOFT里了,回憶種種,他也沒想到,現實會比電影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