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話,在煦媱眼里,陽光又帥了好多。他看到的是一個向命運宣講的男人,她的男人。
一個團隊,也許就需要這樣一個領袖,在你迷茫時給你方向。一向善于嬉笑沒個正經的陽光,沒想到正經起來這么有樣!陽光說完,在座的各位久久沒有回應,還都籠罩在陽光的氣場下。
“說得好,光哥!”煦媱一臉誠懇地說道。
“‘名字誘惑’是因為你沒找到好網站,我們都看名字直白的電影。”辰逸是第一個從陽光的演講中跳出來的人,嬉笑著說。
“是和你看的嗎?嘻嘻。”煦媱瞄了一眼依琳,偷笑問道。
依琳瞇了一眼辰逸,“都是他自己看的。我才沒和他看呢。”
“兄弟們,十八歲之后的我還沒了解女性心理呢。更別說**了。”高興說。
第二天清晨,陽光接到父親張富強的電話。
在陽光就要向通往夢想的陽光大道上,邁開第一步的前一刻,被他爸爸張富強攔住了。張富強打電話叫他來家,說有要事商議。陽光知道家里最近事特別多,具體商量什么張富強在電話里也沒說。陽光以為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家有事說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我爸也沒告訴我,就讓我務必回家一趟。我今天下午坐車回去。如果中途有變,我會給你們去電話。咱們都回家都和家里人說說要創業的事,三天之后回來集合。”與陽光約定后,高興、辰逸依琳也都各自回家。
“你爸讓你來家,和他一起整廠子。”陽光媽媽坐在炕頭一邊縫著十字繡一邊看著陽光說。陽光正要說話,媽媽沈娟繼續道“我不同意。男兒志在四方,趁著年輕就該出去闖闖。咱家這活又埋汰又累。你在外面上了這么些年學,有能力,媽媽知道。我倒不考慮別的家長認為‘自己兒子上了兩年學就非得在外面,不能回農村’這個想法。你打算回來就回來,別怕別人笑話,媽也不在乎!你不打算回來,就不回來。因為媽不想你像我跟你爸這么累。不管你干啥都行,媽都支持你!你過得高興就行。我相信我兒子!”媽媽早就知道陽光有創業的打算,可想到項目之后陽光還沒和媽媽說過。自打陽光家廠子賠錢后,業績一直就不怎么好。前幾年忙得腳打后腦勺,如今閑的陽光媽只能繡十字繡來打發時間。
陽光沒有果斷地給予回答,繼續聽他爸爸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家里這幾年貸款還債,拆東墻補西墻不容易,現在馬上就要圍墻全沒,只剩屋頂懸空了。他也想盡早盡一份力,甚至每期彩票必買,一直堅持買同一個號碼,相信總有一天幸運會臨幸他。對自己不能變出千八百萬心懷莫大愧疚。
“你必須回來,我就是要你吃吃苦,只有吃苦才能成長。有了這段經歷,對以后的人生有幫助!不受累就不知道努力上進!別以為咱家現在有這么大窟窿,沒有失敗就沒有成功,只有大落才能大起。你回來,咱倆一起整廠子。”張富強一邊發自胸腔擲地有聲地說,一邊右手攥拳,伸出食指,有力地指著廠子方向,仿佛要把隔著的時空戳破,以印證他那不可動搖的真理。陽光接著往下聽,張富強這些毫無根據的道理,“沒有……就沒有……,只有……才能……”陽光聽到過無數遍了,他一直也沒和經濟瀕臨崩潰的老爸理論過。陽光在等待有力說服他的理由出現。張富強雙手插兜,看了一眼靠在墻邊屏息傾聽的陽光,示意我說完了。
他奶奶在旁邊囁嚅:“你就回來吧!你爸現在多不易。你看看咱家一天天來多少要賬的?”間隙的平靜中陽光還能聽到他爺爺在廚房滋溜口酒,眼淚bia噠bia噠順著一臉歲月留下的褶子分流而下。
自打陽光家出現變故之后,爺爺便每頓都喝酒。之前酒后的爺爺總會向陽光講起,自己年少時在魚比水多的小河里撈魚;在院子放倒的桶里點顆蠟燭,就能爬滿一水桶螃蟹。如今爺爺酒后,只是數落陽光他爸怎么能折騰,怎么讓這么大歲數的他不省心,酒氣纏繞著嘆息,幾十年的光景從近日的每頓飯間飄忽而過。好像罵過之后就能解決什么實際問題,可是每次罵完之后都引起問題。那就是富強和他爸之間大吵一架“這么大歲數了,就別跟著操心了。吃喝都不用你擔心,自己不知道享福,你多罵我一句能給我變一百萬啊?要是能的話,我讓你整死我。”張富強有個姐姐,有個妹妹,是他那個年代的獨生子,從小受寵。陽光從他身上就沒看見過對老人該有的態度。目前吃喝不愁,可過些日子他就知道了,吃喝已經和他沒有關系,花的是兩個女兒給的錢,吃的是老兩口自己園子里種的菜。張富強也想做點什么,只有經歷才能更明白,什么叫力不從心。
陽光還記得,父親當年雇傭了一個全家都不同意用的人,叫做王金財,讓他去外省往省內發糧。陽光家所在地產的大米全國有名,價格高于其他地方。因為這點,很多大米加工廠都會兌入其他省份價格便宜的大米進去,冒充本地的。因為有差價,所以有潤。
大家不同意這個人,是因為王金財在村里是有名的酒鬼,吃喝嫖賭無一不占。他最潦倒時在村里小賣店賒賬買盒煙都賒不出來。在他就快活不下去的時候,陽光父親讓他去外省發過稻糠,只一年,陽光家通過稻糠掙了23萬,而王金財掙了46萬。為什么比陽光家掙得還多?因為他兩頭都掙。王金財在買稻糠那里吃了回扣,準許賣糠的加工廠把殘次稻糠摻到質量好的稻糠里,對張富強又不如實報價,這樣把中間的利潤就剩到了自己手里。
陽光問過父親為什么這樣的人他還要用,張富強告訴他:“在人最危難的時候幫助他,他會記得報答你。”
“顯然他沒記得,咱家發回來的稻糠,羊粑粑蛋都摻進去了,他得吃多少回扣。”陽光說。
“別看這個人一身毛病,他喝酒對咱家跑業務來說,是優點、是長處。用的就是他這點。而且就算這個人集缺點于一身,但他有一個不可忽略的優點,他孝順。”
現在的陽光回想起來父親這些話,已經不再想去分析這些內容的對錯,歷數過往種種,陽光從不記得他父親孝順過。在張富強生意最火那幾年,冬天下雪,陽光爺爺奶奶在院內掃雪,他父親就從來沒掃過。成非王敗非寇,并不是這些年張富強生意潦倒,陽光才對他有看法,父親的這些缺點在他眼里一直存在著。
陽光還在等待著父親的下文,可久久沒有回音。抖動一下眼皮,看著張富強,“說完了?就為了這個讓我回來?”
“恩,你就得吃吃苦!”張富強又重復了一遍。
陽光一臉疑惑,心想,這是哪跟哪啊?什么邏輯?陽光看了看他媽,他媽媽瞪了張富強一眼后,又乜了他一眼,道:“兒子,你別聽他的!”
“讓我回來?就為了讓我吃苦?”受了驚嚇的陽光,仿佛看到機器轟鳴中他穿著工作服、帶著口罩和可笑的或藍或紅的方巾。摸到哪里都感覺帶著稻皮上的小刺,這些小刺正在一點點地滲透進皮膚,隨后因過敏此起彼伏常年長著大包。這面打著電話聯系米戶,那面用一張沾滿了血點的衛生紙擦拭剛擠破的膿包。跳躍于稻糠與大米、水稻、苞米、工人、賬本之間,活躍于各種政府酒桌上,看著往日憎惡的舔著肚子的胖子官員,說“以后還得您多關照啊!”一類惡心的話。與煦媱或者另一位姑娘結婚生子,像他爸爸看著他長大的流程一樣,看著他兒子長大。就算還上了貸款,就算發展成集團,……陽光想象著自己回來將會過上什么樣的日子,至此之后將會度過怎樣的一生。便一身冷汗,一刻也忍受不了。毫無新意、乏善可陳的一生,就只能用兩個字概括——重復,將是多么可怕。
陽光本以為他爸會根據現在所具備的條件,前瞻局勢,分析利弊,可沒想到就是不講理,只有父親對兒子的命令。陽光從堵了一嘴,欲一齊噴薄而出的眾多話中拽出一句:“可是我也沒在享福啊。我雖學無所成,這不是正要成呢嘛。不至于一定要吃苦才能知道努力的重要性吧?我是不能建造原子彈、不能搞科研、可總不能為了吃苦而去吃苦吧?這么做有什么意義嗎?難道我的能力就在磨大米上才能發揮出最大價值?我從來就不怕吃苦,我也有這個準備,但是前提是我得干自己喜歡并且有把握的事啊。和你一起辦廠子磨大米這個選擇不是不可以,除非在我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考慮。”
陽光本想回家后,和爸爸媽媽商量商量他要創業的事,可他爸爸根本沒給他機會。子承父業,父債子還,沒有相關的證據,在法律上已經不會成立的兩句話,第一句被他父親認可,第二句被他父親的很多債主認可。陽光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被認可!聽了爸爸的一席話,陽光下定決心了,他的小伙伴們在等著他,他的項目在等著他,他也準備好了,為這個家,貢獻一份自己能夠貢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