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東昌邑一座宅子前,突聽一聲鑼響,三個身著官服的人下馬大喊一聲:“圣旨到!”
門房唬的一跳,到底是高官門第,頃刻間就反應過來,幾個人立刻分作幾撥兒,一人陪笑引人下馬,一人寒暄招待,一人忙開中門,又一人飛奔進里頭報信。此一片聚族而居,街坊四鄰圍將過來,彼此打聽:“族長家又得了什么好事兒?”
“前日聽聞老太爺入了內閣,只怕是朝廷封賞吧。”
“未必,且看。”
眾人七嘴八舌中,陳鳳寧之長子陳伯行率長子陳謙、次子陳恭跪迎。傳旨官面帶喜色,陳伯行心下一定,就聽得傳旨官念起那駢四儷六的圣旨來。這等對仗,讀書人都聽習慣了,唯有陳恭讀不進書,聽完只覺云里霧里,好似總有哪處理解不對。心中哀嘆,今日只怕又要挨打,余光看向大哥,只見他一臉驚愕,方跟著張大嘴,他他他四姐姐真被封了太傅!他他他姑母被封了一品太夫人!忍住掏耳朵的沖動,看著接旨的父親,與兄長陳謙對望一眼,皆是難以置信!
陳伯行也似腳踩棉花一般,他那外甥女厲害他知道,江西那樣大的動靜,其父沒有隱瞞過長子。只兩邊通信不便,還未接到最新的信兒。傳旨官見陳伯行有些反應不過來,十分理解,笑道:“陳大人只怕還不曾見著宮門抄,已是貼了七八日,近些的地界兒都知道了。”
陳伯行笑道:“叫大人說著了,陳某身體不適,于家中休養,久未關注朝堂矣。”
二人你來我往的寒暄,有眼色的下人早往里頭飛奔,報與當家太太楊安琴知道。楊安琴與陳氏并妯娌湯氏正吃茶,下人眉飛色舞的跑進來,噗通跪下:“給姑太太道喜,給大太太二太太道喜,姑太太家的四姑娘做了太傅,朝廷下了圣旨,封姑太太做太夫人哩!”
楊安琴一口茶噴了出來。湯氏也是一個寒顫,問道:“你可是聽岔了?是四姑娘不是四爺?”
楊安琴道:“他家四爺三房的,封到哪輩子都輪不到大伯母。”
陳氏摸不著頭腦,喃喃問:“不是郡主么?怎生又做了太傅?朝廷甚時候有了女太傅?”又問楊安琴,“后宮女官有加封父母的嗎?”
說話間,陳謙兄弟進得門來,陳恭接口道:“什么女官,就是正兒八經的太傅。朝廷都已下了邸報,咱們家沒瞧見。”
湯氏被雷劈了,她與丈夫常年在外做官,也算見識多廣。此次回家,乃預備給兒子說親,廣西沒甚好人家,特回山東打探。不到二日,就聽到如此新聞,都覺得半輩子游歷同白干了一般!這是要改朝換代了還是咋地?女子為官倒也有過,做太傅就太過分了吧?武后臨朝都沒有過女太傅,那可是三公啊!
來報喜的仆婦是楊安琴的陪房,也不管那么許多,只問陳氏討賞:“姑太太有才,養的女兒都與旁人不同。那年在葉家住著,就覺得四姑娘能干,果就應到了今日。”
楊安琴聽到仆婦提起往事,頓覺扼腕!當初就應該下狠手定了庭芳!葉家看不上陳恭,難道還看不上陳謙?然事到如今,不好再提,換了張笑臉,扯下個荷包扔給仆婦:“我先賞你。”
仆婦磕頭道謝,陳氏方才驚醒過來,笑喊道:“百合,去點些銀子來賞人。”
這是要大賞了!屋內丫頭婆子全都笑開了花,一疊聲的圍著陳氏討好。陳氏眼中閃過淚花,自從葉家敗落,她回娘家居住,雖楊安琴照應有加,族里卻也多閑話。待到庭樹病亡,族里誰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三分同情。想當日.她十里紅妝風光無限,到老了被族里人看了笑話,百年后怕是連個正經摔盆的人都沒有。楊安琴勸她過繼了三房的庭楊來養,橫豎年紀小又沒姨娘,卻是葉家七零八落,她難道還把庭楊帶到山東來?
此時因女得了誥命,腰桿子不知比往日那死了男人的五品誥命硬多少,不拘是過繼三房的孩兒,還是往族里尋那孤兒,都是極容易的事。陳氏想著自己苦盡甘來,終是忍不住捂臉哭了。
湯氏笑道:“阿滿這可是喜極而泣了!”
楊安琴噯了一聲:“我要生個這樣的閨女,只怕此刻滿屋子就聽見我嚎,輪不到你們嘰嘰喳喳的笑了!”
眾人哄堂大笑,陳謙之妻李氏笑道:“老太爺做了閣老,必要入京的。不若咱們先進京,收拾好房屋迎接老太爺。我也趁機瞧瞧太傅表妹,開開眼!”
李氏娘家乃當地望族,亦是識文斷字的。故楊安琴道:“咱們葉太傅好才情,你正可討教一二。”說著又推了陳氏一把,“好妹妹,哭夠了不曾?哭夠了可得幫著我開宴,這樣大的喜事,咱們家不擺酒請客,非得叫族里活撕了。”
湯氏哭笑不得:“大嫂子你那口沒遮攔的毛病,什么時候才改了。”
說話間就有外頭來報:“聽聞咱家有喜事,三老太太家里、九姑太太家里都打發人來道喜。”
楊安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才說來,就來了。快快預備紅封兒,且等著,不消一刻鐘,族里的長輩能擠滿這一屋子。百合,快扶你們太太去梳洗。她穿了那多年素服,今日這等大喜日子,且找套大紅衣裳出來穿。”
百合急道:“我們太太就沒做。”
湯氏笑罵:“榆木腦袋,去開你大舅太太的箱子,撿那最好的穿來。”又吩咐仆婦,“咱們家喜事連連,只怕吃酒的日子多呢,快從我的箱籠里把那妝花緞子銷金緞子都翻出來,要大紅的,再尋個裁縫替姑太太量尺寸。”
楊安琴道:“不用你忙活,她自己不知幾箱子好料子。她家四女婿送年禮,衣料論箱子來。不拘什么色兒都有,偏她只肯穿素色的。”又扭頭說陳氏,“你看你瘦的那樣兒,還不給我多吃些,到了京里頭才好穿一品誥命服飾!嘖嘖,正一品,比咱們娘的都高了!”
陳恭湊趣道:“何止!太傅家的正一品噯!滿朝文武,除了開朝的勛貴,就沒有比姑母高的。”
楊安琴指著小兒子道:“你就是你四姐姐的親弟弟!什么都向著她!既如此,還不快去點禮,她有喜事兒,按理咱們家該送禮的。”
熱鬧中,陳氏族人果然來了,雖大家心里都覺得難以置信,然庭芳本就是本朝頭一個異姓郡主,此刻再封太傅,也不覺得多難接受。只是先前封了郡主,與陳家無干,陳氏倒要朝女兒磕頭,除了口頭上的體面,再無旁的。現卻是實打實的誥命,眾人都快羨慕出.血來!就有人道:“我今日方知,原來女孩兒讀書識字,也是有大造化的!從明日起,我們家的姐兒統統攆去識字!”
“哎喲,現識字也未必來得及。便是男孩兒,能做一品的有幾人?”又有一個太太道,“我家那個也是十年寒窗,如今連童生都不是呢!咱們可沒有大姑太太的八字。依我說,我們四表姑娘,就是神仙下凡!不然哪有那樣大的造化!”
又有人問:“咦?大姑太太呢?”
楊安琴笑著解釋:“她回房換衣裳去了。”
族里一位長輩道:“是要換衣裳,伯行媳婦你快預備拜墊,只怕大姑太太出來,晚輩們要同她磕頭賀喜哩。”
陳家本就是聚族而居,族里的人越來越多,陳謙等被指使的團團轉。又有族中兄弟知道他們兄弟兩個同太傅一處做過同學,都好奇的問太傅什么模樣。陳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擺起了龍門陣,唾沫橫飛的道:“我家四姐姐從小就不凡!九歲上頭就出了書,連圣上都贊的。不獨算學工事,琴棋書畫都會!人更漂亮,將來你們進京趕考,我帶你們去瞧!”
陳伯行款待了傳旨官回來,就見到這副情景。臉色還沒擺出來,族里的兄弟子侄一窩蜂的擁住他道喜,都要討喜酒喝。
就在此時,外頭高聲來報:“姑太太!秦王妃并儀賓姑爺的禮一處到了。”
一隊齊齊整整的兵丁抬著箱籠魚貫而入,陳氏換了衣裳出來,急急問來人:“秦王妃的病好些了么?”
兵丁笑答道:“好叫太夫人知道,王妃已經可以起身。”說著笑嘻嘻的伸出手,“問太夫人討賞,葉太傅又有了身子,您又要抱外孫啦!”
陳伯行被“葉太傅又有了身子”這句話刺激的雞皮疙瘩直掉,族里的讀書人也是臉色詭異。陳伯行肝疼的想,圣上您老給封個公主行嗎?要他們對著個女人叫太傅,很為難啊!
陳氏好容易止住的淚險些又掉了出來:“她懷相可好?”
兵丁撓了撓頭道:“這可就不知道了,小的不是女人家,說不明白。我們國公說了,若是太夫人方便,就叫咱們護送您回京。太傅性子活潑,且請太夫人回京看著些。”
楊安琴撫掌笑道:“那敢情好,我們索性一同進京。大.奶奶你們帶著孩子,且壓后點兒,我明兒打個包袱就同你們走。”
湯氏道:“大嫂你也太急了吧?”
“我急?”楊安琴笑道,“你不急?千古來的頭一個太傅,我可是要去沾沾喜氣的!我不說今日撂下長輩就走,都不算急的了。恨不能此刻騎馬帶著孫子飛奔過去,把孫子往她懷里一扔,沾沾喜氣。”
族人紛紛湊趣兒:“出了正月,咱們也去京里瞧瞧熱鬧,姑太太可要替咱們引薦引薦。”
陳氏連連應了,又道:“那便盡快進京吧。”
兵丁得了信兒,不好在女眷堆里多呆,恭敬的退了出去。與同來的人說了兩句,就有人在外頭磕了頭,騎馬往京中報信去了。
能夠做到太醫院三大巨頭之一的人,就算不是天下最好的醫生,也是頂級了。現宮里沒有哪個妃嬪懷.孕,昭寧帝一竿子把王太醫支到定國公府常住,朝野側目。那日起居注官被昭寧帝攆去了院外,只隱約能聽見里頭的爭吵,還有葉太傅的哭泣。吵完之后,這二人迷一般的和好了。從那日起,昭寧帝似換了個人,三天兩頭的賞賜也就罷了,隔三差五的蹦去國公府探病是什么回事?自古君不輕降臣門,似這般探病的,都是死后哀榮,被探的臣子不死也得死了,昭寧帝卻是看完葉太傅,拐個彎順路看下秦王妃。一個丈夫在衙門忙的昏天黑地不著家,一個丈夫墳頭草都有人高了,朝臣的臉色真是精彩紛呈,都不知昭寧帝到底跟這二位有什么牽扯。事涉重大,都低調的傳著八卦。你傳我也傳,幾天后謠言就慘不忍睹。唯有當事人渾然不覺。
嚴鴻信之妻江夫人被各路人馬詢問,尋了個機會,在一次宴飲上冷笑道:“陛下、定國公與葉太傅自幼一處長大,打葉太傅九歲上頭就有人傳閑話,這都傳了九年了,還不足?真真是齷齪人眼里,見了什么都齷齪!陛下重情義,疼自家人些又怎么了?你們一個個女兒妹子出嫁,懷著孩子生病,都不去瞧的啊?”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訕訕的。江夫人是皇后之母,論理該是國公夫人的。現昭寧帝登基不久,嚴鴻信入了內閣,便不肯受那承恩公的封爵,正走三請三讓的流程。皇后雖不得寵,礙不住人家能生啊!后宮唯有她兒女雙全,又生了昭寧帝唯一的公主,江夫人的國公夫人實乃鐵板釘釘,不過早晚的事。當著她的面兒說昭寧帝喜歡葉氏姐妹,不是落她顏面么?
吏部員外郎越元行的太太淡淡的道:“對守節的義婦都照顧有加方是規矩人家的行.事,秦王妃乃秦王遺孀,好懸病的起不來身,陛下與秦王好,去瞧瞧也不稀奇。天子出行,旁的不論,起居注都是帶在身邊的,太監宮女護衛隨從更是浩浩蕩蕩。秦王妃與東湖郡主亦各有儀仗。當著眾人,說了什么話,愿意打聽,一字一句都清楚明白。諸位傳閑言碎語時,何不動動腦子。”
一掌扇了一屋子誥命的臉,偏偏說的極有理,眾人發作不得。且不論其夫在吏部,見官高一級。單論越元行乃葉家二太太之叔。葉家二太太又是定國公正兒八經的師母,替親戚出頭,誰敢嗆聲?
江夫人見眾人閉了嘴,心里才順了點子氣。才嫁女時,哪里知道今日。親王妃給嚴家帶來了不少體面,也給嚴家招了不少黑話。江夫人一直不大喜歡大女婿,如今女婿做了皇帝,不喜歡也變得喜歡。心里又惱上了庭芳,回回牽扯到她就沒好事,一個女人家,能安生呆在家里么?世間哪個女子不是規行矩步,偏她不同,偏定國公還愿寵著她,連個通房也無,真是邪了門了!
夫人們閑的神蛋疼的話,朝臣們鮮少有關心的。男人八卦歸八卦,八完立刻想的是昭寧帝恐有動作。陳鳳寧即刻進京,昭寧帝又補了份圣旨,把錢良功與任邵英分別調入了戶部與海運衙門。若說去尋葉太傅說話,是幼年情誼,錢良功與任邵英的調動就有貓膩了。緊接著,國子監祭酒年老致仕,昭寧帝火速下旨,宣召葉俊德回京接任國子監祭酒。葉俊德原先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編修,被太上皇扔去海南做從六品的經歷,雖是升了半級,誰不知道是流放?外官入京慣例降一兩級,這下到好,嘎嘣一下從六品到正四品!還是清貴之極的國子監祭酒!朝臣心里早沒了看風月的心情,誰再猜不到昭寧帝抬舉庭芳的目的,誰就該滾出朝堂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都是跟過太上皇,甚至跟過先太子的。昭寧帝想要啟用自己人,理所當然。可理解歸理解,到嘴里的肥肉誰愿吐?庭芳還在養病,他們已全神戒備。
江西改革的事跡在朝臣里廣為流傳,庭芳既不許官家豪強沾染田土,又不許官員經商,財路條條斷絕,若她那一系當政,后果不堪設想。偏偏此時庭芳暫在將養,甚都不曾做,除了風月之事,一點把柄都無。不是不想往她身上栽贓,可一則既然混進了文官系統,便是女人,她風流了竟是不知用哪條去框她。說她不守婦道吧,人家是太傅。說她浪蕩,這詞兒對文人,還真不好說是褒是貶。二則徐景昌戳那兒,他一句關你屁事就能堵的人半死。諸如不孝不敬之類的罪名,更是無法羅列。庭芳太年輕,固然壓不住場,但黑歷史也來不及攢。眾人對著個刺猬無處下嘴,郁悶非常。
常言道聞弦知雅意,昭寧帝一套拳打下來,也有官階小點的文官開始投機。原本站昭寧帝就是投機,能投一次,怎地就不能投二次?尤其是第一次掉頭晚了的,此回立刻就沖在了前頭。內閣再提出立太子時,便不再時一面倒的對抗皇帝,而是內部分化,開始掐架了。
昭寧帝這才徹底明白過來!他就說么!往日在南書房見太上皇議事,不拘什么都要吵的天翻地覆,怎么到了他手里,文臣就變得鐵板一塊了?原來并非鐵板,而是之前沒想過拉一個打一個的招式。徐景昌管了多年軍隊,有些手段比他純.熟,卻是半個字都不肯說。昭寧帝同他一處長大,太有默契,便太了解彼此。徐景昌還是對他防備了。昭寧帝自嘲一笑,或是叫做恪守臣節吧。把.玩著手中的玉石珠串兒,孤家寡人吶!
沒消停兩日,正月底,昭寧帝又猛的發招。周毅被調離南昌,為湖南都指揮使,王虎等人更是被支的天南海北。昭寧帝瓦解南昌勢力團的第一步,便是要有權威的武將四散,去往人生地不熟之處,再驚才絕艷也得幾年功夫才能站穩腳跟。而空虛的江南四省的地盤,分別抽調大同、太原與薊鎮軍官予以擔任。
文官變動不大,武將卻是調的人眼花繚亂。庭芳看著日日有新鮮內容的宮門抄,心下大石落定。庭瑤和她都在養病,徐景昌不說話,趙總兵遠在天邊。昭寧帝一個信得過的幕僚都沒有,文臣更是他啃不下的骨頭,知道先調動武將,把軍權抓在手里,也算難得。
被拆的都是庭芳的勢力,朝臣頓時摸不清昭寧帝的路數,也不知他是對庭芳明升暗降,還是另有目的。猜不到皇帝的心思,朝臣自然有些慌亂,不似之前的囂張。二者之間終于開始有了微妙的平衡。
正月二十九,陳鳳寧帶著家眷并錢良功、任邵英與徐清在天津登陸。暫停一夜,次日驅車入京。陳家下人早進京收拾妥當,不獨要迎接新的閣老,還要迎接楊安琴等人,宅邸上下煥然一新。而錢良功與任邵英這等沒有府邸的,便直住進了定國公府。
徐清眼淚汪汪的跟姜夫人分開,還沒哭爽快又見到庭芳,登時破涕為笑,撒開小短腿就撲了過來:“媽媽!”
庭芳還歪在炕上,忙抱起兒子摟入懷中。豆子幾個丫頭魚貫而入,見了庭芳先磕了頭,又清脆的回話:“君姑娘叫奴婢問郡主好,還叫奴婢帶了話回來。”
庭芳一面親著兒子,一面問道:“什么話?”
豆子道:“君姑娘說,李夫人隨周指揮使去了任上,翠華姐姐幾個在南昌各領著管事,請郡主開恩,留她們幾月,待新人能接手了再使人送回來。”李夫人便是翠榮,一個奴婢,展眼變成正二品夫人,也就此等亂世才有的好事,真是羨煞旁人。
庭芳笑道:“怪道兒我說少了人。她們在南昌也不錯,有好出路的就地解決。不用回來也使得,橫豎將來你們都要放出去的。”
才伺候庭芳不久的幾個新丫頭都是一臉驚愕。庭芳又對豆子道:“這幾個是大姐姐新尋的丫頭,你們彼此認認吧。”
豆子便走來同國公府的四個大丫頭見禮,口稱姐姐。四個丫頭哪里敢跟庭芳的心腹擺譜,紛紛避讓。彼此廝見過,才發現兩撥兒丫頭的名字簡直天壤。國公府里的四個分別叫.春逸、夏清、秋水、忍冬,一聽便是大戶人家跟夫人小姐的丫頭。豆子幾個呢?豆青豆芽……哀怨的看著庭芳,這位主兒也是太接地氣了!
先前跟著庭芳混的劉婆子與韓巧兒,頭一回見識國公府邸。她們去南昌時,正是水災過后,憑你雕梁畫棟,皆面目全非。此后.庭芳滿心公務,于生活上極其隨便。待到進了國公府,才知道什么是豪門氣象,皆有些畏手畏腳。
庭芳看在眼里,嘆了口氣,到了京城,只怕也就豆子見多識廣,能壓的住些場子,少不得得擇幾個得用的婆子來。家中人口不豐,她與徐景昌都當官,內宅竟是無人。陳氏是指望不上的,越氏便是回京也照管不到徐家來。庭芳陣陣兒肝疼,徐景昌的繼母要是個醒事兒的該有多好。徐家就不能有個靠譜點兒的女人嗎?要不,把夏波光借過來算了?
徐景昌回來時,就見到徐清摟著庭芳的脖子撒嬌,那神情同庭芳耍賴的時候一模一樣,不由笑出聲來。伸手撈過兒子,笑問:“清哥兒,還記得爹爹否?”
幼兒的記憶力哪能記住幾個月前的人,爹爹二字常有人在耳邊提起,倒是知道,卻是對不上號。眼看著就要癟嘴哭,徐景昌笑著把他往半空中一拋,立刻就咯咯的笑起來。可到底不熟,玩了一陣子又要往庭芳身上撲去。徐景昌抱住兒子親.親,道:“別去你.媽媽身上,她懷著你弟弟,仔細壓住了。”
徐清聽不懂,蹬著腿就要往庭芳身上去。徐景昌只得把徐清放在庭芳的腿上,避開腹部,又問:“你今日好些?”
庭芳道:“陛下不來瞧我,只怕我好的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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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道:“也差不多了,榮寵有個限度,陛下心里有數。”
庭芳正欲說話,徐清插嘴了:“蛋蛋!”
徐景昌忙道:“只怕餓了,家里有粥沒有,喂他吃些。”
庭芳道:“他該自己吃東西了,給他穿個罩衣,尋了木碗木勺,隨他自己舀著吃。撒了便撒了,咱們家這點子還是浪費的起。”
韓巧兒應了,抱起徐清就往東屋里去。徐景昌扶著庭芳躺下,笑道:“我們總算一家團聚。”說著摸.摸庭芳的肚子,“這個不知是男是女。”
庭芳也摸著肚子道:“師兄,若這胎是個男孩兒,給葉家好不好?”
徐景昌伸手撓撓庭芳的下巴,笑道:“再求一聲兒,我就答應!”
庭芳抽抽嘴角,徐景昌也學壞了,開始調戲人了嗎?
徐景昌道:“我可是又要受委屈的,來,再軟軟的叫聲師兄。”
庭芳把徐景昌拉下,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壞心眼的往他耳蝸里舔.了舔:“師兄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徐景昌立刻呼吸紊亂,笑罵道:“你這妖孽,胎不穩呢!王太醫才警告了我,你別禍害。”
庭芳咯咯直笑:“王太醫還同你講這個。”
“宮里妃嬪一懷.孕就得停止侍寢,他們早講慣了。”
庭芳哀嘆道:“那豈不憋死她們?”
徐景昌拍了庭芳的頭一下:“太醫同我講不能行.房不稀奇,你同我講憋死了才稀奇。天下女人也沒幾個敢說的!”
庭芳翻身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歪頭笑道:“師兄這就不知道了吧?禮不下庶人,老百姓甚時候講究過那些別扭。你不信去坊間查驗,看我這等女人有多少。”
徐景昌還真不大了解市井,便道:“你又不是坊間女子,前兒還把陛下戲弄的滿臉通紅。”
庭芳撇嘴:“他太嫩了,可見他的妃嬪沒一個不裝的!兒子都滿地跑了,這等手段都沒見過。要是朝臣以后罵我佞幸,我就去挑幾個合適的寵霸后宮!”
徐景昌:“……”
庭芳對徐景昌擠眉弄眼的道:“師兄,你是男人,你說說更喜歡哪種?我這樣兒的?還是端莊的?”
徐景昌沒好氣的道:“我就你一個,沒對比!”說著拉過一床被子替庭芳蓋好,“我去練武,你先睡!”
庭芳趕緊閉嘴裝睡,欲求不滿的男人,咳……
庭芳的孕吐反應比頭一胎厲害的多,大約是前三個月作太過,致使身體激素紊亂,一直不見好。王太醫也是佩服庭芳,擱尋常女子,這么一折騰不說一尸兩命,至少孩子不保自己也差不多要纏.綿病榻終生了。唯有庭芳,眼瞅著她又好起來了!探過脈,王太醫又稍微調整了一下方子,終是忍不住問:“太傅,下官有一事想請教。”
庭芳謝王太醫救命之恩,忙道:“不用客氣,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太醫問:“太傅見識多廣,且問騎馬射箭,果真對女子生育有益?”
庭芳道:“筋骨強.健,方能氣血相和。王叔叔您考我呢?”
王太醫卻沒開玩笑,嚴肅的道:“中原女子貞靜為要,果不利產育。我時常想,有個什么法子,能讓靦腆的女子活動開來。”他一輩子,沒搶救過來的孕產婦太多了!
庭芳聽得此話,不由肅然。對王太醫頷首:“醫者父母心,當真謝您鼎力相助。”
王太醫搖頭道:“我深知緣故,卻是無可奈何。”
庭芳道:“我在南昌時,自編了一套行氣血的法子,也不知是否有用,已悄悄在南昌推廣。”說著苦笑,“您是知道的,那些個讀書人極古板,凡有新鮮事物,不拘好歹,先一棍子打死。故我也不好過分宣揚,用的是送子觀音會的名義,聚攏了一群婦人教授,再統計差不多人家的另一群婦人,且看學過的與不曾學過的,于生育上有無區別。”這便是雙盲實驗了。
王太醫震驚道:“郡主還做過如此大事?”
庭芳笑道:“我只編了一套操,并說了幾句話。具體管事的乃先房閣老之遺孀。統計未完,她都不肯回京。我原請了個穩婆,她也跟著嚴訓當地同行,您是不知道,民間多少穩婆連常識都沒有。燒熱水也不會,剪臍帶隨便找把剪子,無非講究的用新的,不講究的生銹的都有。報上來時把我氣的,這不是草菅人命么?便效仿朝中太醫院的制度,一級級的考,又編了一出戲,專講產育,往各鄉鎮巡演。告之百姓,有執照的穩婆才是真穩婆,沒得執照的,要害死人的。順道告訴他們,動用物品皆要煮過。也不知效果如何,總之且盡綿薄之力吧。”
王太醫心中動容,很是迷信的道:“怪不得太傅康復的快,原來是行善積德,老天保佑。”
庭芳笑道:“我算什么行善積德。房夫人都累的脫了形,幸而我家房二哥哥不曾惱我。不瞞您說,房夫人之功,我一筆一劃的記著。現成效不顯不好說得,且等南昌孕產婦存活率大幅增加,才好奏報皇后。我不大懂醫,您若肯指點一二,實乃天下女眷之福。”
王太醫忙道:“不敢當。下官倒也有寫過一本《帶下科會要》,亦帶了幾個弟子,不大中用。太傅若覺得能用,下官擇日奉上。”
庭芳笑道:“那敢情好,我可拿去當教材了。您將來之別怪江西的穩婆拿您當祖師爺拜就好。”
王太醫笑道:“也罷,亦是萬世榮光。”
潛心研究某事的人,多少有些癡意。王太醫聽聞庭芳在江西所為,即刻告辭告辭回家,拿出自己修的書仔細檢查,好生斟酌。
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激素作用,庭芳一日到晚,不停的小睡。又一覺醒來,徐景昌還未歸,便扶著豆子在屋內走動。轉了一圈兒,奇道:“徐清呢?”
豆子回道:“姜夫人想念的緊,打發人來接。儀賓先前吩咐,倘或您睡著,天大的事兒都不許回你,只管使人去衙門問他。咱們家有的是親兵,騎馬跑了一趟問過,韓媽媽就帶著去了。說是留了晚飯再回來,還問郡主,方便的話,能否多住幾日?京城不比南昌,兩府里離的有些遠,當日來回不方便呢。”
庭芳搖頭道:“姥姥太慣孩子,偶爾去耍不要緊,住卻不能。”陳恭小時候的熊樣,她可不想復制到自己親兒子身上。
豆子笑道:“夫人要失望了。”
庭芳道:“過得幾日,她家重孫子要來,重外孫就不值錢了。”
豆子道:“似我們小世子這般長的好的一百個里也未必有一個,再是有親重孫也拋不下的。”
庭芳聽到小世子三個字,吩咐道:“就叫他清哥兒吧,世子未請封,不要張狂。”
豆子應了聲是。
轉了一圈兒,春逸進來回道:“郡主,才葉府三房苗太太打發人來問,郡主可得閑兒?她想帶著孩子們來請安。”
庭芳道:“我好多了,她有空便來。你派個人去□□,瞧瞧大姐姐怎樣。”
春逸道:“國公日日使人去問詢,王妃精神頭好多了,只大公主去了□□,賴著不肯回宮。陛下又縱容,現騰不出手來瞧你。待把大公主功課趕上了,再帶大公主來見太傅。”
庭芳松了口氣,她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兩個姐姐,萬別再丟了哪個。又使人去瞧庭蘭,她不爭氣歸不爭氣,娘家戳著一個王妃一個郡主,她再叫人欺負了去,簡直扇葉家的臉。
豆子不滿的道:“郡主一醒來就亂七八糟的事兒都來了,靜養!靜養!”
庭芳道:“這點子家常算什么,當消遣了。”又眨眨眼,“按理說我便該理這等家常,快去廚房瞧瞧,你們儀賓午間的食盒可備好了。”
春逸抖了一下,這都回京好些天了,今日才想起食盒來!等您老記起來,儀賓早在衙里餓的咕咕叫了。
古代豪門家庭主婦就沒一刻清閑,庭芳才坐下,秋水又進來道:“郡主,徐老太太帶著大姑娘來請安。”
庭芳頓時覺得郡主的身份真爽!不然有個婆婆的名分,她還非得以禮相待。郡主不比公主,倒過來叫婆婆磕頭,但天下也沒哪個婆婆真敢受郡主的禮。郡主下巴一抬,婆婆敢不跪的都少。庭芳才懶的見那賤人,直接道:“不見!”
秋水:“……”
庭芳又道:“尋幾匹料子,給大妹妹裁衣裳。”徐寄秋到現在還嫁不出去,本來徐景昌回京,有人想趁熱灶的。庭瑤一出手,加之昭寧帝都不讓徐家夫妻進定國公府,哪個還敢上門提親?徐景林的婚事倒還好,娶不著官家女,撈個秀才童生的女兒孫女還是容易的。徐寄秋不上不下,嫁去低門小戶不愿意,高門大戶不肯接,就卡在那兒了,年紀一大,更是尷尬。庭芳也不缺那點銀子,個把老姑娘徐家還養的起,也就不管了。
徐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族人,也有尋上門打秋風的。都被徐景昌冷冷一句:“我雖姓徐,亦住定國公府,然與你們不同宗不同族,論什么親戚?若是一個姓就得當親族,照你們這般說來,天下姓李的都是宗室了?”
當日徐景昌被出族,族人屁都不放一個,現在想再攀上親戚,是再不能的。自打娶了庭芳,徐景昌身上的閑話寫成話本子只怕都有幾萬字,也不懼這一條那一條。再則勛貴里頭眠花宿柳的多了,橫豎名聲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光棍到底。
至于庭芳這個徐家婦,更是無人敢惹。門房都知道,族人騷擾徐景昌,也就是被徐景昌損兩句罷了;若是鬧到了靜養的庭芳跟前,徐景昌非炸了不可。把大門守的死緊,一個徐家族人都不放進去。說來徐寄秋能撈著兩匹料子,已是最體面的了。
才打發完徐寄秋,庭芳又睡了個午覺。醒來時,豆子來報:“苗家太太并爺們姑娘都來了,正在前頭吃茶,郡主要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