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承平已久,或有匪災,但正兒八經的攻城活著的人都不曾見過。昨夜兵刃之聲,驚的民眾一夜未睡。城外的百姓更是恐懼,生怕徐景昌被打跑了,他們新得的地就做了廢。懸了一夜的心,早上方聽得說打了勝仗,都道一聲佛。唯有養鴨子的張大幾人哭喪著臉,在城中亂竄,欲尋庭芳。
庭芳早去了軍營,城外打掃戰場救助傷員,張大幾個人遍尋不著,好容易尋著了翠榮,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道:“榮姑娘,鴨子都沒了!沒了!”
翠榮唬了一跳,忙問道:“怎么回事?”
張大哭道:“昨天夜里來的水匪,早摸清了路數,先下船抬了我們的鴨籠去,鴨蛋顧不上,打的打踩的踩,我們叫嚷起來,城里的駐軍才聽見。我們幾個人七八千只鴨子都沒了!鴨子最聰明,識得回家的路,天亮后通沒見幾只回來。今年的收成全打了水漂,還請郡主拿個主意!都八月了,再養來不及,我們今冬怎么過年?”
翠榮聽聞,臉色十分難看,今年的鴨子已是簽了契,沒了倒能做明年,可庭芳面上怎生掛的住?本就與劉永年不對付,叫他看了足足一場笑話。再則之前的鴨蛋都做了咸鴨蛋,等著最后一批育種,待明年擴大規模。
今年風調雨順,庭芳擔心谷賤傷農,已點了府庫的資金預備買糧,暫存到青黃不接時,往外省賣去。故百姓一年騰出了手,少不得吃點子肉。下剩的鴨子不愁銷路,哪知竟叫人捉了去。不單如此,沒了鴨子,果蠅廠那處就得停工,不然那么多果蠅幼蟲與誰吃?翠榮心中默算了一回損失,立時恨不能宰了那蔣赫!暗罵那光棍,有事不能好好商量,非喊打喊殺的?你能打的過嗎?打不過自己損失了人馬錢糧,還害的她們丟了鴨子,腦子有病!回去就病死了吧!省的禍害旁人。
張大見翠榮咬牙切齒,哭喪著臉道:“榮姑娘,你說該怎么辦?”
翠榮道:“郡主出門去了,待她回來我報與她知道。只養殖一事最看天時,今年只怕鴨子是不成了,我想想尋別的事讓你們對付過今年吧。”
養鴨子不是一個人的事,一家子一年的營生全指著那點子出息。既是承包,本金就得自己出。才遭了水患,幾大家子或是掏空了家底,或是舉債,東山再起談何容易?明年鴨崽兒都未必買的起。再做旁的,來錢不如經商快,什么時候才能攢足了本錢再來?養鴨子都得挑河邊水塘,待攢夠了錢地方被旁人占了也是無用。想著前路茫茫,張大一個糙漢子蹲在地上痛哭,跟著同來的幾個人亦是抽泣不住。
翠榮勸道:“鴨子總要晚間才歸,你們且回去等著,或有些能回來的也未可知。”
另一個養鴨子的錢癩子抹著臉道:“女人們在家等著。”說著又落淚,“還說賣了鴨子得了錢,給孩子們裁新衣買花兒,今冬只怕連紅薯飯都吃不飽了!”
翠榮道:“旁的不提,飯總有的。真個沒得吃了只管來尋我。此時你們圍著我也是無用,我一個丫頭,能做的主有限,幾位大叔體諒則個。”
張大道:“你不是要嫁人了嘛!嫁了人就是官家太太了。”
翠榮道:“張大叔你說笑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便是做了官家娘子,不也得聽令于郡主?不是郡主,我且在家里洗衣做飯,哪里就能許諾你們今冬的飯食。你們且放心吧,郡主不會扔了你們不管。明年或是沒了本金,我的私房借了你們去如何?”
張大立時道:“當真?”
翠榮指了指頭上的金簪道:“我有七八支,夠你們做本錢吧明年賣了鴨子發了財還我便是。”
錢癩子忙問:“幾分利?”
翠榮噯了一聲:“都是自己人,我不好意思收你們利錢。”
錢癩子道:“那不成,在商言商,你不收利錢,我們不敢借。”
翠榮想了想道:“那就回了郡主,請她定奪。索性告訴你們個巧宗兒,園子里桑葚要下了,釀酒得漢子有力氣,正尋閑漢幫手。你們沒營生,只要不怕苦,就請你們去釀酒。好賴過了今冬再說。”
幾人尋思了一回,獲利是一樁,不斷了與庭芳的聯系更為要緊,雖不大樂意去釀酒,還是應了。
庭芳昨夜就知鴨子保不住,蔣赫登陸之處恰是養鴨場。幸而桑園離的稍遠,園子里五千只鵝無事。四處轉了一圈,指揮人修繕木工廠,又調人手去點鴨子,最后到了桑園,看著累累桑葚,心情才平復了些許。今年是實驗,故什么都養的不多,蠶蟲更是沒開始。明年大規模推廣就不是這一星半點,整個江西境內都要調動起來。何處養鴨,何處桑蠶都有規劃。養了鴨子的種不了棉花,熬蠶的顧不上園子里的鵝,某村建廠做竹制品,某村專職養豬。
把所有人都細分成各種崗位,使他們無法自給自足,迫使商品流通,經濟立刻就能繁華。畢竟自給自足,手笨點與手巧點,唯有面上好不好看,無甚實際好處。待成了產業,擅做衣裳的就去做衣裳,擅編竹席的就去編竹席。廠里再拆分流水線,成本立刻壓了下去,當賣的比自家做還便宜,當時間比一切都值錢時,小農經濟不攻自破。
商業才是一切的基礎,但管理商業國家比管理農業國家難的多的多。庭芳自問如今的水平,把農民管死的方法,不說創立一代“盛世”,做個“明君”能湊活了。可要管理商業省份,分分鐘覺得智商不足,急需充值。嘆口氣,一個穿越女不夠使啊!老天,能來幾個學經管、金融、農學、化工、物理的么?庭芳揉著額角,又往又往棉紗廠走去。
棉紗廠設在城內,燃料與棉花都不多,每日上工三個時辰即可。里頭聚集了四五十個女人,帶了正帶著孩子們吃飯。君子墨迎了出來:“郡主怎么來了?”
庭芳道:“來看看。”
君子墨笑道:“你喚我去問一聲便好,何必親自來?廠子里再干凈,總有些腌臜。”
庭芳指著一群在院子里亂竄的孩子問:“那些是女工的孩子?”
君子墨點頭。
“就這么瘋著?”
君子墨怔了怔,道:“他們會做些活計,大些的劈柴做飯,小的灑掃院子。”
庭芳道:“只開半天工,這些大人就能做了。”
君子墨為難的道:“總不能把孩子攆出去。婦女若無法帶著孩子上工,孩子誰管呢?有些是寡婦,有些沒婆婆,不為如此,女人尋營生也不至于困難了。”
庭芳道:“我沒說攆孩子,我是說就這么瘋著簡直浪費生命!你去尋個識字的,全攏起來讀書識字。好好年華在院子里打滾,像話嗎?”
君子墨目瞪口呆:“上學?”
庭芳道:“你同他們說,以后江西境內的工廠、軍隊、府衙的胥吏,都得層層考核。不想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一輩子,就都給我把字兒識起來。現是沒法子,將來參軍就得考。我手底下不使文盲,用人的地界多著呢,一個個不識字,我用個屁!對了,你在幾個工廠里給我撿幾個聰明的孩子,一股腦扔去霍克那處學英語,下半晌再去穆大工那處學機械。告訴他們,我說的,將來的工部不會外語和機關的,門都不讓進!”英國最先工業革命,所以奠定了世界霸主。日后產線布滿全國,最開始必定是進口,總工們至少看的懂說明書。
工程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那是得無數錢財和心血往死里砸才能砸的出來的存在。庭芳不能真指望老天給她打包幾個各科專業大牛過來,只能從頭培養。
“工部……”君子墨壓低聲音道,“郡主你有把握任免工部官員么?”
庭芳冷笑:“我勞心勞力幾千里地來回跑,還不叫我在朝政上講兩句話?我為的又不是自家。太陽底下沒有這么舒爽霸道的皇帝。再則殿下對機關比我瘋的多,我略提一兩句他就能興頭起來。大不了被那起子酸儒罵兩句佞幸,不值什么。不遭人嫉是庸才,橫豎不敢當面罵我。”敢當面罵的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不怕死的盡管罵。
說畢,庭芳在棉紡廠轉了兩圈,看著上頭的錠子猛的停住腳步。縫紉機!她居然忘了縫紉機!那才是做衣服的神器。此時做衣裳全靠手工,想要件齊齊整整的衣裳不知費多少工夫。老百姓的衣服都是胡亂鎖個邊,故針腳密實的衣裳才能當做人情去送。縫紉機則是一分鐘踩一米多的邊,效率提升的不止一星半點。繡名字雖難點兒,到底比手工省事。庭芳前世小時候用那玩意踩過窗簾,結構還大致記得。實在忘了,還可進口。可能不如后世數代改良的好用,但起碼遠勝于手工。
想到此處,庭芳提起裙子就往軍工廠跑。她要找到穆大工,把縫紉機研發出來。有了縫紉機,她便能直接壟斷成衣與各色簾子的市場。即便算上運費,也一定遠低于手工制作的價格!庭芳現在什么都缺,最缺的便是錢,能省做軍服的開支同時還可開源,豈能不做?再困難也得做!
誰料還沒跑到軍工廠,路上就被熊老頭華松截了。老頭一臉嚴肅的道:“小四,你同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