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艷對于慕元表哥即將回來感到了一絲期待，她很早就想見見那個在別人口中十分優秀的表哥。她在奶奶家那邊并不受同齡孩子的歡迎，媽媽那邊的親戚她也沒見過多少所以如果這個表哥能喜歡她那就再好不過了。

只要媽媽在就會親自送她回房間，慕艷是又怕又喜。怕的是媽媽總會訓斥她，喜的是媽媽總會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回房間。

門一合上慕芷蘭就道：“如果不是你什么也不會我至于一直聽那個女人夸她兒子嗎？你怎么這么沒用。”說著，她伸出手指戳慕艷的腦袋。

慕艷低著頭也不出聲，只是盯著自己的鞋尖。

慕芷蘭抬手掐著慕艷的下巴厲聲道：“那個女人的兒子回來，你高興個什么勁？我討厭他們，你還是我的女兒就不要給他們一丁點兒好臉色。”

慕芷蘭摔門而出。門的材質特殊所以并沒有很大動靜。慕艷看著緊閉的門，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慕艷在心里默念到：媽媽討厭的人，她也不要喜歡了。她心里還是有些委屈，為什么她不能決定自己該喜歡誰或討厭誰呢？

慕元看著就像是一個好哥哥，再加上他還遞給了她一個大石榴，慕艷更覺得他是一個挺好的人。慕艷挺喜歡石榴的，但她不常吃得到，因為媽媽說她只會把衣服弄臟。住在爺爺家的時候，她會趁爺爺奶奶不在的時候偷偷用刀切開石榴吃。她在處理垃圾方面可厲害了，因為沒誰發現過。

雖然他給她石榴還幫她弄開，但慕艷還是決定討厭他。如果她不討厭他的話，媽媽就會把她當成小叛徒。

慕芷蘭拽著慕艷的手，拖著她走了一路。她氣道：“你還想推人？誰教你的這些，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那么小就藏有壞心，我看你也別活了，死了還算是少了個禍害。”

慕艷不明白既然媽媽討厭那個表哥，為什么她幫媽媽出氣還要被罵呢？她假意要玩游戲然后拉著慕元到了臺階上，在她推人的時候慕元卻閃避開了，所以她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她并不后悔。她不明白的是慕元為什么在反應過來她要做什么之后還想拉住她，還有媽媽為什么發那么大的火。

慕艷站在墻邊，哪怕腳再酸她也不敢坐在地上。媽媽不讓她進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慕艷松開了一直緊握成拳的左手，手心里的汗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她將布滿汗的左手按在右手手肘的傷口上，傷口頓時更疼了甚至比剛受傷的時候還要痛。疼痛加劇之后慕艷反而覺得心里沒那么難受了。

不知過了多久，慕艷看到舅母回來了。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沸騰起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抹了抹眼淚，到嘴邊的話也化為了嗚咽。

容貌端莊秀麗的女人一眼就看到了在墻邊可憐巴巴地站著的慕艷，她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她很喜歡這個小女孩，懷孕的時候她就想過要是懷了個女孩就再好不過了。

慕艷被抱進屋的時候還在哭，但她在看到媽媽難看的臉色之后就立馬止住了哭聲。

慕艷沒有因為企圖推表哥下臺階而受到懲罰，但她隱隱覺得自己的做法不對。看到慕元時她總會有點羞愧，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慕元也沒有問過她為什么要推他，舅母給她上藥或者對她好的時候她都會覺得自己有錯。

慕艷生命中發生的第一次重大變化就是她的媽媽再也回不來了。她問父親什么是死，他也不回答她。不管她說什么，他都像沒聽到一樣。慕艷在他身旁站了一會兒，就因為無聊跑出去了。

她剛出門口就被人拉住了手，那是一個和奶奶一樣年紀的女人。她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對方一直拉著她說個不停，眼睛還紅了不時落下幾滴淚。她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于是乖乖地站著不動。她心里覺得有點無聊，究竟要說到什么時候呀？

爸爸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她身旁然后將她抱起。慕艷心想：如果不是被那個老奶奶攔住了，她就可以出去玩了。那個老奶奶身旁的人都在安慰她，有男有女像是她的孩子。

慕琢語調沉緩，道：“那是你外婆。”

慕艷點了點頭。她沒什么印象，應該是沒見過對方。這樣一想對方和她也沒有什么關系了。她還想問爸爸對方為什么對著她哭，但她瞅了一眼爸爸的表情就乖乖閉上嘴了。

突然，慕艷瞥到旁邊放置有白的花和黃的花便開口道：“爸爸，我想要一朵那樣的花，帶回家放水里養著。”她一邊說一邊指著。

慕琢一看到百合、滿天星、綠葉以及素白色金英組成的花束，臉色一變，沉痛道：“閉嘴！”

慕艷不敢吭聲，眼睛卻還是偷偷盯著那些花看。

爸爸抱著她到了一個長方形的大玻璃柜子前。她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柜子怎么是橫著的？因為剛被訓斥，所以她也不敢發問。看到臉色蒼白的媽媽躺在玻璃柜子里的時候，她覺得更奇怪了。有一些人圍到了柜子前，慕艷沒注意到他們只覺得他們是突然冒出來的。所有人都繞著柜子走，慕艷則是被爸爸抱著走。不少人都在哭，慕艷便也跟著哭了起來。這真奇怪，慕艷想。

好一段時間沒看到媽媽，慕艷也不問，因為她之前也不常見到媽媽。爸爸帶她回了家，但他卻不常回來。有的時候他會在白天回來然后在客廳里坐一會兒，但慕艷沒見哪一次他留下來睡覺。他也不會和她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她。慕艷覺得要是她自己也能那么長時間不眨眼睛的話，那她一定很厲害。廚房機器人會給她做一日三餐還會洗好盤子，屋子里總是干干凈凈的，慕艷自己待在家里也不怕。慕艷想：外面可比家可怕多了，在家里沒有壞人能進來，實在是再安全不過了。

有一回爸爸被人送了回來，他似乎喝醉了因為他的眼睛合上了一半。慕艷那時正在和慕降比誰說的繞口令更好更流利。那個扶著他的女人看了抱著抱枕趴在沙發上的慕艷一眼。慕艷看了過去，她敏銳地發現那個女人討厭她。

慕艷又想起了媽媽的話。媽媽說如果哪天有個女人和爸爸一起出現，她又不在了很久的話那么那個女人很可能成為慕艷的第二個媽媽，不管慕艷愿不愿意都得喊對方媽媽，那個女人說不定還會打她罵她或者不給她東西吃，哪怕慕艷哭著找爸爸告狀也沒用，因為爸爸不會幫她。

慕艷不想喊別的人媽媽，她也不想自己的爸爸變成那個樣子。爸爸怎么能不一直對媽媽好卻對別的女人好呢，我可不能讓事情變成那樣，慕艷想。她回想起了媽媽對她說過的話，她決定按照媽媽吩咐的做。慕艷堅定地想：我不會讓別的女人進我們的家的，我一定要把她們通通趕走。

慕艷關閉了人影投射功能并且將左手上戴的黑色手環摘下了。媽媽說做那件事的時候不該留下痕跡，慕艷摸了摸手環，最后她還是將它放到了抽屜深處。

慕艷小心地端著玻璃杯，她仔細盯著時不時晃動一下的水，生怕它灑了。她打開爸爸媽媽臥室的門后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床上的爸爸。那個女人身上難聞的氣味似乎還殘留在空氣里，慕艷鼻子動了動，眼里流露出一絲厭惡。她想：那個女人果然是個壞人，身上帶著一股惡臭。

她那時候看到女人扶著父親上樓，遲疑了半刻但還是跟了上去。

女人走出房門前狠狠地踩了她一腳。她那時看到女人在弄父親的衣領因為好奇就走了進去。現在想想那個女人肯定是在干什么壞事，說不定是想偷走她的爸爸。雖然慕艷不明白爸爸這么大個人要怎么偷，但媽媽總說遲早爸爸會到了別的女人那里去，所以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她不知道方法。

慕艷因為白天睡多了，晚上也不覺得困。她只是坐在床沿上等著爸爸醒來，水杯被她放在了床頭柜上。干坐著她也不會無聊，因為她會幻想各種各樣的東西出來陪她。

慕琢醒來后看到熟悉的房間心里微微刺痛，在看到坐在床邊的女兒后他勉強打起精神喚她的名字。他從床上坐起身來。

慕艷聽到爸爸喊自己便笑了，爸爸不搭理她已經好長時間了，她沒有表現出在意但心里還是在意的。慕艷跳下床，拿過水杯遞到他面前道：“爸爸，喝水。”

慕琢接過水杯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謝謝歡歡。”他其實一醒來就覺得渴了，在接過水杯后他便將一杯水全都喝完了。

慕艷笑瞇瞇地道：“爸爸，你睡吧。我把杯子拿去放。”她從他手里拿走杯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慕琢看著小小的女兒，心情更加沉重。他坐在床上呆望了一會兒天花板才重新躺下。

慕艷一邊哼歌一邊用水沖洗杯子。雖然不知道媽媽為什么強調讓她把杯子洗了，但她愿意聽媽媽的。慕艷有些自豪地想：我守護了我們的家呢。

在慕降問她為什么那么開心的時候慕艷只是笑。睡了一個安穩覺之后慕艷起床洗漱。她在去吃早餐之前將手環摘了，在吃完早餐之后慕艷還多點了一份然后端到了爸爸媽媽的臥室里。或許，爸爸醒來之后看到在床邊早餐還會夸她呢。

慕艷跑回自己的房間里從桌上抱了個盒子到爸爸睡的房間。她在離床不遠兒的地板上坐下然后打開了盒子。不小的紙盒里裝著幾個人形小布偶，做工并不精致。慕艷格外喜歡它們，因為它們都是她親手做的。

它們身體里的棉花是慕艷從自己的一個玩偶里掏出來了。用來縫它們身軀、頭顱以及手腳的布料是來自于慕艷的一件衣服。它們臉上的鼻子、眼睛和嘴巴都是慕艷親手用黑筆畫的。

她很喜歡它們因為它們無法離開她。兩個大的人偶是媽媽，兩個小的人偶是女兒。紅色長發的小人偶叫小云，黑色長發的女兒叫云云。慕艷還照著自己衣柜里的裙子給她們縫了衣服。

慕艷之前還找了些東西充當她們的生活用品以及家具。雖然整個過程都是由她一個人來構造情節以及對話，但慕艷還是玩得很開心。

“兒子！兒子！你這是怎么了？是誰害了你？你怎么舍得丟下你的老父老母就這么去了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哭喊著。

慕艷被那個聲音驚醒后一眼就看到了被踩著的小云，小云的臉朝著她，那張以往凝固的笑臉仿佛在哭一樣。她忍不住道：“奶奶，你能不能抬一下腳呀？”

老人臉上還帶著淚痕，咆哮到：“你爸爸現在什么情況還不知道呢，你管這死東西干什么？”她說完還用力地踹了一下腳下那個丑丑的東西。

慕艷看著小云被踢進床底，她愣了愣。

奶奶一直拉扯著床上的爸爸還不停地大聲哭喊著。慕艷將小云的媽媽以及云云一家藏到了身后。她緊靠在床邊靠墻的立柜旁，大氣也不敢出。她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通過那樣的方法假裝自己不在這個地方仿佛這樣就能讓別人看不到她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群人涌了進來。爸爸被抬走了，奶奶緊跟著離開了。在一切回歸平靜之后慕艷揉了揉自己空空的肚子，慢慢走出了房間。她不關心奶奶為什么不帶上她一起走，因為類似的場景總是出現在她的身邊。她已經習慣了，一旦餓了就自己找些東西吃。

后來慕艷被一個自稱是她伯伯的人接到了爺爺家。爺爺家和她之前印象中的很不一樣，不少地方都掛著白紗，線香的氣味飄蕩在空中。她看到的人臉上都是沒有笑容的并且他們穿的顏色都是深色的，她就沒見到一點兒鮮艷的顏色。她在進門前注意到，門口豎著掛了一條深藍色的長布。那個藍色她并不喜歡，因為它和藍天的顏色差太多了。

接她來的伯伯在送她進門之后就沒了影。慕艷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或者該去哪，每個人似乎都不像她這樣什么都不知道。他們有的在門口聊起天來，有的人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小聲說著話。慕艷自己找了個空板凳坐下，她看著陌生的人走來走去，怎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兒的意義是什么。

慕艷的手環忘記帶了，沒有手環就不能和慕降說話，她心里一陣懊悔。她身上現在什么也沒有。慕艷覺得自己快要無聊死了。等到有人將她領向某個地方的時候她已經覺得餓了，因此她完全沒注意到對方說了什么。

奶奶斜坐在一張席子上，眼眶通紅，身前堆著一些紙疊的元寶。慕艷看到自己認得的人之后立刻湊了過去道：“奶奶，你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老太太瞪了眼前這個亂說話的孫女一眼道：“大呼小叫像什么樣子？”

慕艷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她又不想再惹奶奶生氣于是她只能低下頭裝作知錯的樣子。她覺得哪里都沒有她的位置，所以哪怕被說了一句她還是決定離她認得的人近一些。慕艷的思緒開始飄散，因為媽媽總要求她乖乖待著所以慕艷練就了超強的走神本領。這個本領很實用，因為她總能用到。

“她還那么小，心里就有了歹念還做下這樣的錯事。反正我無論如何是不想再看見她了。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做的事有多可怕，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沒掉一滴淚。”

“你也說了，她現在還小，這沒父沒母的她怎么活呀？琢兒可就這一個孩子。”

“我們慕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攤上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呀！我可憐的孩子啊，老天不如把我這命拿去吧。”

“你也別太傷心了。看到你這樣，琢兒走得也不安心啊。慕艷做的事雖然知道的人少但瞞不了，她不適合在這邊住下。”

慕艷聽著爺爺奶奶的對話，在聽到自己名字時她便明白過來他們之前說的也是她。沒有人告訴過她要哭，她確實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特殊含義。難道就因為什么也不知道她就那么讓人討厭嗎？

慕艷沒有聽完就悄悄走開了。后面估計也不會有關于她的一句好話，她頓時沒了偷聽的念頭。被討厭著討厭著，慕艷竟然也不覺得別人不喜歡她有什么奇怪，所以知道爺爺奶奶不再像之前那樣喜歡她之后她竟然覺得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在慕艷被送到舅父家后不久舅父替她向學校請了假，請假理由是參加爺爺奶奶的葬禮。慕艷那時還是沒有明白死究竟意味著什么，因為她對那個問題的答案并沒有多濃郁的興趣。

慕元和她上的是同一所學校，但她和他并不在同一個年紀，所以除了一起上學之外他們并不常見到彼此。上學沒有慕艷想象的那么有趣，在知道能不去上學之后她心里甚至還有些小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