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的孩子極少會出現逃課的現象因此老師們都很少會產生孩子逃課的想法,這就給了慕艷鉆認知漏洞的極大便利。她沒打算躲起來但也沒打算回教室,至少考試時間到來之前她不會回去。既把小孩帶離氣氛不和諧的教室又順便逃一節課可謂是雙贏。“誒?你還帶上了這個盒子啊。”慕艷將人帶到了墻邊種的一排佛肚竹旁然后停下了,“還好你帶了,讓我少了一點解釋的麻煩。那么你把它給我吧。”
喻北看著稍微偏頭直視他的眼睛且目帶征詢之意的女孩,她透亮的棕色瞳孔如同陽光下盛在玻璃器皿中散發暖色光澤的蜂蜜。他將手中拿著的蓋上了的空保鮮盒遞過去,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謝謝。”慕艷接過保鮮盒時本能地道謝,直到把保鮮盒放進了書包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并沒有道謝的必要。宋修誠和葉梓香深深地愛著她,她也自愿收斂了自己的壞脾氣然后成為兩人心中乖巧懂事的形象。慕艷能感覺到自己如今少了些攻擊性更多的是無意識表露的禮貌,在被愛包圍下她確實被改變了但她不認為自己的本質變了。一邊傷害一邊道歉不能輕易被原諒的吧,所以在她沒法消除干凈自己內心的惡念之前她始終都是一個惡劣不堪的人。
慕艷不急著歸還鑰匙,早起讓她多少有些沒睡夠再加上晨風清新舒爽她就更不想走動了。慕艷直接坐到了冰涼的水泥護欄上,竹葉尖時不時碰到手臂露出袖外的部分或是背讓慕艷覺得有點癢,不過一直直挺挺地坐著會很累于是她只能強迫自己忽略那點異樣。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慕艷都想直接睡一覺了。她在捂嘴打了個哈欠后閉上了眼睛,卻不是完全放空自己。如果慕艷只是一個孩子的話,那么她會因為其他孩子對一個孩子的排斥而被慢慢同化,最后變為排斥那個孩子的人中的一員。惡從來都只會滋生出更多的惡。沒有人想過那個長期被排擠的孩子會受到怎樣大的傷害,他們會忘記那個曾經被他們欺負的孩子然后迎接新的生活和新的伙伴,卻不知道對方是否還被過去發生的事困擾。
喻北在愜意地坐著且閉上眼的女孩身旁坐下。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能聽懂別人的話但是他無法親口說出什么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時刻扼著他的咽喉讓他失去了與外界聯系以及表達自己的機會。他知道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他遺忘了,但他想不起來。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同齡的孩子靠得那么近。很多時候他都是被一雙雙充滿惡意和厭惡的眼睛盯著,有的人從不會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他漸漸不再期待……可在他完全放棄之前竟然有人主動靠近了他……他是有些高興的,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她會和其他人一樣討厭他,害怕她不愿意再向他靠近,害怕她交到更多朋友后疏遠他……明明連名字都沒有交換,他卻已經想了許多。
“喻北,你想過換一個班級嗎?你換班的話可以換到我在的班上,我們可以做同桌啊。”慕艷忽然睜開眼道。她一下子還真想不到可以拿什么打動這個年紀的孩子,不過朋友的陪伴應該不會有什么錯。慕艷等了一會兒也沒有聽到答案,她雖然知道不可能一下子說動對方但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她轉頭看向竹葉叢,在發現竹葉尖上凝結著小小的水珠后她伸出手去碰了碰。她是見過竹葉上掛著水珠的景象的,中學的時候早上有個大課間在不用做操的時候她就會散步到操場然后跑兩圈。她現在記不得自己獨自慢跑的具體原因了,或許只是想試著享受一個人的孤單?找不到樂趣就要自己創造樂趣不然人總有一天會被負面情緒壓垮。慕艷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那樣的想法了,但她現在只覺得以前的自己夠傻的。她現在已經理解不了曾經的自己的想法了,慕艷知道這不是成長,只是可悲而已。
喻北覺得很神奇,自己一直沒有說過話她竟然也沒有察覺有什么不對。哪怕在班級里面被針對和討厭但他心里其實還是希望有一個緊密無間的朋友的。他希望自己的情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同樣的他也希望成為別人心中重要的存在。他鼓起勇氣拉過對方的手然后在她的掌心中鄭重地寫下“我是喻北,很高興能成為你的朋友”。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發現對方并沒有因此投來異樣的目光后懸著的心微微放下。她并沒有說兩人成了朋友,但他不想兩人的聯系此后很淺所以他偷換了概念,還好她沒有發現不對。有了朋友的名分應該就不是能隨便被替換的存在了吧?
“我叫宋妙。”慕艷拉過他沒有收回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話寫了一遍。她沒想到對方不能說話,對方特殊的情況讓她有些怕自己以后哪里做錯然后傷害到他。慕艷自己經常不能管住自己,在習慣帶來的自律后是她其實挺弱的自制力。“考完這次試后那些書就沒用了,你也不用特地回去拿,不如你直接跟我回班級吧。筆我那兒有了,空位也是現成的。”慕艷盡可能溫和地說到。
喻北知道她是不想自己在回去的時候被為難,所以他點了點頭。這種被人維護的感覺對于他來說是很陌生的,在他已經走過的時光里從沒有人愿意對他展露出這樣的溫柔。他看到過帶著好奇的試探、漠然的不理睬以及赤裸裸的惡意,卻沒見過像宋妙為他做的事一樣自然流露出的善意。他知道自己仗著宋妙性子好就從她身上汲取溫暖的行為不好,但他無法壓抑住自己想要靠近的情緒。
慕艷和喻北一起去園長辦公室還鑰匙的時候順便提了一下喻北要成為她同桌的事情。她沒有選擇說清全部的事情,只是說她剛認識了一個新朋友然后很想和對方在一個班級。因為她知道哪怕說了喻北被同學關教室的事也不會有一個明確的解決辦法,最多可能就只是讓做出那件事的小孩道歉。道歉不能彌補傷害,道歉也改變不了喻北在班里的處境,道歉只是形式上的解決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雖然被園長調侃了一下但慕艷覺得不算虧,也得感謝幼兒園里換個班級沒有高年級的時候轉班那么復雜。總之,喻北現在就已經算是她的同桌了。慕艷在班里算是存在感不怎么強的人,在別的小朋友為了爭搶前排位置而爭吵不休的時候她主動選了最靠后的位置,然后拒絕了想和她坐一起的小朋友。看著那些面露委屈的小孩,她沒有感到一點歉疚。她無法拒絕上幼兒園,如果還要她和動不動就哭的小孩子坐一起的話她絕對忍受不了。
“你想要哪一只筆?”慕艷將筆袋打開遞了過去,淺綠色的麻布筆袋上繡有一大叢白玫瑰。外殼是黑白灰的筆她都有還有一些筆殼是清新的冷色調,因為她只要求了顏色所以葉梓香幫她準備的筆的外殼造型基本上還是可愛居多。不是直接準備好所有的東西而是顧及她的意愿,這種將她放在平等地位的尊重她其實還挺喜歡的,因為這說明了葉梓香和宋修誠是全心地關愛著她。
喻北沖她笑了一下然后隨便拿了一支筆后將筆袋還給了她。他和她從后門進來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不用面對別人好奇的目光以及應付他們的各種問題讓他松了口氣。他說不了話被別人察覺到的話可能會給宋妙帶來不便,他已經基本習慣了別人一樣的目光可他不想她和自己一起承受這些。宋妙是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如果可以讓他再貪心一點的話他希望自己和她之間的友誼能天長地久。
園長帶的是慕艷待的那個班,這也是為什么園長知道后喻北成為她的同桌就沒什么大問題的根本原因。雖然這所幼兒園教的內容比其它幼兒園較多但基本上還是小學里的內容,所以慕艷做起試卷來還是很順利的更何況她還可以讓涼薄給她答案。慕艷不想留喻北一個人在教室里,所以她沒選擇提前交卷。空白的草稿紙被她畫滿了胡蘿卜,至于為什么是胡蘿卜倒不是說慕艷很喜歡只是胡蘿卜容易畫又容易認而已。園長巡視考場的時候見她悠閑地畫畫只是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有干預她。三個小時考三科,下午是講安全問題的班會,慕艷對接下來的假期十分期待。只有放假她才不用早起,她現在起床的時間和積極備考的考生沒有什么區別。明明身體還是一個小朋友卻要過著中學生的生活,慕艷心底里還是有些感慨的。
喻北知道宋妙已經檢查完試卷無聊到開始畫畫后不由地加快了答題速度。朋友應該盡量保持步調一致,這樣就不會被丟下了。
慕艷端著餐盤找了個空位坐下然后嘆了口氣,她倒不是為成績哀傷,她只是不想吃盤里的某些菜而已。挑食是會被念叨的,慕艷既不想被回收餐具的阿姨念叨也不想被同班同學說教。但真讓她吃干凈的話,她也不樂意。兩件不樂意的事一起出現,有一件必然會發生,她要從中做出一個選擇。做選擇讓她煩惱,不喜歡的食物也讓她煩惱。或許是被當成小孩子多了,慕艷煩惱的多是一些很小的事,這讓她越發孩子氣了。這樣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壞情緒很快就會過去而不是會像以前一樣一直纏繞著她讓她透不過氣來。
喻北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恰巧聽到了她的嘆息聲,他在她對面坐下后拉過她的手寫到“怎么了”。考試進行和結束的時候人還好好的,怎么現在情緒突然不對了?
慕艷還真不好意思說,她可不想對著一個比自己小得多的孩子說自己是因為要不要吃芹菜而感到苦惱。哪怕他和她現在看上去是在同一個年紀,但慕艷還是記得自己真實年紀的。就在她打算不說的時候,她看到了對方那一臉的凝重仿佛她只要說出困難他就一定不會旁觀一樣。慕艷有些尷尬地說到:“我只是不想吃芹菜。”她本以為知道答案后小孩就會乖乖吃飯,沒想到對方把她的餐盤拉了過去然后幫她把芹菜全都挑了出來才將餐盤推回她面前。
慕艷被對方的行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本來還想著交朋友后應該是自己照顧對方多一些沒想到現在反過來了。“謝謝啦,你一下子就解決了我的大難題。”慕艷夾了幾筷子的牛肉到對方的碗里。她還挺喜歡嫩滑的牛肉的,但想到對方為她把芹菜全吃了她就總想補償一下對方。那一點點的饞嘴她還是能控制住的。
喻北臉上現出一個燦爛的笑。相互分享是朋友之間的關系更進一步的標志,宋妙把自己喜歡的菜分給他是不是也已經認定了他作為朋友的身份呢?
慕艷本以為午餐時間不會有什么大事發生,沒想到在離她和喻北不遠的地方上演了一出大戲。有個男孩偷親了一個女孩一口然后那個女孩大哭起來,現在老師已經被吸引過去了。聽到男孩還在說什么讓女孩以后做他唯一的新娘之類的話,慕艷瞬間笑出了聲。現在的小孩子都那么早熟的嗎?拒絕單身從娃娃抓起,慕艷想了想覺得好笑得很。
喻北聽到那邊的動靜后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能認出那兩個處在事件中的主人公都是他以前的班級上的同學,除此之外沒別的感覺。在看到對面的宋妙強忍笑意時眉眼彎彎的樣子他倒是不由地愣了愣。他不恨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但也只是不恨而已。這世界上的人對于他來說只有兩種,一種是陌生人,一種是他在乎的人。在看到已經被劃到在乎的人范圍內的宋妙那么開心的時候,他也被對方感染了喜悅的情緒。
喻北對長假的到來沒有感到一點的高興因為那意味著他要和剛剛交到的朋友分開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不是他所希望的。喻北看著走在身側的女孩然后大著膽子牽住對方的手,因為緊張他的手微微顫抖著。
慕艷不喜歡太過親密的動作,但察覺到對方因這個舉動而緊張得身體緊繃后她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小孩子黏人一點很正常,慕艷克制住自己想甩開對方手的沖動不斷自我安慰到。
喻北因為對方沒有拒絕而感到開心,但那種開心只持續到宋妙的媽媽來接人的時候就消散了。在宋妙和他道別后,他心中的不舍幾乎要從心里溢出來。他禮貌地拒絕了宋妙媽媽送他的提議,但此時看著載有宋妙的轎車消失他反倒有些后悔。宋妙有隱晦地請他到她家里做客但他婉拒了,他知道她很聰明,聰明到憑著一點細節就能推斷出他出生的家庭不太美滿幸福。他將她視為朋友所以他才不能麻煩他……他的右手按在左胸的上衣口袋上,口袋里裝著宋妙在同他道別時快速放入的錢。
“妙妙在學校交到新朋友了?”葉梓香一邊看車一邊問到。車內放著舒緩輕柔的音樂,車上的擺件微微晃動仿佛在隨著音樂舞動。
“是啊,性格挺好的。”慕艷向后看了一眼,因為車子已經駛離了學校所以她除了不斷倒退的路邊綠化帶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她對喻北的假期生活始終有些不明顯的擔心。你看到的永遠不會是一個人的全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對方可能會經歷一些傷痛。慕艷不是很喜歡這樣子,她永遠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