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牧師有點驚訝地握了一下蒂娜伸過來的手。她留著修剪十分合體的灰色短發，臉頰削瘦，看上去精干敏捷，就像一張繃緊的短弓。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腳步象貓一樣敏捷，你受過刺客訓練？”

蒂娜風趣地動動眉毛，摘下帽子給牧師看，帽沿斜插著一支精潔的白鵝翎。“這是我在林歌圣地學習的紀念，我是一個吟游詩人。”

翻看過兩人帶來的冒險記錄之后，撒加納十分滿意。這些完成了的任務合約都有雇主親筆簽字和冒險者公會的印戳，絕對不可能偽造。

“裝備自理，我負責馬和干糧。傭金每人一百金幣，簽字即付一成，合隊之后付二成，任務結束全付。沿途消滅的怪物都按行會價格雙倍算錢。能消滅亡靈男爵的話，城主額外懸賞一千五百金幣。另外，城堡里找到的錢和裝備都是你們的。”

聽了撒加納開出的條件，奧斯頓和蒂娜對看了一眼。奧斯頓點點頭，蒂娜把指頭在桌面敲了幾下，沉吟著說：“相當誘人的報酬哪，可是我們正好有點其他事情要回威尼斯……這樣吧，如果您同意我們先去趟威尼斯，替您在那兒再雇一個人，這份合約就算成了。”

“沒有親眼見過的人，我不打算雇。”

“她身手很不錯的，您絕對可以放心。”

撒加納注意到蒂娜使用了人稱女格，有點意外地問：“又是個女人？”看見蒂娜點頭，撒加納更加堅決地把手掌豎起來朝兩旁一分：“為了耳根子清靜，我可不想帶兩個女人。你們還是先簽合約，等我另外再找個人吧。”

“那么、很遺憾，我們也不能跟您簽約，”蒂娜用無可商量的語氣說，“我們必須得跟她一起加入才行。”

“為什么？這可真奇怪。”

“這您就不用管了。其實您完全可以信任我們的推薦。她絕對是個厲害的……嗯，修道武僧，我用名譽向您保證。”

“是么？”老牧師還在猶豫。蒂娜察言觀色，適時提出了更加有力的建議：“這樣吧，我們的報酬維持不變。也就是說，她那份不用您付錢。怎么樣，或許您可以再考慮一下？”

“好吧。”撒加納有些猶豫，但最后還是拿出一份合約，在委托人欄里簽下名字。這是一份冒險者公會通用的任務合約。他把銀十字架底端蘸上油墨，用力在簽字旁邊蓋上教堂的花押。

“形式上來說，因為我自己也加入了隊伍，必須在承接人一欄里也簽上名，”撒加納一邊寫字一邊說，“但我不會分你們的報酬，這點大可放心。”他抬起頭，有點擔心地望了蒂娜一眼：“希望你們在威尼斯的那個同伴不要讓我失望。”

“您盡管寬心，我和奧斯頓都是得過金雙劍獎章的頂級傭兵，推薦的人錯不了。”蒂娜提醒老牧師注意自己別在胸口的那枚精致徽記。這時她無意間瞥到撒加納胸前的銀十字架下面滑出一枚精巧的銀月吊墜。

“好漂亮的小東西。”蒂娜手動了動。奧斯頓警覺地用肘碰了她一下，被碰醒的吟游詩人不自然地縮回手。她干咳一聲，勉強壓抑住拿過來的沖動，試探著問：“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撒拉遜王族公主才有的新月徽記？呃，我曾經在大馬士革流浪，多少知道一些沙漠民族的風俗。”

聽到蒂娜的詢問，撒加納蒼老的臉突然間變得鐵一樣陰沉。他飛快地寫完了文書合約，轉過來推到兩個傭兵面前。

“我年輕時曾經在耶路撒冷當兵，這么說足夠讓你的好奇心滿足了吧？現在、請簽合約。”

有一些事情，老撒加納可能永遠都不愿提起。

第一批十字軍攻陷耶路撒冷發生在某個夏日的午后。那一天，晴空如洗，微風不起。不滿一千的***衛軍依靠高大雄偉的巨石城墻抵御了四萬十字軍一個多月之后，終于在無數攻城塔面前陷落。

這些***士兵拼死抵抗了很久。他們用滾燙的黑油潑向攻城塔，并朝它們投擲火炬，點燃了其中一些。十字軍被燙死和燒死許多，但是經過長時間拉鋸戰，城墻終于出現一個缺口。十字軍們跳過缺口用點燃的木材放起大火，順著火勢蔓延，十字軍終于踏上了耶路撒冷的街道。居民們和侵略者一間房一間房地爭奪。他們決死抵抗，但終究無法支持。

陷落后的耶路撒冷成了人間地獄。無論男女老幼，幾乎沒有***和猶太人活下來。他們被殺死在自己家里，大街上，或是被封在猶太教堂和清真寺里活活燒死。僅在阿克薩清真寺，十字軍就屠殺了七萬多***，血水漫過鋼靴的腳面。

屠夫們獰笑著走過烏鴉盤旋的街道，從靴子直到大腿都浸透著死人的鮮血。大街小巷和廣場上到處是人頭，到處堆滿斷肢和軀干。暴徒們為了搜尋財寶，剛開始是將死人的肚皮一個個剖開查驗。但它們很快就嫌這么做太麻煩，于是干脆把尸體堆起來集中焚燒。連將死未死的人也被它們踢進火堆，不顧那些人還在痛苦地呼告求憐。

大火連續燒了好幾天，十字軍急不可耐地在死人的灰燼中尋找首飾和金幣。整座城市被洗劫一空，強盜們一夜暴富。它們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閱兵儀式來夸耀自己的功績。戰鼓聲中，騎兵的馬蹄踏著異教徒的尸體整齊地行進在耶路撒冷的長街。這是一群兇狠善戰的畜牲。

蒂娜流利地在合約上簽寫自己的名字，順口恭維說：“當年去過東方的人回來之后可都成了富人哪！您真是好運氣。”

“請不要這樣說……那是個噩夢，是我一輩子還不掉的罪。”

撒加納臉色微微有些發青。他盯著桌面，極力抑制的目光里流露出如同割裂的痛楚。他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右手光著，左手卻嚴嚴實實地戴著一只黑皮手套。類似金屬磨擦發出的嘎咯聲在他掌間響起。

蒂娜和奧斯頓有些意外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