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離開人群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最害怕的不是孤獨,而是不自由。”賽斯邊走邊癡癡地想。
“我無法長時間地跟別人待在一起!”賽斯心里壓抑著一股憤怒。因為他爹賽云命令他時刻守在黃金明身邊,不能讓黃金明逃跑,也不能讓人傷害他。
賽斯上次在楊明正府中被楊府的仆人押下去,當他們走到一間黑暗的地下室時,賽斯忽然彎腰從腳后跟邊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使出絕頂神功無痕劍法。雖然他那時還只是個小孩,功力尚淺,但眾人處在昏暗之中,誰也想不到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竟會突然襲擊。四五個大漢,連同阿東都沒來得及看清賽斯的匕首從何而來就都被劃破了喉嚨。鮮血像噴泉一樣濺起,灑在賽斯的臉上。賽斯的臉上露出一現即隱的微笑。
院子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賽斯定了定神,握緊手中的匕首,準備沖殺出去,沒想到剛一提氣就感到一陣眩暈。他有點驚慌地想:“難道是剛剛被解開穴道,還無法正常運氣?”腳步聲停止,在拐角出現第一個人影時,他拼命揮動匕首,也不知道砍殺了幾個人,只聽到幾聲慘叫,瞬息之間就飛身躍到了門外。
賽斯剛一落地就感覺頭暈目眩,更不敢回頭,徑直沖入了黑暗之中。
“黃金明是誰?我爹為什么要我保護他?”
賽斯邊在大街上走邊皺著眉頭想:“我真恨不得一劍宰了他!”黃金明是個脾氣不好的中年男人,完全不把賽斯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看在眼里。他時常粗聲粗氣地對賽斯說:“老子縱橫江湖的時候你爹都還是個毛頭小子呢!”
“你呢?你不就是個老乞丐嗎?”當時賽斯想這樣痛罵他一頓,但是他爹賽云警告過他不許對黃金明有絲毫的無禮。
賽云對賽斯說:“你不是在保護他,而是在囚禁他。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們爺倆的前途和命運都系于這老匹夫身上了!”可是賽斯現在是一點也無法明白,他只恨恨地想:“憑什么我的前途跟這老東西有關?我難道不能僅憑一身絕世神功笑傲江湖嗎?”
年輕人的傲氣使他難以忍受懷才不遇的苦悶,在這種苦悶之中,他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來。
正悶悶不樂,低頭行走時,賽斯忽然聽到一陣呼喝斥罵之聲,好像是前面不遠處的一個街角發生了什么事故,一團人圍在那里,發出嘰嘰喳喳嗡嗡嚶嚶的吵鬧聲。
“門都給你撞爛啦!趕快賠錢!”一個男人大聲叫罵。賽斯站住腳步仔細去聽,沒有聽到被罵的人的回答,于是提劍快步上前。
經過他身邊的人只感覺眼前有個影子一晃而過,賽斯已站在了事故現場。人群包圍中,賽斯首先見到的是一架已經撞毀的馬車倒在地上,四處散落得幾乎成了碎片,但整體的車架還存在,車下好像壓著兩個人,一男一女正在苦苦掙扎著想從車底爬出來。
一匹白色的馬站在車旁,斷了的韁繩落在腳下。馬的身邊站著馬夫模樣的一個老漢。老漢正連連向一個雙手背在身后,看起來不可一世,蠻橫無理的店掌柜模樣的中年男人作揖道歉。掌柜根本不理會馬夫,只是睜著圓溜溜鼓起的眼珠子瞪著車底的傷者。傷者無助地抬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男傷者的嘴里不時吐出鮮血,女傷者圓睜杏目,極力掙扎著想從車底脫身,奈何車架實在龐大而沉重,她怎么也無法爬出來,就像一只被石頭壓住的螞蟻。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去幫助抬起馬車,都像觀賞一出刺激的戲劇一樣,有的人甚至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賽斯越看越惱火,忽然從人群中擠出,一只手托住馬車的車頂,大喝一聲,整架馬車像長了翅膀一樣從人群中飛了出去,直飛到街的另一邊的一堵墻上,撞得支離破碎,完全沒有了馬車的形狀。
人群靜止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雜亂的尖叫聲。有的人嚇得往后退,有的人驚訝得一動不動。店掌柜癡癡地看了一會兒馬車的碎片,又呆呆地看了看賽斯,看了看賽斯手中的寶劍,忽然上前幾步,雙手托住剛剛被馬車壓住的那個男子的肩膀,想把他扶起來。賽斯冷冷地說:“住手!你這樣會使他受傷更重!你想間接害死他嗎?”他緩緩踱步上前,掌柜嚇得癱軟在地,拼命搖著雙手,大聲疾呼:“沒有!沒有!我是想幫忙把大俠您的朋友救出來……”
“哼!”賽斯冷冷地盯著掌柜,掌柜被他的眼神緊緊逼迫,一言都不敢再發,只好故作從容地拍了拍衣服,慢慢走回被馬車撞爛了門的店里。他又吩咐店小二把里門關上,今天不再做生意。
門關上后,門前圍觀的人群漸漸四散,馬夫看了一眼他的被賽斯扔出去撞成碎片的馬車,也牽著馬不言不語地走了。賽斯身上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誰在他身邊都會感到一種難以承受的壓迫,或許這種壓迫就是所謂的殺氣。其實這種壓迫賽斯自己有時也感覺到了,但他無法使自己擺脫。
他看著仍趴在地上難以動彈的一男一女兩個傷者。他們又掙扎著想爬起,賽斯冷冷地說:“別動!越動越傷得重!”男傷者果然不動了,只呆呆地抬頭望著賽斯,忽然瞪大雙眼尖叫道:“賽斯!”女人雖一直在掙扎,根本不聽賽斯的勸解,但這時候聽到男人的驚呼,不禁停止了動彈,也呆呆地抬頭望著賽斯。
賽斯辦張著嘴,微微皺起眉頭看著地上的二人,目光從男人臉上移動到女人,又從女人移到男人,嘴里輕聲冒出兩個字:“你是……”
男人哈哈大笑,笑得咳出一口血。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微笑著說:“我是劉曉飛。我記得你是賽斯。”
“劉曉飛?”賽斯微微皺眉說:“我想起來了。”
劉曉飛笑著說:“賽斯,快把我們救起來吧!”他滿以為賽斯肯定跟翁其一樣有俠義心腸,沒想到賽斯冷冷地說:“我不想做好人。”
“什么?”劉曉飛瞪大眼睛愣愣地看了看身邊的女人。女人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冷笑著說:“你的朋友都是好朋友啊!”
劉曉飛微微皺眉說:“小芳,他畢竟救了我們的命!若不是他抬起馬車,你我不是被活活壓死就是被那些冷漠的人嘲笑死!”他抬起頭望著賽斯,眼里滿是謝意。
賽斯冷笑一聲,說:“剛才我沒認出是你,若是早知道是你,我肯定會視而不見。”
劉曉飛咬了咬牙,勉強微笑著說:“難道你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人最講行俠仗義。難道你不想做個好人,做個大俠?”
賽斯冷笑著說:“劉曉飛,你從小就喜歡跟我講大道理。這些大道理我聽了上萬遍了。告訴你,做好人沒什么好處,做好人壓力好大,做好人好累。如果我被人認為是個好人,那肯定不是因為我好,而是因為我傻!好人都是傻子!”
曾小芳忽然大喝一聲,雙手在地上一拍,像一只撲翅而起的受傷的白鴿一樣站了起來,只是站得不太穩。她手握腰間的寶刀刀柄,怒目圓睜地瞪著賽斯說:“賽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跟你爹賽云一樣是個強盜,強盜永遠是強盜,永遠不可能是大俠。強盜只會干出強盜的事!”
賽斯的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但仍強忍怒氣冷笑著說:“你可以罵我爹,因為他自己也不在乎,他這輩子早就被人罵夠了。你也可以罵我,因為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對于將死之人,我一向是比較寬容的!”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劉曉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艱難地站起來,睜著疲憊不堪的雙眼瞪著賽斯說:“沒想到,沒想到。賽斯,我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唉,或許是我的錯。要是當初我不撇下你,你不去找你爹,你也不會變成跟你爹一樣心狠手辣的人。”
賽斯冷笑著說:“你說得好像我是壞人,你們是好人一樣。”
“難道不是?”
賽斯哈哈一笑,說:“這世上沒有好人壞人之分,只有弱者和強者。”
劉曉飛冷笑一聲,拉住曾小芳的手說:“我們走!”曾小芳甩開他的手,皺著眉頭說:“我們去哪兒?不去東門客棧了嗎?”
賽斯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東門客棧?不就是我爹,我,還有那個老匹夫黃金明所住的那個客棧嗎?他們也去那里干什么?”他不動聲色地瞧著他們,想探聽他們的企圖。
劉曉飛向曾小芳使了個眼色,曾小芳完全不理會他的提醒,仍氣急敗壞地說:“不殺了黃金明我誓不罷休!你想流浪就去流浪好了,你是個無親無故沒有家的人!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賽斯心里又咯噔一下,暗想:“黃金明?果然有人要殺黃金明!沒想到是他們!”冥冥中他產生一個想法:“莫非黃金明真的跟我和我爹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關?”他一動不動地像座雕塑一樣站在那里。劉曉飛和曾小芳也似乎當他不存在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不休。
“你以為我很想很想跟你待在一塊兒?告訴你,我跟你在一起時間長了才發現世界太精彩了!可我失去了我自己,只有孤獨才能讓我感到自由,安詳!”劉曉飛冷冷地說。
曾小芳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仿佛一下子不認識他了。她沉默了半晌才冷笑著說:“如果你有這種被束縛的感覺,那么我也有!反正你我根本就沒有在一起過。當初我就說了,你想走我就讓你走,我想走你也讓我自由……”
“我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劉曉飛緩緩轉身,呆呆地看了一眼賽斯。他知道身后的曾小芳已經離開了,當他轉身時,曾小芳已經消失在人海。
賽斯終于動了動,微笑著對劉曉飛說:“劉曉飛,想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也找得到情人?”他臉上不懷好意的嘲笑的神情令劉曉飛大為光火,但劉曉飛的怒火剛一燃燒就熄滅了,他微微笑了笑,說:“你剛剛沒聽她說嗎?我跟她根本沒有在一起過。”
賽斯心里默默地想:“那個女人說要去殺黃金明!雖然黃金明死不足惜,但既然是我保護的人,若是被一個無名婦人所殺,那我還有什么顏面在江湖上混?”
劉曉飛見賽斯半天不言不語,而且臉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遂冷淡地說:“你要有什么事要做就去做吧!”賽斯似乎沒有聽到,仍微皺著眉頭想事情。
劉曉飛哼了一聲,緩緩踱步經過賽斯身邊,慢慢離開了店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賽斯仍站在原地未動。經過的人群已經淹沒了賽斯的身影。劉曉飛嘆了口氣,徑直向東門客棧走去。
東門客棧是永樂城中最豪華最上檔次的客棧。這里魚龍混雜,吵嚷喧天。每個從里面走出和進去的人不是身穿綾羅綢緞就是吆五喝六,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誰也不看誰一眼。好像能進入這客棧就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榮耀。
劉曉飛來到客棧門前時卻沒有發現什么身著綾羅綢緞的人,也沒有人大聲喧嘩,甚至有時出來和進去的人還抱拳寒暄,聲音壓得很低沉,但即使站在街對面也能清楚聽到他們的聲音。這些人都身穿樸實無華的勁裝,手提寶劍寶刀和各種各樣的兵器,不一而足。他們腳步不急不緩,沉穩如大江,雖然看起來走得很慢,但轉眼間就走出很遠很遠。
劉曉飛抓了抓頭皮,心想:“唉,像我穿得這么邋遢,褲子不是褲子,大衣不像大衣,簡直就是乞丐模樣!我肯定連進都進不去!”
“對了,我到這兒來干嘛呢?我又不吃飯,又不住店。唉……”他想到年輕氣盛,一心想為母報仇的曾小芳,不禁嘆了口氣,心想:“不能讓她白白送死!”
劉曉飛正在門前徘徊不定時,門里走出一個肩膀披著毛巾的堂倌模樣的人。那人覷了一眼劉曉飛,在門前呆了一會兒,遲疑地走到他跟前,滿臉堆笑地說:“客官,您是來住店的嗎?”
劉曉飛左右看了看,微笑著說:“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那人笑著點點頭說:“是啊!我是這店里的小二。您應該是丐幫的大俠吧?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您可是第一個住店的丐幫大俠呢!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他們也來參加武林大會。不過他們從不住店!這東門客棧雖說是永樂城最大最豪華的客棧,但從沒有幸接待過丐幫的英雄。您能來住的話,那簡直是讓我們蓬蓽生輝啊!”
劉曉飛愣愣地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吃吃地說:“哦,丐幫?”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束,不禁偷偷笑了笑,暗想:“我正愁沒機會進去呢!這下子可以順水推舟啦!我這樣子簡直比乞丐還像乞丐!”他微微點了點頭,說:“好。我正是來自丐幫,只因我身體不適,所以幫主命令我必須住店,先養好病才能去武林大會呀!可是……”
堂倌瞪大眼睛說:“什么?難道您嫌我們店不夠好嗎?”劉曉飛忍不住哈哈一笑,搖搖頭說:“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我沒有錢!”
堂官也哈哈一笑,說:“沒關系,沒關系!這事我都能作主!要是掌柜的知道了我頭一次把丐幫的英雄請到了店里,肯定高興都來不及呢!錢這東西可以用名氣代替嘛!不知道您是丐幫的什么長老,還是舵主?”
劉曉飛微微側頭想了想,偶然想起曾在武俠小說中看到過丐幫有什么傳功,執法長老之類的職務,于是微笑著說:“我是丐幫的執法長老!”
堂倌的眼睛瞪得大得不能再大,雙手抱拳,欣喜若狂地笑著說:“想不到!想不到!我今天居然把在丐幫中地位僅次于幫主的執法長老請到了!”他雙手拉住劉曉飛的手,熱情洋溢地邊把劉曉飛往店里拉,邊笑呵呵地說:“長老,我給您安排最好的飯菜,最好的房間。沒想到您這么年輕就當上了執法長老啊!”堂倌心里暗想:“肯定是靠關系才當上的吧?唉,我怎么沒這么好的命呢?要是我跟他把關系搞好點,說不定我也能去丐幫混個什么老,什么主當一當,總比在這兒給人當牛做馬強百倍吧!再說了,乞丐的門檻最低了,是個人就能當乞丐!富我富不起來,難道窮我還窮不下去嗎?哈哈!”
劉曉飛發現堂倌一直在傻笑,忍不住笑著說:“你笑什么?”
堂倌臉上紅了紅,搖搖頭說:“沒什么,沒什么!您先進房休息一會兒,我馬上給您送來最豐盛的飯菜!”說完他就三步并作兩步躥下了樓梯。
劉曉飛這時才感覺到腹中呱呱響,不想餓字時還不覺得餓,想起來時卻餓得受不了。他緩緩走進堂倌領他來到的房間,沒來得及看一眼里面多么豪華的裝飾就一頭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