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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山洞里的女人

林洪和鞠蘭花手牽著手,像一對情竇初開的小情侶一樣結伴而行。一路上怪石嶙峋,樹木越發高大,冥冥中透出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氛。

鞠蘭花抓得更緊,林洪坦然一笑道:“別怕,一切都有我呢!”

亂石間忽然冒出一個如同鬼魅般的人影。那人昂藏七尺,手臂出奇地長,兩只熊掌般的大手耷拉下來,超過了膝蓋。遠遠看去像一頭威猛的大猩猩。

林洪站住腳瞧著他,微微一笑道:“鐘堂主,好久不見啦!”

鐘堂主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眨一下,漠然地瞧著鞠蘭花和林洪,冷冷道:“教主找你。”

林洪欣喜中帶著驚訝,瞪大眼睛道:“教主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鐘堂主仍是死尸一樣僵硬的臉,冷冷道:“教主沒讓你回來。”

林洪吞了口口水,沉吟了片刻,勉強笑了笑道:“原來如此,我這就去見她。”說完他拉著鞠蘭花的手繼續向前走,當走過鐘堂主身邊時,鐘堂主死死盯著鞠蘭花,盯得鞠蘭花也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但很快就轉過頭去,鐘堂主的眼睛仿佛一泓幽深而寒冷的清潭,有一種無形又可怕的吸引力讓人神往卻不得不避而遠之。

鐘堂主忽然冷冷道:“我奉勸你不要帶她一起去見教主!”

林洪再次停住腳步,愕然回首道:“為什么?”

鐘堂主自從見到他們起第一次閉了下眼睛,而且干脆閉著眼睛道:“你可能不知道,教主最近越來越憎惡成雙成對的情侶。”

林洪愣了愣,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他發現鐘堂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好幾下,眼睛也仍輕輕閉著。他猜想他之所以不睜眼是因為不想被人看到他眼里的恐懼,抑或怨懟。

“鐘夫人還好嗎?”林洪長長舒了口氣,忽然問道。

鐘堂主雙眼慢慢睜開,眼里似乎含著淚水,但語氣仍冷冰冰道:“她走了。”

“是你的主意,還是教主的主意?”林洪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瞧了瞧在一旁發呆的鞠蘭花。

鐘堂主低下頭,似乎不愿回答,沉默了半晌才聲音低沉地說:“是我的主意。”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林洪皺眉道。

鐘堂主眼里露出一現即隱的恐懼,又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有一天李堂主跟他的夫人在叢林里打情罵俏,追逐嬉戲,被教主聽到了……”他似乎不小心咬到了舌頭,再次閉上了眼睛。

林洪默然不語,沉吟了片刻又道:“然后呢?”

鐘堂主閉著眼睛哼了一聲,冷笑道:“那是他們自討苦吃。反正那天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李堂主和李夫人。”

林洪不禁打了個寒噤,鞠蘭花也覺得毛骨悚然。林洪沉默了半晌,勉強笑了笑道:“多謝鐘堂主提醒!幸好我們一向低調,從不秀恩愛。”

鐘堂主哼了一聲,冷冷道:“好自為之吧!”說完他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亂石間。

林洪若有所思地瞧著鞠蘭花,鞠蘭花淡然一笑道:“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林洪顯然煩惱已極,笑得有些勉強,抱著她的肩膀道:“在這兒也不妥,你還是跟鐘堂主走吧!他會妥善安置你的。”

鞠蘭花瞪大眼睛道:“他不是走了嗎?我上哪兒找他去?”

林洪哼了一聲,微笑道:“放心,你走到那堆亂石中去,他自然會現身的。”說完他輕輕推了一下她,她依依不舍地一再回頭,林洪始終面帶微笑,她輕輕嘆了口氣便走進了亂石叢中。

前面的山路完全被參天古樹所淹沒,要找到一條明顯的通道走向任何目的地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對地形了熟于心,否則就是有去無回。

林洪如老馬識途一般輕而易舉地穿過了幾片陰暗復雜的樹林,最后來到一個被兩株參天大樹遮蓋住的山洞下面。洞口并不與地面相連,而是在高于地面數十丈的峭壁之上。

一般武功高強的人也無法到達洞口,除非身懷絕頂輕功。這個山洞既避免毒蛇猛獸的侵犯,也可避免閑雜人等的滋擾。

林洪腳下生風,施展絕頂輕功輕云度雁,在懸崖峭壁上如履平地,眨眼之間便雙腳落定在洞口。

洞內黯淡無光,就算睜再大的眼睛也無法看清一物,更不可能發現有人。里面如同無人一般寂靜無聲,也無息。

林洪單腿跪地,抱拳作揖道:“教主,屬下林洪求見!”

洞內依舊悄無聲息,寂靜得像一座墳塋。林洪跪地不安,直到跪得膝蓋發麻,忽然聽見黑暗中傳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聲,然后傳來清晰而微弱的女子聲音:“你我分什么屬上屬下的?快起來吧!”

林洪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不敢移動半步,因為他還站在洞口邊緣,而且雙腿麻木,一旦站立不穩就很有可能跌落山崖。

“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女子像是在微笑著說。

林洪低頭看著地面道:“啟稟教主,屬下確實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屬下在山外帶來的一個女人。”

女子正是天魔教教主何音紅。她自從當上教主之后便隱居山洞,極少出去,更別談下山了。江湖上很少有人見過這位久聞其名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奇人物。

“她是你的妻子吧?”何音紅依然微笑著說。

林洪頭上冒出冷汗,背上也被冷汗浸透,頷首道:“是。”他心里飛快地打著小九九,胡亂猜測著何音紅復雜深沉的意圖,生怕說錯一個字便會招致無妄之災。

山洞里依舊黑暗而安靜得像一座孤墳,只要沒人說話的間隙,它就是一座無人的墳塋,表面平靜,內部卻翻江倒海,濁浪滔天。內部就是林洪的內心世界。他看不出,也聽不出何音紅的內心深處,只能憑空想象她的內心應該跟她長居久住的洞窟一樣平靜安寧,永遠也不會有一絲波瀾。她比所有活人更有生命力,卻像死人一樣心如灰燼,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這世上已沒有值得她動心的東西。

二人各自沉默了良久,何音紅似乎猜測出林洪在猜測她的心思,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知己。”

林洪淡然一笑道:“因為無人配與您做朋友或者知己。世人皆為愚昧之輩。”

何音紅發出咯咯笑聲,轉而變成嘿嘿冷笑,道:“我輩皆為特立獨行之奇人。世人甘愿如同牲畜一樣懵懂無知,人頭豬腦地過一輩子,還偏偏喜歡談情說愛的低級趣味。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期待!”

林洪頭上又冒出涔涔冷汗,但顧不上去擦,遲疑而試探道:“難道教主您真的打算孤獨終老?一輩子也不下山了?”

何音紅沉默了片刻,冷笑道:“鞠長青那老匹夫在外自立門戶,天天在江湖上造謠中傷,蠱惑人心,罵我欺世盜名,篡位弒主。人言可畏,現在江湖公認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這個仇我不得不報!等我統一了天魔教以后,我就把教主之位傳給你吧。”

林洪像腦袋被雷劈了一樣渾身一震,誠惶誠恐道:“我何德何能……”

何音紅打斷他道:“我意已決,但此事你切不可對別人提起,連對你夫人也萬萬不可說。否則必將遭小人暗算!”

林洪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頷首道:“這倒不必說……可您剛做教主還不到半年呢!”

何音紅哼了一聲,慘然笑道:“有些東西在你得到之前朝思暮想,真正得到了之后卻發現就那么回事而已。我已無心過問江湖之事,也無心關心自己的事。就這樣吧!”

林洪緩緩搖了搖頭,微微皺眉道:“紅妹,我可以叫你紅妹嗎?我現在暫時把你當作跟我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作為一個哥哥,我必須鼓勵你重新燃起對生活,對未來的希望和熱情!你好好想想吧!”

山洞恢復成墳塋,二人沉默了片刻,仿佛大地也一起沉默了。何音紅忽然猛烈咳嗽了幾聲,還往地上吐了幾口帶血的口水。林洪仔細觀察,卻怎么也看不清,只得關切地問:“教主,你的傷還沒好嗎?”

何音紅擦了擦嘴角的血滴,冷笑道:“你以為連珠公子是那么容易被打敗的嗎?他一直都是神一樣的存在,不是人所能相比的。我懷疑我當初是不是真的殺了他。咳……咳……我跟他是兩敗俱傷,也是同歸于盡,非如此不可險中取勝!咳……咳……”她連著咳嗽了好幾聲,又吐了好幾口鮮血,這次血水比口水更多。

林洪深吸了口氣,嘆息道:“一山不容二虎。可事已至此,往事如煙,你總不能永遠這樣消沉下去吧?不然這個山洞就是你眼前的墳墓啦!”說完最后一句話,林洪猛然醒悟禍從口出了,誠惶誠恐得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

何音紅卻似乎沒有聽見,自言自語道:“我將要面臨一生孤獨,如同被判了終身監禁的囚犯,在入獄之前,我想就此結束我荒誕可笑,百無聊賴的人生。”

“你想死?”林洪想問卻不敢問,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心想:“既然剛剛說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話,她都沒有動怒,可見她真的是心如止水,對什么都不在乎了。”

何音紅似在壓抑著即將排山倒海而來的劇烈咳嗽,憋著氣冷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苦心孤詣,嬉笑怒罵,愛恨情仇也只是為了片刻的歡愉,歡愉之后又一切成空。你說世人愚不愚昧,可不可笑?”

林洪唉聲嘆氣了一會兒,正色道:“可人總要心滿意足地離開人世啊!每個人都會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活,半途而廢豈不是糊里糊涂來一場,又糊里糊涂地離開嗎?只要得到了你想要的,你會發現你得到的比付出的值得得多,多得多!”

何音紅猛地咳嗽了一下,哇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這次吐的完全是血。夕陽西下,日光正好直射進山洞。林洪發現何音紅所倚的石座下竟是一片似乎年深日久的紅巖,都是被血所染紅,觸目驚心。林洪驚得說不出話來,沉默了良久才沉聲道:“不知教主招屬下前來有何吩咐?”

何音紅氣喘吁吁,身體靠在石壁上,雙目緊閉,慢慢睜開眼睛。林洪發現她雙目無神,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失明。

夕陽緩緩落下,山洞恢復到黯淡無光。何音紅的呼吸平靜下來,淡淡地說:“現在本教看似安寧無事,其實是內憂外患。鞠長青在外自立為王,一心想鏟除我,以絕后患。而內憂則是張虎。”

“張虎?”林洪愕然道:“他不是你親自任命為本教大護法的嗎?”

何音紅哼了一聲,眼睛發出凌厲而冰冷的光芒,冷笑道:“這也是權宜之計。張虎向來覬覦教主之位。我身受重傷,他要是吃了豹子膽來跟我火拼,輸的可能是我。但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這個實力,我想為今之計只有飲鴆止渴了。天目山不可一日無主,不然鞠長青那邊萬一攻過來,我等群龍無首,一盤散沙,只有坐以待斃了。”

林洪吃驚道:“你真的傷得那么重嗎?”

何音紅慘然一笑,眼睛又變得黯淡無神,苦笑道:“我只敢告訴你實情,上個月我還能飛檐走壁,上山下山不費吹灰之力,可現在,我連說話都覺得費勁了。”

林洪深吸了口氣,唏噓不已,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取而代之?”

何音紅輕嘆了口氣,微笑道:“我還能相信誰呢?”

下山比上山省力,林洪卻覺得雙腳無比地沉重。他回想著何音紅跟他說的一字一句,感覺像背負了一座大山,而不是在山上走,每一步都沉重而驚險,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一命嗚呼。他面臨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又必須全力以赴,成敗決定存亡,生路或死路皆在一步之遙。

臨出洞口時,何音紅還鄭重叮囑道:“記住,生活和工作一點關系也沒有。工作即工作,生活即生活,千萬不要把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無論工作時多么心煩意亂也不要把工作的煩惱帶到生活中來。這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尤其要好好珍惜你的愛人,不要為了我交給你的事而荒廢了你的人生和感情。否則我寧愿本教毀于一旦,灰飛煙滅也不想看到我唯一的朋友像我這樣老無所依,孤獨一世。”說完她開始劇烈咳嗽,林洪一直到離開了山洞,遠離了山洞所在的峭壁也還能聽到她的咳嗽。

病入膏肓的咳嗽聲總讓人脊背發涼,神不守舍,黯然銷魂。林洪忽然覺得很孤獨,仿佛眼前的路只有自己一個人走,越走越往冰天雪地里去,直到全部冰凍,連同自身的熱血熱心。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寂寞。

林洪不知不覺走到了和鞠蘭花分手的那堆嶙峋的怪石叢中。張虎站在一塊最高的巨石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林洪,微笑道:“洪哥,教主跟你說什么了?不會是又任命一位新護法吧?哈哈哈哈哈……”他雖泰然自若,但笑得有些做作。

林洪淡然一笑道:“就算教主任命我為護法我也不想當。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性子,我寧愿一事無成也喜歡自由自在。那勞什子的護法我實在懶得去當。”

張虎微笑變成了冷笑,忽然從巨石上一躍而下,跟林洪面對面站著,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說了什么。別總自以為代表正義,其實天魔教搞的什么勾當你比我還清楚!天下烏鴉一般黑,自從何音紅這個女魔頭任教主以來,這兒就變成了個賊窩,咱們跟那些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強盜沒什么區別!表面上是拯救萬物生靈于涂炭的明門正教,實際上是給那些意圖不勞而獲,投機取巧的偽君子作保護傘,從中抽取提成。盜賣假鹽,鴉片,開青樓,開賭場,甚至跟強盜一樣打家劫舍!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己私利,就是本教教主何音紅!”最后三個字他一字一頓,說得斬釘截鐵。隨便哪個人聽到他說話時義憤填膺,鏗鏘有力的語氣,十有八九會相信他所說的話。

林洪也幾乎有些動搖了,但他不十分確定。雖身為天魔教十大堂主之一,位高權重,但他一向不過問,也不關心教中事宜,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絕不可能像張虎一樣事無巨細,親力親為。他不清楚本教明的一面,也不清楚暗的一面。就像一個冷漠無情的人聽別人講到自己家的事,卻如同在聽別人家的事一樣,驚奇又陌生,有所懷疑,也莫衷一是。

張虎嘿嘿冷笑道:“你以為我想取代教主之位嗎?”

“難道你不是這么想的?”林洪臉色鐵青,冷冷道。

張虎哼了一聲道:“隨便你怎么想。我是想帶領本教恢復到以前連珠公子在位時光明正大,大公無私,無私奉獻的教義!”

林洪哼了一聲,冷笑道:“還帶領本教?你有什么權力帶領本教?你所說的那些丑惡之事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篡位借口吧!你想一呼百應,讓那些愚昧無知的教徒來幫你登上教主大位。這才是你的真正企圖。我說的沒錯吧?”

張虎無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本打算跟你聯合起來對抗何音紅呢!她已是強弩之末,你我要是聯手,必能斬妖除魔,還本教光明,以正視聽。想不到你似乎是那女魔頭的死黨,完全被她迷上了。哼,你不會是跟她有一腿了吧?”

林洪瞪圓了眼睛,眼珠子像要從眼眶里跳出來。他怒極反笑,笑得很猙獰,眼神中露出殺氣,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憑你剛才說的大逆不道的狂言,我可以將你格殺勿論,先斬后奏,判你個叛教的死罪!”

張虎深吸了口氣,鼓動了幾下胸口鋼鐵般的肌肉,微笑道:“你我好多年沒切磋過武藝了。既然你鐵了心跟那女魔頭做一丘之貉,那我只好將你們連根拔起了!”說完他打了個胡哨,一個鐵塔般昂藏七尺的大漢從亂石后冒了出來,正是林洪進山洞面見教主之前所遇的鐘堂主。

鐘堂主面無表情,用死魚一樣黯然無色的眼睛瞧著林洪。雖然他的眼神漠然,但林洪卻感到一股逼人的殺氣撲面而來。林洪不由得退后了半步,隱隱作好姿勢來警惕防備。

鐘堂主緩緩走到張虎身邊,跟張虎并排而立。林洪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把目光轉移到鐘堂主臉上,焦躁不安道:“跟我在一塊的那個女人你帶到哪里去了?”

鐘堂主永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別人跟他說話,他總要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目不轉睛地瞧著林洪道:“放心,江湖規矩就是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林夫人毫發無損,現在已經下山了。”

林洪放了一半的心,頷首道:“那我還得謝謝你了。”

張虎忽然哈哈一笑道:“等你死了,我就娶她作妾,再不然就把她賣到本教所庇護的青樓。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說完他仰頭大笑。

林洪氣得牙根發癢,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張虎。但他心里明白此時最需要的就是鎮定,一旦自亂陣腳便不戰而敗,到時候就只有任人宰割了。他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下紛亂的心緒,眼睛看著鐘堂主道:“我想不通你為什么也叛變!”

鐘堂主似乎笑了一下,但這笑就像寒冬的一米陽光一樣微不足道,根本無法促成一張笑臉。他恢復面無表情,漠然道:“你知道我夫人是怎么死的嗎?”

林洪愣了愣,愕然道:“尊夫人不是被你送走下山了嗎?”

鐘堂主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夫人跟李堂主的夫人是親姐妹。李夫人離奇失蹤后,我夫人懷疑是教主殺了她,因此怒不可遏,但敢怒不敢為,只在私下里痛罵,詛咒何音紅,想不到我夫人的貼身丫鬟竟是何音紅的細作,這些話傳到了何音紅耳朵里。我送我夫人下山,想不到回老家的路上,她還是被細作下藥毒死了。我……我連她最后一面也沒見著!”說完這個冷血動物般鐵石心腸的大漢似乎哽咽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林洪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苦笑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向教主稟明,就說你是被張虎攛掇叛變的。我想教主定會對你另當別論。”

鐘堂主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不自然的冷笑,道:“這是我與何音紅二人之間的血仇,跟你無關,也跟叛不叛教無關!”

林洪長長嘆了口氣,瞪圓眼睛道:“那還等什么?動手吧!”

鐘堂主和張虎迅速散開,與林洪形成三足鼎立之勢。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而且三人皆是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毫厘之差,謬以千里。往往最專業的人會犯最低級的錯誤。誰也料不到誰會出什么招,誰又會使什么陰謀詭計。他們像在玩一場驚心動魄的危險游戲,輸家面臨的不是游戲結束,而是一命嗚呼。

若是你也在場,你會發現平時淡定自如,高高在上的大堂主,大護法居然會緊張得滿頭大汗。

張虎向鐘堂主使了個眼色,冷笑道:“鐘堂主,你盡管使出你的開山劈石掌法,我就不相信,憑你我二人聯手之力還打不過他。簡直就是笑話!”

鐘堂主摒息凝神,雙掌高高舉起,如同舉起一塊巨石一樣。林洪不退反進,趨身向前,慢慢從腰間拔出金光閃閃的寶劍,眼睛始終死死盯著鐘堂主鐵缽般的熊掌,還不得不時時用余光警惕張虎在一旁暗算。

張虎也抽出了腰間寶劍,但并不動彈,似在伺機而發。鐘堂主高舉的雙掌忽然放下來,耷拉在膝蓋上,垂下頭,臉上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張虎大驚失色道:“鐘堂主,你怎么還不上?!”

林洪也微微吃驚,暗想:“他們搞什么鬼把戲?”只聽鐘堂主輕嘆了口氣,抬起頭面無表情道:“我打不過他。他的無痕劍法比我的開山劈石掌厲害得多。我只不過會使些蠻力而已,武功一點也不高強。跟他打簡直就是送死!”說完他又嘆了口氣。

張虎氣得連連跺腳,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這么傻?我說了,你先吸引他注意,我再旁敲側擊。聯手,聯手你懂不懂?又不是叫你一個人去送死!”

林洪忽然哈哈一笑道:“你們的陰謀詭計被你說出來了還管用嗎?”

張虎冷笑道:“就算明明白白告訴你也不怕,我跟你是旗鼓相當,再加上鐘堂主的協助,你以為你可能有勝算嗎?”

鐘堂主猛地搖了搖頭,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以多欺少的卑鄙無恥的事我不干!要打要殺那是你們的事。我說了,我的事跟他無關,跟天魔教也無關。你想當教主你自己去當,我只要殺了何音紅報仇雪恨!”

張虎深吸了口氣,暗想:“你不先殺了這小子,這小子會讓你去動何音紅嗎?真是笨到家了!”但他不敢說出來,因為一旦觸怒了鐘堂主,到時候局勢便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強弱之勢立馬顛覆。他假裝咳嗽了一聲,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可先去對付何音紅去,這小子由我牽制住!”

鐘堂主愣了愣,搖了搖頭道:“何音紅已身受重傷,我不想趁人之危,況且山洞那么高,我也攀登不上去。”

張虎氣不打一處來,心說:“那你他媽就作壁上觀吧!”但他還是不敢這么說,只勉強笑了笑道:“對付何音紅這樣無惡不作的女魔頭還講什么江湖道義?她害死你夫人的時候考慮過所謂的江湖道義嗎?她還有人性嗎?你只當是除去一頭吃人都不吐骨頭的狼心狗肺的惡魔好了。殺她就跟殺條惡狗一樣!”

經張虎這么一攛掇,鐘堂主猶豫了片刻,漸漸動搖了心思,頷首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她害死我夫人時可沒講江湖道義。我夫人不過說了她幾句壞話而已,她也太狠毒了!”說完他轉身就走,大踏步離開了亂石叢。

林洪心念何音紅安危,暗想:“我得速戰速決,晚一點的話,紅妹就沒命啦!”

二人各自凝神戒備,風聲鶴唳,步步為營,聚精會神,氣氛緊張得像山雨欲來風滿樓,又像大雨傾盆之前烏云密布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降下一個霹靂,把他們劈得灰飛煙滅。

林洪心中焦急,不再只作防守之勢,而是采取主動出擊。他猛地揮動寶劍,一把劍如閃電般襲向張虎。張虎大喝一聲,抖擻精神,也揮動劍迎了上去。兩劍相交無影,鏗鏘作響,霎時迸發璀璨奪目的光芒。

此時臨近傍晚,山下已是一片混黑,而山頂卻還有陽光照射。怪石嶙峋中,參天古樹間閃耀著金黃色的陽光,但其間迸發出的劍光卻更刺眼。鏗鏗鏘強的寶劍相擊之聲亦十分刺耳。

黃昏已至,天空中只剩下半個太陽,大地上蒙著一層薄膜似的淡淡的金色陽光。天目山像一座金山,山上的樹木隨風搖曳,一片安詳寧靜。遠遠看去,誰也想不到山里正在進行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激戰。就像在茫茫宇宙遠望湛藍色的地球一樣,誰想得到這顆看似寧靜的星球竟會每天每夜都有沒完沒了的吵吵鬧鬧,你爭我奪?在太空中遠看,地球上的人和動物都是那么可笑無知。

二人斗了大概三十回合,終究還是勢均力敵,也累得氣喘如牛。正當他們再次兩劍交擊,又迅即分站兩塊巨石之上時,一個碩大的黑影從他們頭頂飛過,只聽砰地一聲,黑影墜落在他們所站的巨石旁邊。

黃昏已逝,陽光全無,二人皆看不分明。林洪喃喃道:“是一只大猩猩飛過去了!”張虎愕然道:“猩猩怎么會飛呢?”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盯著那個一動不動的黑影,黑影確實像只大猩猩,而且像只死了的大猩猩。張虎的劍無意中翻了個方向,天邊最后一抹殘陽從劍上反射過黑影。林洪忽然吃驚道:“鐘堂主?鐘堂主!”這一聲驚叫把張虎也嚇了一大跳,差點立足不穩,從巨石上跌落下去。

二人皆驚得滿頭大汗,張虎徒勞地對鐘堂主大喊:“是誰干的?誰敢對你下此毒手?天目山上還有誰有這么大的本事?”

“你忘了?”林洪忽然怪笑起來,眼睛似在看著張虎,又像在看張虎背后。張虎冷汗涔涔而下,也顧不得擦,任其涔涔而下,浸透了胸前的衣襟。

他身后站著一個人,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可能是個危險的人,尤其是對身強體壯的成年男人,更何況是像張虎這樣武功高強又身強體壯的成年男人,可她偏偏是個極其危險的人。因為她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可怕到連她自己都害怕的女魔頭——何音紅。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敬而遠之。

張虎濃眉緊皺,大汗淋漓,忽然哈哈大笑,把劍也扔到了巖石下面,眼看是要坐以待斃了。他臉上一副坦然自若,面對自己即將失去的生命也覺得可有可無。

何音紅哼了一聲,冷笑道:“你笑什么?”

張虎不再笑了,閉上眼睛,長長舒了口氣,淡淡一笑道:“希望你看在發小情誼的份上,待會兒利索一點,別讓我感到痛苦。”

何音紅微笑道:“我一向喜歡快刀斬亂麻,不喜歡拖泥帶水。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她的劍始終挨著他的脖子。

張虎睜開眼睛又嘆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以為你身受重傷了,想不到……難道老天不開眼,注定正不勝邪?”他含著悲憫而惋惜的眼神俯視著鐘堂主的尸體。

何音紅哼了一聲,冷笑道:“這世界根本沒有什么正邪之分,只有強弱高下,強者為正,弱者為邪!”她不待張虎再多說一言,忽然扭動手臂,劍鋒一轉,張虎便人頭落地了,從高高的巖石上落在坑坑洼洼的亂石叢中,像一顆球一樣蹦來蹦去。他的身體卻還站著,如同一尊無頭的雕塑。

林洪大驚失色,唏噓不已,很久才低聲道:“教主,你真的是假裝受傷,蓄勢待發,伺機而動?”

何音紅慘淡一笑,雙目輕輕閉上,仰頭便倒,眼看就要倒下巨石。林洪趕緊飛身躍下,在何音紅身體落地之前接住了她。林洪定睛一看,發現她已昏厥過去。

亂石后忽然冒出一個人影,那人邊走邊尖聲大喊:“洪哥!洪哥!”

林洪急中不亂,看清來人是鞠蘭花,招手道:“這里!這里!教主昏過去了!”

鞠蘭花跳過幾塊碎石,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林洪身邊,用關切地眼神盯著臉色蒼白的何音紅,憂心忡忡道:“不怕,我略懂醫學,我來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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