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一飲落花忘前塵(下)
“阡婳。”她看著他的眼神,一點都不清冷,像泉水一般明澈,還有淺淺的稚氣,就如同曼玉閣那個未輕世事的她一般。
“阡婳是誰。我長得很像她嗎?”阡婳水眸中笑意淺淺,沒有一點歲月的傷痛。
“是我,你的如夜哥哥,你再好好看一看。”她怎么會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她難道不是和勉嗎?她就是,可是……
“如夜哥哥,如夜哥哥。”阡婳微微蹙起眉頭,努力搜索著記憶,好像在那里聽過,可是有記不起來在哪里。
她忽然舒展眉頭,踮起腳尖,細白的手伸向他的側臉。如夜又驚又喜,“是我。”
阡婳身后的白衣男子一怔,嘴角的笑意全無,她竟然記起來了!
“如夜哥哥好美啊,比于修還有漂亮。”
如夜的笑僵在臉上,她還是不記得。
白衣男子尷尬地低咳了兩聲:“和勉,形容男子要說英俊,倜儻,漂亮是用來形容女子的。”
阡婳不服氣地撅起了嘴:“那有什么不一樣。”收回手,笑著問道:“那哥哥該是叫莫如夜了,于修還騙我說,我是孤兒。”
如夜把目光轉向白衣男子,“這位是?”
“在下姓于,單名一個修字,是和勉的朋友。”于修向如夜遞個眼色,“我們借一步說話如何?”
“好。”
“和勉喝下了落花,失去了記憶,但她喝下的劑量很大,所謂物極必反,導致她對過往的事,還有殘存的記憶。”
看他的氣度樣貌就不像個普通人,他似乎通些醫禮,似乎料定了他會來一般,他還知道阡婳就是和勉公主,他到底是誰?
“敢問于公子是怎么認識和勉的?又是如何得知這些的?”難道是他讓葉瓊兒,告訴他和勉的消息的?
“于修與和勉是在萬古城中認識的,和勉喝過的茶杯上有落花的味道,落花的藥味很重,并且不容易散去。”于修笑笑,“還有什么想問的?”
“沒有了。”若是真的身份不一般,又豈是幾句話就能看出來的?最重要的是,他找到她了不是嗎?
在江府接下來的幾日,于楚都在客房,很少與阡婳有接觸。如夜就住在阡婳的隔壁,阡婳總是睡的很少,天還不算亮,她就醒了,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白日里也常常站在窗口吹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記憶沒有了,可傷害仍然在,即使是忘了,心里的痛又怎么會說消失就消失呢?
阡婳變得很愛笑,還總是纏著如夜到集市上買這個,買那個,還常常不顧男女授受不親,倚在他身上。她失去了記憶,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至少她現在就在他的身邊,可是她是不是只當他是哥哥呢?
他曾經覺得,即便她不愛他,只有感激也好,只把他當哥哥也好,可是現在呢?雖然與她相處短短的幾日,他開始貪心了,他想擁有她。既然上天讓她失去了記憶,而且就在他身邊,他為什么不能和她重新開始呢?他也有幸福的權利不是嗎?
“如夜哥哥。”阡婳笑著走過來,挽過他的胳膊,倚在他的肩膀上,“嗯?”“和勉累了。”
“要不要睡一會兒?”
她搖頭,黑亮的頭發蹭到了他的脖頸,不癢,微微的涼。
“如夜哥哥從前也待和勉這樣好嗎?”
“我待你好嗎?怎么好的?”從前,他不想提從前,他和她會有將來。他會給她一生寵愛,他會佑她一世安穩,許她一世快樂。
“好啊,和勉想怎么樣,如夜哥哥就怎么樣。和勉還想問如夜哥哥一個問題,如夜哥哥不要笑話我。”她從他身上收回身體的重量,看著他肅下幾分神色。
“什么問題?”
“和勉今天多大?”
于修不是說她有殘存的記憶嗎?她連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這落花只會讓人失去記憶嗎?會不會傷害身體,等回了永世,一定要讓太醫好好看一看。
“和勉今年二十又三。”心里已經說過好幾次了,現在看著她,心里還是有些緊張。“和勉愿意和我回永世嗎?”他想以左府千金的身份,八抬大轎娶她到永世,可是他更怕,把她一個人留在萬古會有危險。
“永世?是如夜哥哥的家嗎?”
“嗯。”是他的國,可他怕說出來嚇著她。
“好啊,和勉也想有一個家,不想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如夜看著她的水眸中淡淡的期待和憂傷,一陣心痛。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嗯。”她笑著點頭,坐久了,想起身走走,不想腳麻了,她步子邁得又急,身子一偏,就倒了過去,如夜倏然起身接住了她,她真是不小心。
他這樣一只手抱著她,這個懷抱,既溫暖又蒼涼,怎么這么熟悉?她以前是不是也這么摔過?“如夜哥哥,以前也這樣抱過我嗎?”
如夜抱著她的手臂一僵,她是記起了什么嗎?“如夜哥哥。”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發覺自己還抱著她,她收回手臂,讓她站起身,笑笑:“和勉該餓了吧,屋里還有上午買的糕點。”
她有些黯然地走進了屋去,袖中飄落了一張白紙,他撿起來一看,休書!他攥著休書的手咯咯作響。她是受了多大的傷害,才不愿再記得世事,飲下了落花。被休,喪子。那個孩子,他看著出生,他抱過他,他曾經真的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這附近他都找過了,她把他葬到了哪里?她失去了記憶,現在也是無處可尋了。
魏王府中移植過來的梅樹,在風中靜立著,光禿禿的枝干上落了一層雪,茸白晶亮。云揚推開房門,看了眼梅樹,冷冷說出一句:“把雪掃了。”有雪在上面多漂亮啊,卻是誰也不敢多言,幾個高個子的男仆,默默搬了梯子,開始掃雪。
自從世子逝了,王爺就很少言語,雖然不挑下人的不是,卻比上一次側王妃失蹤還要可怕,完全變了一個人。
莫葛落水那日,凡接觸過的人,都仔細盤問過了,卻找不到害他落水的任何線索。莫葛不可能是失足落水的,當時好幾個丫鬟都在不遠處,他落水了,該馬上就有人來救他。大夫說,莫葛曾中過奇毒,身體弱于常人,喝了幾口池水是次要,是寒氣侵體而亡。
“當時在場的人都在這了嗎?”
“還有……還有……”一個丫鬟低著頭,不敢繼續說。
“還有誰?”云揚冷眼望向她,那丫鬟就更不敢再開口了。
“還有王妃。”不等幽藍開口,憐星先說了出來。
“王妃當時在那里做什么?”莫葛出事,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可是她也失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至今也吃不下幾口東西。天下有哪個母親,會為了害別的孩子,而陪上自己的骨肉?
“王妃當時在后院透風,聽到世子落水,就忙趕過去救世子,不想被池邊的石頭絆倒,小產了。”憐星如同背一般說著,仿佛當時她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你當時不是在澆花嗎?聽到世子落水就跑了過去,卻連王妃在干什么,如何走過去,如何絆倒的都看得如此清楚?”云揚眸光一聚,冷冷看著她,從前怎么沒有發現,她這般忙而不亂。
憐星袖中的手一抖,聽到外面有人道:“王爺,皇上念王爺喪子心痛,派人送來了十匹錦緞,三箱新鮮的南方瓜果。”
“把錦緞燒了,瓜果扔了。”屋內的眾人都是一驚,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云揚最恨的就是他的父皇,到達易州的第二日,他就發覺不對,快馬趕回千秋城,拿匕首對著自己的胸口,愿與她同死,他才答應放阡婳一條生路,條件是要他寫下休書,永遠不再見她。若阡婳在他身邊,他還可以放手一搏,可是她在父皇的手中,他只能寫下休書,求少陵交到他的手中,若當時他在府中,莫葛又怎么會發生不測?
“愣著做什么,還不去?”門外的人怯聲道:“是。”
“你接著說。”云揚轉過臉,冷冷開口。
“奴婢當時就在王妃的身邊,所以看得清楚。”
“好,都下去吧。”他不可能就這么算了,他不會讓莫葛枉死。
于修先如夜一日離開左府,阡婳沒有多不舍,只是出門送了送他。
“于公子可認識周惜洛?”在他轉過身的一刻,如夜問道。
于修腳步一停,笑笑:“周惜落是何人?”
“于公子不認識就算了,她是我的一個朋友,托我給一位姓于的故人帶句話。”
于修回望了阡婳一眼,道:“那華公子可要不辜負所托才好。”
“那是自然。”或許真的是他多心了,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今日之后,該是都不會再見了。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如夜見阡婳看著,于修走離開的方向在想什么,問道。
阡婳搖搖頭,“不知道,和勉醒的時候,他就在這兒了,總感覺他不似如夜哥哥那個熟悉。”
如夜笑笑,“回屋吧,起風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