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吳舟撲過去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李暉的腿。
李暉思緒全無,他只想去兒子身邊,但吳舟擋在腳下他一步也挪不動。
“滾!給我滾!”
他雙眼充血,滿臉殺氣,像一隻處於暴怒中的老虎,握著拳毫無顧忌的打在吳舟身上。
吳舟感覺喉中一陣腥甜,可抱著李暉的雙手圈的更緊了。
太子殿下薨逝了,這已是大家第二個兒子離去,就算是皇帝,他也無法承受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
懷宣太子就是在大家的懷裡嚥了氣,那時的他幾天幾夜都未閤眼,如一具行屍走肉,靈魂早就出竅了。
吳舟看在眼裡痛在心裡,無論如何,今天也不能讓大家再經(jīng)歷那種痛苦,再次親手觸摸太子逐漸冰涼的身體了。
他強忍著哭聲大喊道:“大家!太子殿下已經(jīng)薨逝了!請大家節(jié)哀!”
“你給我滾!”李暉還在努力掙扎,嘴裡嘶吼道:“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杖斃!”
麗正殿外服侍的內(nèi)侍宮娥無不瑟瑟發(fā)抖的跪在地上。
吳舟的幾個徒弟也跪趴在李暉跟前,異口同聲道:“請大家節(jié)哀!”
李暉眼眶蓄滿了淚水,顫抖著手指著地上一羣人哽咽道:“你們……你們……”
嘴裡的話戛然而止,他的身體向後仰過去。
“大家!”
一羣人趕緊上前攙扶。
李淳業(yè)連滾帶爬的衝進內(nèi)室,一入眼便是榻上面孔安詳?shù)牡艿堋?
他的奶母趴在榻邊已經(jīng)哭昏了過去,御醫(yī)和宮人們都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這一切都像是做夢,李淳業(yè)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屏住呼吸,緩緩靠近牀榻。
每走一步,心中那道清朗的聲音就響一下:“阿兄……”
終於,他來到了弟弟的身邊,他消瘦的面容彷彿只是睡著了。
李淳業(yè)眼也不眨的看著寄奴,期望他等一會兒就會醒來。
寄奴一向自律,認爲人生有限,應當珍惜時光,所以從不午憩。
‘當’的一聲重響,東宮敲響了第一聲鍾,李淳業(yè)彷彿從夢中醒過來,身旁已有人來攙扶他。
“大王,太子殿下已經(jīng)薨逝了,該洗身更衣入殮了……”
不!李淳業(yè)搖頭,緊緊攥住寄奴的手,他喉嚨裡發(fā)出低沉的咆哮,視線卻一片模糊。
顆顆淚水滴落在寶藍色織錦被子上,洇開了一團團暗色。
蓁娘站在窗邊,隨著鐘聲一聲接著一聲,她臉上失去血色,瞪大眼迷茫的看著容娘:“這是誰?”
容娘緊緊咬著脣,低著頭沒有回答。
身後,“公主!”
侍女們的驚呼傳來,蓁娘回過頭,丹娘坐在榻上,雙手緊握在胸前。
她壓抑著悲傷的哭泣彎下腰,蓁娘急急奔過去抱著女兒:“丹娘!你知道什麼?”
聲音裡滿是恐懼,丹娘緩緩跪在蓁娘身前,把臉埋在她的膝上,痛哭流涕。
“阿姨……是寄奴……是寄奴……”
蓁娘迷茫的蹙眉,低聲道:“你說……誰?”
景宏十五年,冬,皇太子李宸薨於洛陽東宮麗正殿。
十二月初八,天子下昭,全國停止嫁娶音樂三個月,令都中所有官員命婦入宮哭靈守喪。
顯德殿裝飾著肅穆的白色與黑色,正殿內(nèi)設置成了靈堂,此刻裡面除了道士跟和尚的誦經(jīng)聲,就是法器敲擊發(fā)出的清脆響聲。
王豐跪的腿腳都麻木了,再加上這寒冷的天氣,他自己倒無所謂,心中卻十分記掛年過七旬的老祖父。
終於誦經(jīng)的聲音停下,滿殿的人也都停下嘴裡的哭嚎,他趕緊攙扶著祖父榮國公去偏殿歇息。
給了小內(nèi)侍一片金葉子後,他比旁人早先得到了一壺熱水。
榮國公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一邊摸著紅腫的膝蓋一邊嘆道:“我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太子殿下居然薨了!”
王豐警惕的朝周圍看了看,低聲對祖父道:“阿翁慎言,早上我遇見了姑母身邊的內(nèi)侍,聽他話裡的意思,太子殿下去的有些蹊蹺!”
“他也囑咐我們先老老實實的把這幾日熬過去,萬不可抱怨一句或者與別家相互打聽消息?!?
“陛下傷心不已,已經(jīng)臥病在牀了,可就是這樣,眼裡都容不得沙子……”
“京兆尹楊歡只說了句‘太子未滿二十’,就被拖下去打了三十個板子?!?
榮國公面色凝重,他拉著孫子的手急切的道:“你方纔說太子去的蹊蹺!這是怎麼回事!”
王豐剛聽說這個消息時也震驚又疑惑。
不過他知道的也有限,而且此時此地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含糊道:“服侍太子的宮人都被提走了,估計是與太子薨逝有關……”
榮國公一輩子見過無數(shù)風浪,此刻聞得這個消息深感不安,他憂心忡忡的道:“陛下深愛太子,如今有此不幸,若太子的死因有疑,恐怕都中又將起風浪了……”
“誰說不是呢。”王豐也跟著嘆氣。
“陛下又多喜歡太子殿下,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
……
曹王李淳遠一身孝,面容哀慼的跪坐在蒲團上,手中重複著往火盆裡扔紙錢的動作。
弟弟樑王李淳澤不住的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兄長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好一會兒後,他終於忍不住了,輕輕拉扯了下李淳遠的袖子,附在他耳邊低聲道:“阿兄,你去勸勸父親吧,小六還未出殯,東宮已經(jīng)杖斃六個宮人了,再這樣下去,天下人都會說父親殺戮太過的!”
李淳遠搖頭,表示無可奈何,“父親把小六的薨逝怪罪在宮人身上,如今這種情形不是你我能制止的。”
意思是叫他也別管那麼多。
李淳澤聽到這裡微微皺眉,他靠近李淳遠,帶著些試探道:“聽說小六生病是因爲那一年韓庶母摔下臺階頭部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小六去清泉觀求了真人,寧願減去自己的陽壽換回韓庶母康復……”
話還沒說完,李淳遠就低斥道:“不要說了!”
李淳澤神色有些訕訕,李淳遠爲剛纔的疾言厲色有些愧疚。
便緩和了臉色解釋道:“就是因爲這件事,韓庶母已經(jīng)病倒了,躺在牀上不吃不喝……”
“父親大發(fā)雷霆是因爲那幾個宮人沒有服侍好小六……”
“所以你別胡亂打聽了,小心讓父親知道了,咱們都沒好果子吃!”
李淳澤向來膽小,聽了這話忙保證自己不亂說。
李淳遠擡頭看著寄奴的牌位道:“自小六去了,父親連朝政都不理,你我都是小六的兄長,如今只能在他的靈前儘儘心意了?!?
提起逝去的弟弟,李淳澤情緒有些低落,“說起來,我一直都知道父親最疼愛小六,如今他不在了,最傷心的也是父親?!?
“如果換做是我,不知父親會不會這般……”
“什麼?”最後一句李淳遠沒有聽清,他疑惑的皺眉。
李淳澤急忙搖頭,“沒什麼,我想說三兄還在遼東,他會不會回來?”
李淳遠也不知道,他微微搖頭,片刻後,李淳澤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對了,也沒瞧見二兄,他去了哪裡?”
他這麼一說李淳遠也擡頭張望了一圈,然後示意不遠處的內(nèi)侍過來,“看見燕王了嗎?”
內(nèi)侍仔細想了想,道:“半個時辰之前好像有人把燕王叫走了。”
李淳遠和李淳澤相視一望,心中充滿疑惑。
位於麗正殿左面的是崇仁殿,此刻被兩個弟弟惦記著的李淳業(yè)正跪坐在崇仁殿的中央。
殿內(nèi)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上首是面色陰沉雙目壓抑著殺氣的李暉,左下首是吳舟,右下首是劉欽。
許久許久,李暉嘶啞著聲音道:“吳舟,念給燕王聽……”
“是!”吳舟恭敬的伏腰,從袖子裡套出一張薄薄的紙,對著李淳業(yè)語氣平緩的念道:“千秋節(jié)之前,太子召燕王入東宮三次,燕王婉言拒絕,千秋節(jié)之後,九月二十,未經(jīng)太子傳召,燕王於酉時初刻入東宮拜見太子,並停留在東宮一個時辰……”
“九月二十一,太子召燕王入宮,手談半個時辰;九月二十三,太子召燕王入宮,討論國事一個時辰,並一同進膳……”
“十月初三,太子賜燕王千里馬一匹,並於東宮跑馬場比試騎射,太子勝……”
李淳業(yè)越聽心提的越高,他方纔一進門,父親的目光就似刀子一般戳在他身上。
本以爲是父親傷心過度,看什麼都不順眼,心中難免有氣,因此他還準備安慰一番。
但沒想到他還爲行禮,父親就命他跪下,卻一句話都沒有,到現(xiàn)在也跪了有半個時辰了。
直到吳舟念出這些,李淳業(yè)才察覺此事應該與弟弟的死有關。
果然,吳舟唸完後,問李淳業(yè):“大王,奴唸的這些與實際可有差池?”
“並無?!崩畲緲I(yè)搖頭。
他擡起頭看著父親,正聲道:“父親這是何意?”
李暉冷冷的看著他,並不說話,吳舟看了眼上首,代替主子道:“大王,太子殿下是在千秋節(jié)後感染的風寒,當時他身強體壯,吃過兩劑藥後就痊癒了……”
“但僅僅過了六天,太子殿下又開始咳嗽,並且病情越來越嚴重,到了咳血的地步了……”
“這我知道?!崩畲緲I(yè)回想起那段眼睜睜看著弟弟一日比一日虛弱,卻藥石無醫(yī)的日子,眼中已有水光浮現(xiàn)。
“當時母親不僅命宮中所有醫(yī)者爲寄奴診治,還秘密請了民間的杏林聖手入宮,可……依舊沒能救回寄奴……”
他咬著牙面色慘白。
吳舟似有動容,但想起李暉的吩咐,他只能硬下心腸道:“大王,宮中醫(yī)者數(shù)百,卻沒有一個人能治好太子殿下,皇后殿下請了宮外的聖手,也沒能治好太子殿下。”
“你知道這是何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