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見楊氏又在喘氣,慌忙對她道:“娘,你千萬別氣,小娃兒在一塊哪有不打架的?這事讓爹跟哥哥去出面,管他誰打的,肯定要上門找他爹娘。”
青木忙點頭,又拉過來壽細(xì)問詳情。
菊花想要勸楊氏進(jìn)屋去——怕她聽了內(nèi)情發(fā)怒,再氣出個好歹來,可是見她盯著來壽的樣子,只得嘆了口氣,卻時時注意著她。
來壽眼含淚水道,學(xué)堂里的娃兒罵他不要臉,不是清南村的人,還賴在這念書。上午夫子去祠堂那邊,讓他們自己臨帖練字,他的硯臺就被人打翻了,毛筆也被折斷了,還被他們摁在地上打了一頓。
楊氏聽了“噌”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氣得直哆嗦——這些人家,不讓人念書就罷了,還在小娃兒跟前說三道四,這也太欺負(fù)人了!
她起得太猛,再次眼冒金星,然后又是嘔吐,以至于暈厥過去了。
來壽見大姑暈過去了,嚇得哭了起來;葫蘆從不鬧人,這會兒也緊緊地拽著娘的衣襟,神色慌張。
眾人圍著楊氏又是一陣忙亂。
等把她弄醒,青木忍無可忍,冷聲對菊花道:“下午不去祠堂了,先撂下這事。我跟云嵐送娘去集上,找秦大夫給瞧瞧,娘這樣子怕是不大好。槐子,你……”
楊氏卻不依,掙扎著叫道:“你……你馬上就帶來壽去找他們,下午再送我去集上瞧大夫。我也沒啥要緊……就是氣得這樣,要是不出了這口氣,就是秦大夫師傅活過來幫我瞧也沒用。”
她又轉(zhuǎn)向來壽,問道:“來壽,你跟大姑說。是哪個打得你?都說出來,不許哭。男娃子不能沒出息,誰打了咱。就要找他算賬,哭有啥用?”
鄭長河見往日那么爽利的媳婦,今兒被氣倒兩次。那真是怒發(fā)沖冠——不過頭上沒有冠就是了——圓睜雙目咬牙道:“對,咱先上門找他們算賬。不出了這口氣。咱就不是姓鄭的——”低頭小聲問楊氏——“娃她娘,你可撐得住么?”
楊氏瞪他道:“我撐不住?我一肚子氣哩!你要讓我這口氣消了,我晚上保管吃三碗飯,也不用去瞧秦大夫了。”
鄭長河連聲道:“出氣,一準(zhǔn)讓你出這口氣。”
張大栓兩口子一邊忍笑,一邊不停勸解。
菊花見楊氏這樣子,不先解決了這事怕是不行。因而對青木道:“哥,你跟槐子趕快吃飯,吃過了帶來壽去學(xué)堂;我們在家看著娘,要是娘不舒坦,就讓劉叔趕車送我們?nèi)ゼ稀!?
青木繃著臉點頭,他也被勾起了怒火,這些人,還當(dāng)他家是先前那么好欺負(fù)么?這回定要讓他們盤算落空。
槐子早將來壽拉到一邊,細(xì)問都是誰打了他。
來壽說是李敬霆打的,又說了幾個人名。槐子雖然不認(rèn)識,但都是李家的。
他對來壽道:“下午去了學(xué)堂不要怕,有啥說啥。咱男娃子,被人打了不要緊。可不能服軟,要找回場子,不然下回他們還打你。遇上這樣人,要狠一些,再不然,就要跟小石頭一樣機(jī)靈,想點子揍他。”
來壽聽了認(rèn)真地點頭。
劉云嵐見他們計議定了,忙和汪氏端上飯菜,催促他們吃了好去辦正事,張大栓兩口子則回去了。
飯后,青木和槐子帶著來壽去了學(xué)堂,鄭長河想去,又放不下楊氏,便在家里守著。
菊花見楊氏暫時無事,服伺她睡下了,又叮囑了外婆一番話,讓她不要瞎想,這事很快就有眉目,再跟劉云嵐說了一聲,這才回去張家看兒子閨女。
她想著楊氏的情形,十分憂心,今天連著暈了兩次,吐了兩次,就算生氣也不該這樣,實在是反常,一定要送去集上找云影瞧瞧才放心。
再一想這事都是來壽念書引起的,來壽挨打其實也是因為念書的事引起的,只要先解決了來壽念書的問題,那其他問題都好說。
這事要如何辦呢?
她因為楊氏的病和來壽念書的事,無暇顧及板栗和小蔥,便托劉嬸幫忙何氏一起好生照看。
劉嬸也知道了楊氏生病的事,忙跟菊花保證,自己一定帶好板栗和小蔥,說她婆婆也是能幫著照看的,又讓葡萄跟著少奶奶,有啥要幫忙的機(jī)靈點。
菊花交代好家事,又跟婆婆何氏打了招呼,便帶著葡萄去娘家,她邊走邊想著主意,不知不覺地就走過了鄭家,往荒地方向去了。
葡萄見少奶奶到了娘家卻不進(jìn)去,也不知她要去哪,只得納悶地跟在后邊,不敢出聲打斷她——少奶奶在想事情哩。
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這時節(jié),道路兩旁、屋角旮旯、院墻根下,小草紛紛冒頭,吐出淺綠的新芽,楊柳枝條也染了一層綠,在風(fēng)中輕輕飄蕩,極柔極軟。
她經(jīng)過一個院子的時候,忽聽有人喚道:“菊花!”
菊花停住腳步,轉(zhuǎn)頭往院里一看,原來是柳兒,她已經(jīng)走到李長亮家門口了。
柳兒懷孕了,挺著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膝蓋上放著個針線簸籮,正在縫一件衣裳,見了菊花,一邊叫她一邊站起身,招呼她進(jìn)來坐。
菊花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我還有事,要去地里瞧瞧,家里也忙,改天再跟你閑話。”她很怕在這碰見柳兒娘——這婆娘最近往女婿家跑得很勤快。
柳兒忙將手中的針線簸籮放下,快步往院門口走,待到了菊花面前,才神色黯然地對她道:“菊花,你……生氣了么?我娘又給你家惹事了。我勸了她,她也不聽,我也沒法子,又不能對她咋樣,誰讓她是我娘哩!”
菊花認(rèn)真地想了一會,才道:“很生氣!柳兒,你可知道,剛才我娘氣得暈倒了——”柳兒吃驚地用手捂住嘴,瞪大眼睛看著菊花——“還暈倒兩回哩。我爹娘雖然沒說我,可我曉得他們心里是有些埋怨我的。你好了,還嫁了長亮,你娘仗著李家的勢越發(fā)得意,處處跟我家作對,聽說她還攔住我家的水路,不讓我家往魚塘里放水——往常她可沒膽子這么猖狂哩。”
柳兒呆呆地看著她,忽然輕聲問道:“菊花,你后悔么?后悔幫了我么?要是再來一回,你還會不會勸我那些話?”
菊花垂下眼瞼道:“不曉得!”
過了一會,復(fù)又抬眼看著柳兒道:“要依我眼下的心情,是肯定不會管你的——我都有些后悔哩——你娘到處說我多管閑事,害得你們娘倆不和,還說你本來就沒病,是我瞎蒙才白撿了一個人情。不過,這事也難說的很,我也不是因為人情和好心才勸你那些話——你曉得我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不過是我自己一時心軟,看不過去罷了。再來一回,誰知我能不能看得過去哩?看得過去,就隨你自生自滅;看不過去,還是會勸你。”
雖然這回答不太確定,柳兒還是十分難過,因為菊花說她后悔了哩。可是,她又能咋辦哩?那是她娘,她不能真的不認(rèn)娘,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菊花微笑道:“我不過是把心里話告訴你,要我假模假式地跟你說,我一點也不生氣,那可不成。不過我也沒怪你就是了,誰讓你娘難纏哩!按理我不該在你面前說你娘的壞話,不過,也不用我多說,她有多難纏,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實說,我都沒見過她那樣不講理的。”
柳兒臉色陣紅陣白,囁嚅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詞兒。
菊花不再多說,跟她點點頭,帶著葡萄走了。
到了荒地,劉黑子正帶著黑皮在池塘邊修整塘埂,吳家和王家,男女共十幾個人在山坡上栽竹。
劉黑子見她來了,忙拄著鋤頭招呼道:“少奶奶,來瞧魚塘哩?今兒水放進(jìn)來不少,瞧,都這么深了,怕是有兩尺深哩。”
菊花站在新修的塘埂上,看著白漫漫一片水域,這面積都快趕上鏡湖了,忽地心情就開朗起來,微笑對葡萄道:“再過一個月,我?guī)闳ズ永锒掉~蝦,然后放到這魚塘里來,可好玩了。你多放些,回頭年底我多分些魚讓你拿回去孝敬你爹娘。”
葡萄興奮地道:“真的?少奶奶你真會帶我去兜魚蝦?”
菊花笑瞇瞇地點頭道:“噯!三四五月份,小魚蝦最多了。黑皮,到時候你可要來幫忙。還有,你在田里抓到黃鱔泥鰍啥的,只管往這魚塘里放,不要緊。”
黑皮憨笑道:“噯!我最會逮泥鰍了。”
劉黑子笑嘻嘻地看著他們,覺得少奶奶待兩娃兒一點不像待下人,就跟一家人似的,他看著菊花,關(guān)切地問道:“少奶奶,親家奶奶沒事了吧?”
菊花道:“沒事了。準(zhǔn)備下午帶她去下塘集請秦大夫瞧瞧。劉叔,那竹子夠栽么?”
劉黑子道:“不大夠。看樣子還要買一些,也不能把家里那片竹林子挖狠了哩。”
菊花點頭道:“劉叔自己瞧著辦吧。這兩天精心些,家里事多,槐子跟我公爹都顧不上這邊。早些把這活計干完了,該種黃豆玉米山芋了,今年可是多出兩百多畝田地哩,都要靠你幫著槐子張羅。”
劉黑子忙道:“少奶奶就放心好了,魚塘和竹林的事完了,就挖井,然后種地、栽秧割麥。”
菊花點頭,又四處打量了一番,這才帶著葡萄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