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前面那段話時,蕭十田本能地感到不悅。
他雖然只念過初中,算不上什么文化人。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句話,他還是聽過的。
陸悠對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指責他人品不好,管不好家?
不等蕭十田反應過來,他又聽到第二段話。
什么意思?有人罵陸悠?
是他妻子張甜甜?想到妻子溫和的性格,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那是誰?是銅寶!
盡管蕭十田很不想承認,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蕭銅寶的性格真的不算好。
他緊抿著唇,一瞬不瞬地盯著陸悠,等著她說出下文。
“所以,我要求她向我道歉。蕭隊長,我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吧?”陸悠偏過頭,斜睨著蕭十田,“我這個人呢,能力沒有,脾氣倒是挺大。要是哪里做得不對,讓蕭隊長覺得難受,那也請您多多擔待。”
“另外,蕭隊長的愛人張甜甜同志,已經用了一百斤海魚替她的小姑子賠禮。嘖嘖,真是舍己為人的好嫂子啊,被小姑子肆意打罵,還得為了一個男人去忍耐。現在都是新社會了,咋還有這樣的人呢?”陸悠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她看了蕭十田兩眼,問,“蕭隊長,你說是不是?”
“陸悠同志,我代銅寶向你道歉,請你……”蕭十田心里憋著一肚子氣,任誰被人堵在樓道里指桑罵槐,也沒法笑臉相迎。
可他臉色再難看,也不敢跟陸悠爭執。
在他還不了解事情經過的情況下,他沒有底氣跟人家爭論。
陸悠抬手打斷蕭十田,她義正辭嚴地表示:“蕭同志,你跟張同志不愧是夫妻啊,她要代替蕭銅寶向我道歉,你也這樣。你們真是國民好哥嫂啊!”
“不過,我也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既然蕭銅寶已經向我道過歉,那這事就過去了。”
蕭十田:……所以呢?這事都過去了,她還把他堵在樓道里,到底是要干啥?
“我就是跟蕭隊長提個意見,反應一下情況。蕭銅寶畢竟是蕭隊長您的親戚,是您的家屬,我先跟您透個氣,您吶,好好管著這個家屬。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可不是道歉那么簡單。”
“您也知道,我這人是鄉下來的,能力不大力氣大,心眼小脾氣不小。萬一要是沒忍住,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您說說,這事到底該咋判?到時候,為了駐地的和諧,我只能去找金大姐了。”
蕭十田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臉色漲紅,渾身發顫,顯然正壓抑著怒意。
但這怒氣,并非只針對陸悠一個人。
陸悠話里話外的意思他當然聽懂了,那意思就是,要是蕭銅寶下次再惹到人家,人家可不是蕭銅寶的哥嫂,不會對她忍耐。
到時候,能力不大力氣大、脾氣不小心眼小的陸悠同志,說不定就要打人了。
而她打了人,蕭家還沒法說理去!誰讓蕭銅寶自己先去惹人家呢?
這事就算找上金如妍,蕭銅寶挨了打,也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陸悠揚著下巴,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只留下蕭十田站在原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郁氣。
“啊,熊孩子的熊家長,就該這么教訓!”陸悠深吸了一口氣,只覺渾身舒爽,就跟吃了人參果似的,通體舒泰。
還沒走進家門,陸悠就聽到隔壁樓傳來一聲怒吼:“蕭銅寶!”
陸悠捂著心口,感受著心臟有力地跳動,她閉上眼睛,嘴角漾開一抹淡笑。
穿越后的她,果然心軟了許多。
張甜甜用她的堅持,換來了陸悠的尊重。
末世尊重強者,陸悠更尊重擁有底線和原則的人類。
張甜甜處理家事的態度,陸悠無權評價。那是她的家事,是她個人的主觀行為。
但張甜甜并未用她的態度,強加在別人身上,這才是正常人應有的行為。
就像之前,張甜甜下意識地替蕭銅寶道歉,可別人憑什么接受呢?
蕭銅寶是張甜甜的小姑子,可她不是陸悠的小姑子。張甜甜可以輕易原諒,甚至忍受蕭銅寶的輕視,陸悠不愿意。
所幸張甜甜并不是真的糊涂,與其說她用了一百斤海魚感謝陸悠,不如說她用這些東西,挽救了自己不屈的靈魂。
她為蕭家妥協太多,她應該擁有自己的堅持。否則,她的地位只會越來越低,在蕭家,她永遠不會擁有話語權。
陸悠把熊孩子的家長教訓了一頓,希望熊孩子的另一個家長能夠把握機會,打一場勝仗。
整個下午,陸悠就在院子里吹著海風看書,偶爾集中精神力,偷聽一下隔壁三樓的動靜。
蕭銅寶囂張慣了,即使害怕蕭十田,也不肯輕易認錯。畢竟,在她的認知里,早上她被陸悠威逼著道歉那一幕,丟盡了她的臉面。
現在又被親哥教訓,蕭銅寶覺得委屈極了。
可更委屈的還在后頭!
蕭十田本來就是后勤部的,他想要知道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只需要找到負責租船的后勤人員,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等查清事情真相之后,蕭十田心底的憤怒已經化為實質。
“收拾東西,明天就回去!”蕭十田冷著臉對蕭銅寶說,“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再過來。”
他這話讓在場的兩個女人齊齊變了臉色,蕭銅寶是先怒后喜,張甜甜則是先喜后憂。
丈夫明明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他明明知道,蕭銅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他仍舊沒有任何表示……
是啊,也對!她只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家庭主婦,她沒有能力,不能掙錢,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替蕭十田暖床、做飯、做家務、伺候他的家里人。
恐怕在蕭十田的心里,對張甜甜就是這樣的定義吧。
張甜甜于蕭十田而言,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就算結了婚又怎樣,以他的條件,他完全可以再找一個更好的女人。
妻子怎么能跟血脈家人比呢?妻子可以再換,血脈卻換不了啊!
張甜甜慘然一笑,她默默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蕭銅寶還在跟她哥撒嬌:“哥,三哥,我知道錯啦!我不想回去!我還沒玩夠呢!”
她綠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視線落到張甜甜身上。她的眼里閃過一抹憤恨,要不是因為張甜甜,她又怎么會被陸悠教訓,繼而又被蕭十田教訓?
都怪張甜甜!
“哥,這也不能全怪我!要不是嫂子大驚小怪,我又怎么會無緣無故去罵那個陸悠!不就是拉了她一下嗎,我又沒用多大力氣!那個陸悠也是假惺惺,非來拉我嫂子,你說她是不是有病?”蕭銅寶嘟著厚厚的嘴唇,嗔怪地看了張甜甜一眼,“嫂子,你自己跟我哥說,這事到底是誰的錯?”
她篤定張甜甜不敢跟蕭十田告狀,反正告狀也沒用!
張甜甜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蕭十田,問他:“十田,我要再跟你解釋一下嗎?”
她在“解釋”兩個字上特意加重了語氣,想要提醒蕭十田,他應該給她一個解釋。
可惜蕭十田注定要讓她失望。
他當然知道蕭銅寶對她嫂子不是很尊重,可張甜甜作為嫂子,難道不該讓讓小姑子嗎?
更何況,蕭銅寶年紀也大了,她待在娘家的時間又能有多長呢?
他媽說得對,他們做哥嫂的,就算疼妹妹,也疼不了多久了。等蕭銅寶嫁了人,他們就算想疼,也沒有機會。
在蕭十田的心里,張甜甜是他的妻子,以后要跟他過一輩子。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去相處,去享受,干啥非得趕在這個時候?
他也知道,張甜甜對隔三差五跑來家里蹭吃蹭喝的親戚很不滿意。
可她有什么不滿意呢?
他又沒讓她去掙錢,蕭家親戚的花銷,也不是花她的錢。他既然能養老婆,當然也能養血親。
他覺得自己挺公平。
“張同志,銅寶說得沒錯,在這件事上,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是的,他一直叫自己的妻子“張同志”,他認為這樣才能體現出革命伴侶的意義。
他一直追求志同道合的妻子,可惜張甜甜跟他的想法總是相差很遠。
他用手戳了蕭銅寶一下,教訓道:“別光說你嫂子,這件事主要錯誤在于你。老家那些土話,你少帶到駐地來。這里是你哥我的工作單位,要講文明!再有,你哥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營級干部,整個部隊,比我級別高的人物太多了!你平時說話辦事注意點,別給我惹禍!”
“還有你,張同志。這件事本來很小,你卻任由它鬧大。都說‘家丑不可外揚’,不管銅寶跟你怎么鬧,你都不該在外面下她的面子。你以為你贏了,實際上呢,你還是輸了!銅寶跟咱們是一家人,她沒面子,難道你就有啦?”
蕭十田各打五十大板的行為讓兩個女人都不滿意。
蕭銅寶認為,這事的主要責任在于張甜甜。
她哥果然是“有了老婆忘了親妹”,雖然嘴上說著張甜甜,可也并沒有向著她這個親妹妹。
而張甜甜呢?
她直直地盯著蕭十田,一字一句地問他:“蕭十田,你讓我不要下蕭銅寶的面子,可你知道她在外面,是怎么不給我面子的嗎?”
“什么你啊我的,你還不是咱們蕭家人?擱以前,你都不能姓張,你該姓蕭,叫蕭張氏!”蕭銅寶念著這個名字,覺得還挺不錯,她抱著蕭十田的胳膊,笑嘻嘻地說,“哥,蕭張氏不錯,以后就叫她蕭張氏。反正她進了咱們家的門,吃的喝的都是咱蕭家的,哥你還養著她。生恩還不及養恩大呢!姓蕭也是應該的!”
“胡鬧!現在是新社會,什么蕭張氏?簡直就是胡說八道!”蕭十田嘴上罵著蕭銅寶,可眼里卻帶著笑意。
顯然,他并不是真的生氣,也并不覺得,蕭銅寶的話究竟有什么不對。
直到現在,還有不少鄉下老太太并沒有名字,就叫“XX氏”。就算華夏解放,打破舊習俗,舊思想,現在也有不少女人在嫁人后,直接冠上夫姓。
在這些女人當中,有很多都是高知女性。她們一度認為,冠以夫姓,這是一種浪漫的行為。
可張甜甜卻沒法認同這種浪漫,她娘家還在,娘家人對她也很在意。沒出嫁前,她也是家里的寶貝。
雖然當姑娘時,日子苦了一點,每天都要出海打漁,還要趕海子,日曬雨淋。
可父母卻并沒有嫌她是個女孩,他們對男孩女孩一樣對待。父母教會她做人,教會她勞動,教她善良,教她真誠……卻獨獨沒有教她,在受到委屈時,應該怎樣跟夫家反抗。
她不是私奔,是正經經過媒人和雙方父母,光明正大地嫁進蕭家。
蕭家給了她多少彩禮,她父母不僅全部陪嫁,還置辦了嫁妝,讓她以平等的身份嫁了進去。
她知道嫁人之后,就要以小家為重,不可能扒拉婆家的東西去貼補娘家。
可她作為出嫁女,逢年過節,總得有點表示吧?
蕭十田的津貼全部用來養蕭家人,連他們小家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更別提給張家買禮物。
張甜甜去年嫁給蕭十田,去年過年,她連娘家都沒回去。只偷偷用自己的嫁妝錢買了點東西,托人帶回去。
父母也來看過她,問她過得好不好,她也只說好。
怎么會不好呢?跟著丈夫隨軍,衣食住行都不要錢,平時也不用干活,就在家里做做事,輕松得很!
蕭家自覺張甜甜嫁進來享了福,在張家父母面前使勁吹噓。
父母問她是不是,她能說不是嗎?
是,住在家屬院里,樣樣都不要錢,食堂伙食開得也好。她剛來的時候,也覺得這是神仙般的日子。
可后來呢……張甜甜收回思緒,她想,如果余生都要過這種“神仙”日子,她寧愿回到當初的小漁村,跟父母出海打漁,日曬雨淋。
“蕭十田,我姓張。”她又看向蕭銅寶,眼里帶著罕見的輕蔑,“既然你覺得嫁進夫家就該冠以夫姓,那我等著你改名字,X蕭氏!”
“你說什么!”蕭銅寶立馬跳起來,她指著張甜甜,沖她哥叫道:“哥你聽聽,你聽聽!嫂子她心野著呢!”
“你不想姓蕭,那你想姓啥?你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男人了?”蕭銅寶走到張甜甜面前,一把抓起她的頭發,狠狠一扯,“哥!你看!她肯定在外面找野男人了!這里漢子那么多,誰知道她……”
“啪”地一聲,把蕭銅寶打懵了,也讓蕭十田驚呆了。
“啊!張甜甜你這個娼婦!你MMP!你竟然敢打我,我打死你這個下賤的娼婦!”蕭銅寶猛地撲上去,用力撕扯著張甜甜的頭發和臉。
張甜甜自從甩出那一巴掌之后,就像解放了什么舊思想一樣,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
見蕭銅寶撲上來打自己,張甜甜不再像以前那樣忍耐,她奮起反抗。
“哥!哥!快來幫我!打死這個娼婦!”蕭銅寶外強中干,力氣肯定不如張甜甜,她趕緊尋求外援。
然后,兩個女人之間的戰場,混入了蕭十田。
結局顯而易見,張甜甜再厲害,她也只是個普通女人,跟受過訓練的蕭十田完全沒法比。
她被蕭十田按住手腳,臉上身上,被蕭銅寶抓得血淋淋的,看起來極為凄慘。
陸悠一直關注著隔壁三樓的動靜,聽到不對之后,她趕緊出去叫人。
等金如妍和其他軍屬趕到之后,張甜甜的臉和脖子,已經沒有一塊好皮。
陸悠陡然一驚,她頓時有點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早點趕來!
可蕭銅寶的戰斗力她很清楚,根本沒法將張甜甜打成這樣啊!
除非……蕭十田也動了手。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蕭十田,她是真的無法相信,一個大男人能夠狠成這樣。
“甜甜姐,對不起,我來晚了……”陸悠的喉嚨有點發澀,看到這樣凄慘的張甜甜,她滿心愧疚。
張甜甜搖搖頭,盡管臉上盡是傷口,看起來狼狽至極,可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她不痛,她一點都不痛,她只覺暢快無比!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要忍到什么時候。或許,她會忍耐到死,一輩子將自己禁錮在蕭家的牢籠里。
可現在,她自由了!
她解放了自己,讓自己重獲了新生。
張甜甜靠在陸悠身上,她看向金如妍,灼灼的目光中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嫂子,我要離婚。”
“什么?離婚!張同志你瘋了!我不同意!我不離婚!”蕭十田下意識地反駁。
蕭銅寶也叫囂道:“果然是不守婦道的女人,在外面偷了野男人,被我拆穿之后,就想離婚。離啊,你倒是離啊!哥,你讓她離,看她離了婚是不是要去找她的奸夫!就你這樣的破鞋,我哥還不想要呢!”
蕭銅寶高興死了!要是她哥離了婚,家里沒有礙眼的女人,她哥的津貼,還不是要給她花?
她其實早就看上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長得真好看,可惜身子弱,就連最輕省的活都干不了。她想要嫁給她,可也不想過苦日子。
如此,就只能靠她哥過日子了。
蕭銅寶希望她哥一輩子都別結婚!
可蕭十田再向著親妹子,在這種大事上,腦子還是清醒的。
他堅決不同意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