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章

洛城是通往水國皇都的必經要塞, 是以，整個城的守衛都是固若金湯。在我到達這里之前，東方涪羽已經先后領兵攻城數次。無論是白日里的強攻, 還是趁著夜色進行的突襲, 都無法破開那洛城的大門。而今, 水國又得了金國的援兵, 只怕未等涪羽破城, 金兵已是從后襲來。洛城的守將也許便是打著與援兵一同前后夾擊炎軍的主意，才會拼力死守，不接受任何陣前挑釁。

東方涪羽自接了消息安撫我睡下后, 便出了帳篷召集將士去商議對策了。內心忐忑的我，在床褥里輾轉翻側, 直至困得再也撐不開眼皮才昏沉睡去。夢里, 蜿蜒曲折的道路, 如影隨形的黑暗，濃烈非凡的血腥味, 毫不留情的折磨著我的神經。直至，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自濃墨一般的霧氣里緩緩走出，我才松了一口氣。

“藍蘇……別怕……我在這里……”溫柔的磁性嗓音在耳邊回旋，終是讓我一夜好眠到天明。

清晨，帳篷外人聲嘈雜, 時而有整齊的腳步聲自遠處陣陣滾來。已然被吵醒的我習慣性閉眼聆聽了一會兒, 猜想到此聲該是來自于臨陣操練的士兵們。懶懶的翻了個身, 我決定閉著眼繼續賴在溫暖的被褥里。卻意外的碰上一副堅實的胸膛, 猛然睜開眼睛, 略帶著幾分驚嚇的我，看見了一張溫潤如玉的臉龐。

“早安。”側躺在咫尺的東方涪羽以手撐著下巴, 凝視著我淡笑開來，“我以為你還要多睡一會兒的。”我略有些怔愣的看著滿目柔情的他，陡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東方涪羽緩緩伸了手來輕撫我的臉龐，悄然嘆息著，在我耳邊低訴：“曾經，我所盼望的幸福，便是能夠如此看著你的睡顏，等候著你醒來，再道上一聲‘早安’。”俊美的男子緩緩收緊摟在我腰上的手臂，使得我越來越貼近他溫熱的胸膛，“藍蘇——”他將臉埋進了我的頸項里，悶聲道，“自那日別后，我便以為自己是與這樣的幸福再也無緣了……陣前拼死殺敵的瘋狂，其實是暗含著對未來生活的絕望……沒有了你的江山，我即使得了又拿什么理由去說服自己守護呵……幸好……你來了……”

心，在他這樣示弱的傾訴聲里，一陣陣的抽疼。我緩緩的伸出臂去擁住東方涪羽精壯的身體，輕撫著他的背脊。待到彼此沉默良久，我才柔聲道出一聲，“早安——”

東方涪羽趴在我的肩頭維持著原來的動作，許久未動。待得我發覺頸處一片濡濕時，才聽見他略帶鼻音的呢喃：“這一聲‘早安’，我已是等得太久……久到……幾乎……就要失去生的希望了。”胸口驀然暴開一陣劇烈的疼痛，我只能將身前的人摟得緊一些，再緊一些……原來，曾經的我竟是如此可惡么？忘記了他，忘記了彼此的感情……辜負了他，逼他陷入絕境……

“涪羽，如若此刻的我向你說‘對不起’，對于你來說也是一種傷害吧？”我深吸了口氣，略為心酸的詢問，“怎么辦呢？傷害了你的我，虧欠了你的我，該如何才能讓你幸福？如若，此后因著我的關系再讓你如此悲切如此受傷，我又當如何面對你呢？”

緊擁著我的涪羽，緩緩抬了頭，一雙微微泛紅的鳳眸格外深黑透亮。“洛城，今晚便會攻破。”他看著我，一字一字說得分外緩慢，“而你，若然懷著一絲對我的歉疚之心，都不應去想，求那慕容兄弟之事。”東方涪羽的臉上暗藏著一抹看透了我的神采，溫柔而堅定的斷絕我企圖幫他脫困的念想，“我不會再放任你離開身邊一步！”

心，柔軟的疼痛了一下。我微微仰起面孔，貼近了他的面頰，“涪羽——”我將唇輕靠在他的唇邊低喃，“如若，今晚洛城未破，或者你受了重傷。我都會在明日太陽升起之時，起程去往金國。”無論如何……不可以讓他再受苦了……這場侵襲水國的戰爭，若是輸了……他面臨的將是眾叛親離、萬劫不復的人生……我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后腦突然被一只手掌大力地按住，東方涪羽霸道地欺來吻上了我的唇。莫名狂狷的索吻，帶著絲絲怒氣侵襲了我的唇舌。躲避不及的我，心知已是惹怒了他，只能無奈承受他激狂的糾纏。然而呼吸憋悶太久，再纏綿的熱吻都成了折磨。我抬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扭頭躲開他的唇瓣，喘息著向他討饒，才算是躲過一劫。

“今晚，洛城必破！”東方涪羽雙手撐在我的身側，惡狠狠地自牙縫里擠出六個字，鳳目里閃過立誓一般的認真光芒。我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淡然道，“我，拭目以待。”

在東方涪羽氣哼哼地走了以后。那隨我同行而來的老中醫便端著藥進來了。因著早晨未及時起床喝藥，我又被老人家一陣念叨。最后，在我即將失去耐性揮手轟人的時候，帳篷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一襲紫色裘襖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那原本還在數落我的老中醫，在看見緩步進來的女子后，竟然立即恭敬的起身行禮。待得那紫衣女子點頭示意，他才垂首立在一旁。

“東琴，還記得我么？”外相十分柔媚的女子在走到我的身邊后，很自然的靠過來牽起了我的手，露出溫柔的笑容。“聽東翎說五年前的那場劫難造成了你的失憶，想來，我是不該指望你還記得我的。”抬了眉，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鳳眸，我試探性的詢問，“你，是涪羽的姐姐么？”

紫衣女子的眼睛里立即放出燦爛的光華，握著我的手也跟著用力收緊。“你記起來了么？”眼前的女子，柔媚之余隱隱帶著一股孱弱的氣質。讓我幾乎不忍心開口澄清認出她的原因。就在我遲疑著不知怎么開口時，她忽然略帶傷感的搖了搖頭，低聲呢喃：“還是……沒有記起來么……”我驚疑的揚了揚眉，睜大了眼看著她，正想問話，卻見她傾身彎腰坐在了我身旁。

“東琴，你以前都是喚我姐姐的呢——”她歪了頭，朝著我微笑，神色里卻暗藏了一絲落寞，“那個時候的我們，該是最無憂無慮的吧……”我看著眼前的女子，微張了唇，想要說些安慰她的話，卻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撫慰她的語言……這樣的女子，明明柔弱得不堪一擊呢……怎么會來到戰場上幫著涪羽領兵打仗呢……

“姐姐！”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胰，急切的開口問道，“前方探子可打探出金國援兵由何人領隊？”紫衣女子微微皺了眉，美麗異常的鳳眸在我身上來回打量許久。“東琴。”她突然露出燦爛得有些詭異的笑容，柔聲道，“你莫不是想著去求那慕容兄弟吧？”我抿了抿唇，堅定而緩慢的搖了搖頭，“不，姐姐，若然是我前去，尚用不著‘求’這個字。”

女子了悟的看著我，輕聲低喃，“原來……那小子不是欲求不滿……而是急怒攻心啊……”我挑了挑眉，看著眼前的女子……欲求不滿么？好象是有那么一點吧……不過，眼下，是說這種事的時候么？

“姐姐，”輕輕咳嗽了一聲，我正色道，“涪羽說要今晚破城呢！您看著，覺得有把握么？”

紫衣女子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朗聲道：“涪羽沒告訴你嗎？”我眨了眨眼，略有些不解的搖了搖頭。“洛城已是斷糧多日，城內快要上演食人的慘劇了呢！”眼前的女子微微瞇了眼冷笑道，“真是官逼民反啊——而我們放在城里的內應已是鼓動了一大幫洛城百姓，就要在今晚破城而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