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牽馬的男子行步出得城門便迅速翻身上馬, 一手勒緊韁繩策馬奔騰,一手用力鉗制住我不給我掙脫他的機會。咬住唇,抬頭看向那雙美麗的藍眸。我以為會從中窺見憤怒或者怨恨的情緒, 卻沒料想到竟是看見了幽深的悲傷。
此刻, 我突然很希望看他怒火中燒的樣子, 或者憤恨的掐著我的肩膀大聲吼出他的不甘……至少……這樣……我的心中就不會有如此沉重的歉疚感……垂下了眼睫, 我輕嘆了口氣, 悠悠出聲:“梓倫,你瘦了。”
抱著我的男子忽然全身一僵,轉瞬間便收住了韁繩, 減緩了馬奔跑的速度。“東琴,”俊美的男子低了頭俯視著我的臉龐, 神情平淡, “你愿意向我解釋這一切么?”輕皺了一下眉頭, 心里滑過一絲不悅……我并不覺得欺瞞他有什么錯,也不覺得有那個向他解釋的必要……畢竟……是他禁錮我在先的……可是, 面對如此凄然的藍眸,我始終開不了口拒絕他。
微微點了一下頭,感覺他松開了對我的鉗制,便伸了手撫上他的黑發問:“染的么?”男子皺起眉頭略帶不屑的冷哼,“唔——手下的人說我戴著斗笠進入云國太引人注意, 便使了一種藥汁改變我的發色, 讓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入境。”我歪了頭, 仔細打量著黑發的慕容梓倫, 淡笑不語。他被我瞧得有些不自在, 輕咒:“早跟他們說過這發色太難看了,他們偏不……”我的手從他的發稍滑至他的唇邊, 輕輕捂住了他的唇,笑道:“我不覺得難看。”
跨下的馬早已在慕容梓倫的控制之下,踏蹄慢行,逐漸暗下去的天色也正期待著月華的降臨。那雙水晶般的藍色眼眸里突然就折射出耀眼的光華,灼燒著我的臉頰。“東琴,”他抬臂將我的手自唇邊拿下握于掌中,“為什么不看那些信?”
無言的別開臉,我再次被愧疚感侵襲,腦中忽然閃過東方涪羽的臉——“你比我更清楚若是他知道自己被你利用,會回以你多么殘酷的報復!”——閉上眼睛悄然的自嘲……報復么……
耳邊傳來梓倫悠悠的嘆息聲,“一直以為,你既已在我面前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必是肯真心對我了。卻從沒想過,對于你來說,幼年離家在金國做質子是多么屈辱和傷痛的經歷。”梓倫伸臂環抱住我的身子,語氣凄然,“你是該恨我的,在受了那么多次傷害之后。”睜開了眼,微帶驚訝的看向他,我暗暗揣測著他話中的可信度。
梓倫微傾下身,與我額抵額,顫聲道:“所以,我接受你欺騙我、利用我、拒絕我。可是,東琴,我已經放了你,讓你回到自己的國家生活在親人的關懷里。你對我的那些恨,是否可以因著我的放手而泯滅了呢?”他稍稍退離開,悲傷的注視著我的眼眸,臉上竟有了乞求的光,“我,只是不懂得用你喜歡的方式來獲取你的感情。原諒我五年前的愚蠢和魯莽,再給我一個接近你的機會,好么?”
我沉思了半餉,微微向后退開,看著他問道:“你知道了多少?”慕容梓倫苦笑了一下,沉聲開口,“從利用蜘蛛草來假死脫身,到假裝失憶扮成癡兒,每一件事我都查得很清楚了。”我挑了一下眉,彎起唇角對著他笑,“不生氣么?”
梓倫的眼神逐漸幽深,表情也跟著黯然了下來,“生氣?東琴,你果然沒有心呵……被心愛的人傷害,怎會生氣……如此的傷,該是痛苦大于怒火啊!”是么——看來我和東方涪羽還真是惘作小人了呢——我總以為,他知道了真相以后是要報復的啊……
主動靠近他,伸臂抱住了身前健壯的腰身,我柔軟了聲調,許下承諾:“只要你答應不再強行將我禁錮在身邊,也不再逼迫我違背自己的意愿,你我便是朋友了。”慕容梓倫聞言立即欣喜的將我拉開,俯低了身子問我:“從此以后,你對我便不會再有恨意,不會再有謊言了么?”我垂下了視線,悶聲說話,“朋友之間確實是該如此的。”他伸了手來勾起我的下巴,藍眸里的悲傷已逐漸淡了去,“好,我答應你。”
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依偎進他的懷里,“梓虞知道你來云國了么?”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他究竟跟在我身后多久了,是否在這一路上察覺到東方涪羽的蹤跡。“知道。”慕容梓倫的聲音冷了幾分,“信差回報說他壓著我的信沒有給你,我便日夜兼程追上了你們。他卻和我約定若是你沒有看我的信,我便不可以見你。當時,我是以為你會看的……沒料想到你竟是將那些信箋付之一炬!”梓倫抬臂抱住了我,低聲嘆息,“今天本想遠遠的看你一眼便走的,卻沒想到你竟是將我認了出來。”
那幾匹馬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惶恐不安吧?我抿了唇,猜想到他暗中可能做的手腳,暗暗在心底冷笑。轉頭抬了眸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我低聲道:“送我回去吧,三皇哥天黑未見我回家定會派人出來尋的。”梓倫收緊了環住我的臂,將臉埋進我的發里,悶聲道:“自此別后,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出來見你。”我垂低了下巴,心頭暗自猜測他回到金國真正著手要做的事情,輕聲開口,“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抱著我的男子震驚的將我拉到眼前,神色復雜的看著我,“你看了那些信?”點了點頭,我斟酌著吐字,“梓虞將信交給我的時候,并不希望我真的拆看那些信箋。”如果梓倫和梓虞之間忙著爭權爭女人,金國該是沒有多余的心力來想侵占云國的事情。我便還有時間迫使白翳送我回上海去。
“大哥么……”梓倫沉吟著,雙眸漸冷,“他竟也是想著……”我伸出雙手捧住梓倫的臉,低聲安撫,“不要再想了,你只需知道我是看了那些信的便可以了。”俊美的男子低了頭看我,藍眸里滑過一絲情動,在我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他已俯身吻上了我的唇。
在心底悄然嘆了一聲,我閉上了眼睛承接來自于唇舌上的溫柔舔觸。良久,梓倫才肯放開我給我喘息的空間。
“我送你回家。”他愛憐的看著我,伸手勒緊韁繩掉轉了馬頭。忽而揚臂一揮,跨下的馬便如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我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暗自松了口氣……總算是什么都沒有發生……本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之后再強行將我帶回金國的……現在,反而是我挑撥了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呵……
我們剛到城門口便遇上了出來尋我的侍從,慕容梓倫抱我下馬后什么也沒說便策馬離開了。反倒是回到府中的我,還要面對冷凝著面孔的司徒東翎。
“哥?”試探性的叫了他一聲,卻見對方不為所動,只能朝前走了幾步靠到他的身邊抓住他的手輕搖,“我以后一定會在天黑前回來的!”信誓旦旦的保證并未換來司徒東翎的歡顏,我氣餒的往旁一坐,心煩的嚷嚷:“想罵就罵吧,別擺這付冷面孔給我看!”
“東琴!”司徒東翎無奈的低喚,聲音逐漸低沉,“你現在身懷蠱毒,不可任性妄為,此次晚歸姑且算了。先去洗洗歇息吧。”
我搖了搖頭,轉首看向廳閣里的侍女,揮臂下令:“都出去吧,這里不用你們服侍了。”看著這些女子都退了出去,我轉而看向司徒東翎,“妹妹知道哥哥多年來策劃著報復的計劃,卻不知哥哥的計劃里是否包括齊王這個人?”
東翎含笑看著我,眸色里滑過一絲冷然,“齊王是他的兄弟,忠心為國并無二心,就算這幾年在朝上有了些勢力也不過是為著那個人打算而已。妹妹怎會想到用這個人?”
聞言,我嘲諷的笑道:“因為今日入宮,父皇出了一道難題——不聲不響的毀掉齊王的勢力,證明我存活在父皇身邊的價值。方能得到壓制素酒的藥。”
坐在上位的男子優雅起身,緩步走到我身邊,牽起了我的手,語氣輕柔:“有妹妹在旁提點,為兄確是省了不少力氣。父皇給的這道難題就交由兄長來為妹妹解決吧。”
滿意的點頭,我站起身走至門口的時候,突然頓住了腳步回頭問他:“你一開始就是幫著東方涪羽去救他姐姐的么?”司徒東翎微怔了一下,仍舊淡笑開來,“東琴,你記住,無論我做什么都只是在幫自己。”
如此看來……他該是和那個東方涪云有著某種關系的吧……我抬腳踏出了廳門,身邊立即有人上來摻扶。不經意的回頭瞥了司徒東翎一眼,竟意外的自他臉上看見一抹怨懟之色。抬了頭,不愿再去想他背后的故事,我只覺得今晚的彎月分外明亮。
唉……對于我來說,以后的每一個月圓之夜必是十分難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