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眼皮還沒有掀開, 便聽見無數(shù)嘈雜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我身邊起了爭執(zh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吵得我頭疼。四肢依舊綿軟無力,我感覺自己正仰躺著, 懶懶的呼吸不愿睜開眼睛。腦海里有許多曾經(jīng)模糊的畫面都變得清晰, 那些關于靈魂穿越陷落于戰(zhàn)場中的記憶撲面而來, 幾乎將我溺斃在一片震驚之中。隨著這些記憶而來的, 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我始終怯懦著不愿意去想那份感情意味著什么, 腦海里卻一再翻滾著那些記憶,提醒著我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心境。
冰涼的指突然被人握在了掌心,身邊嘈雜的聲音已經(jīng)遠去。我沉陷在一片黑暗里, 始終無力睜開眼睛。“她,這樣, 已經(jīng)多久了?”心, 因著如此熟悉的聲音而猛地一震。
“大半個月了……”一聲淺淺的嘆息滑過耳際, 是司徒東翎的聲音,“府里的大夫, 宮里的御醫(yī)都來診治過。只說她脈象平和,氣稍虛,完全找不到她昏迷不醒的原因。”
握著我的溫熱手掌又收緊了些,在我掙扎著努力掀開眼皮的時候,柔聲輕訴:“也許, 她是太累了, 需要好好睡一覺。等她睡夠了, 自是會醒來的。”我?guī)缀蹙鸵獜埓絽群八拿? 告訴他我已經(jīng)醒了, 偏偏無力的身體只能僵硬的躺著連睜眼的力氣也喪失殆盡。
“涪羽,你如此草率的趕來, 前方戰(zhàn)場豈不是陣前無帥?真的沒關系嗎?”司徒東翎的聲音里含著一絲隱憂,“東琴也許就此一病不起,也許不過月余便香消玉殞,你又何苦……”
“齊王的援兵已經(jīng)到了,姐姐也逃了出來,正在戰(zhàn)場上掛帥殺敵。而我——”耳旁溫柔的男音停頓了一會,悠然道,“當初想要強大力量的心,也不過起源于保護她的本意。現(xiàn)如今,在陣前拼死拼活也不過是為著讓她幸福。我本想用足夠強大的權勢為她撐起一片自由的天地,卻未料到她已是等不及了……”有水滴悄然的落在了我的手背上,帶著微溫的濕意引得我莫名的心酸。
“十二騎不該傳話給你的……”司徒東翎緩緩說道,語氣出奇的冷然,“我執(zhí)意瞞下她臥床昏迷的消息,便是不想看到此刻毫無斗志的你呵……”
我掙扎了半餉,不聽話的身體仍是毫無所動。內(nèi)心因著此刻的無力而分外煎熬。突然寂靜了的空間,再沒有任何談話聲。我甚至能聽見火盆里碳塊燒得“噼剝”作響的聲音。被人握住了的手因為無力而乖順的任由他塞進了溫暖的被褥里。絲絲縷縷的松木香氣襲來,是一只帶著些許薄繭的掌在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龐。
“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你不必擔心我的倦怠會破壞大計。畢竟,除了她,我還有自己的親人要保護。”終于那撫在我臉頰上的手遠離了去,連帶的那近在床邊的說話聲也開始遠離,“我只是趁著歸還鐵甲兵之際來看看她,馬上就要走的。”
我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正朝門口邁去。始終綿軟無力的四肢讓我陷入絕望,幾乎要放棄掙扎。司徒東翎的聲音突然在身側(cè)響起,“涪羽,齊王那步棋是她留下自救的,如今卻毅然決然的給了你。不管當初她傷得你有多深,都已借由這步棋償還了你。”東翎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所以,原諒她吧——讓她知道你所做的一切,讓她看清你付出的努力,讓她明白你比慕容梓倫更深情。”
我的呼吸因著他的沉默而窒息……原來……關心并不帶表原諒……原來……他一直不肯告訴我這一切的理由……竟是因著對我的怨么……
“東翎,你可以原諒當初懷著你的骨肉嫁給明延帝的姐姐么?”淡淡的傷感語氣,載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倔強,“即使姐姐后來為你做了那么多事,甚至想到以謀害明延帝來逃脫宮廷與你相守,你又何曾因著她所付出的一切而原諒了她呢?”
門,被人推開了,是風卷著清冷空氣入屋的聲音。我靜靜的躺在床上,任那股綿延的痛席卷了全身。胸腔憋悶著,耳邊再次傳來門合上的聲音,我突然覺得之前的那些顧慮和掙扎都沒有了意義……做盡了一切卻不求回報的原因……竟是因為我先傷害了他……那些為了我而付出的心血,到最后都因著我的無情而反噬了他的心……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東琴,你知道么?他每一次隱瞞你的原因,每一次探視你卻不肯讓你知道的原因,都是因著再也承受不起你的任性傷害了。”司徒東翎的聲音靠近了我,只感覺身上的被子遭人全部掀開,微涼的空氣侵襲了我的身體。
是誰的指在我的身上游走點戳,不過片刻,本已是沉重萬分的身體竟然變得輕巧起來。而無力的四肢居然也在逐漸恢復力氣。我驚訝的動了動指頭,毫不費力的睜開眼睛,立在床邊的司徒東翎已拉過被子再次蓋住了僅著單衣的我。
“哥哥?”我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優(yōu)雅男子,心里對剛才的情形有了幾分猜測。司徒東翎微笑著坐在了床邊,抬手理順我額前的發(fā),輕聲道:“早晨看見你翻來覆去的說夢話,就知道你已經(jīng)沒事了。碰巧東方涪羽心急火燎的來看你,我干脆封了你的脈門,讓你聽一聽他的心里話。涪羽,從來不是個善于妥協(xié)的人,他對你有了怨,便不會再對你表露真心。因為記恨你當初的傷害,所以終其一生也不肯再回頭。哪怕他明明倍受相思之苦,哪怕他這輩子永遠要陷落在對你的感情里不可自拔,他也不會低了頭就此認輸來找你。”
我怔怔的抬起手捂住胸口,那里的疼痛還在延續(xù),“是么?”略有些失神的喃喃輕語,我已是渙散了意識,“哥哥,我以前忘記了對于我和他來說最重要的記憶,才會一味的逃避他逃避自己的感情。可是,那時的我也是因為銘記著失去的傷痛才能如此狠絕啊——他怎么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呢……難道以他的智謀來奪取我的感情是難事嗎……”
司徒東翎伸直了臂按住了我的雙肩,幽深的眼眸里有一層淡淡的傷感,“東琴,人的感情不是可以控制的棋局,這其中存在太多的變數(shù)和偏差。絕不是用謀算可以得來的。如果,你已經(jīng)決定正視自己的感情,現(xiàn)在追出去也不算太晚。”
我眨了一下眼睛,感覺淚濕的眼眶已有些模糊了視線。用力的深深呼吸,我彎了唇露出笑意,“不!哥哥。”抬手推開按在肩上的手掌,我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既然他不肯低頭,我也不會去乞求,不如就此讓我們別離了再也不見吧。反正橫豎我是還不清積欠他的那些債了,何必再去自討沒趣?”
司徒東翎神色復雜的看著我,沉默了良久終是什么也沒說便轉(zhuǎn)了身離去。我緩緩自床上起身,喚來侍女為我更衣,心頭卻有另一番打算……總是要尋著好時機去的……現(xiàn)在追出去……只會引得慕容梓倫跟來……反倒害了他……先修養(yǎng)幾日……待到此處平息再說吧……
次日清晨。
我神清氣爽的坐在邊廳吃早餐,司徒東翎的臉上雖掛著笑意,眸底卻暗藏了一絲冰冷。而坐在我們對面的慕容兄弟卻毫無所覺,似乎并不覺得一大清早跑來擾人清夢是罪過。
“東琴,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慕容梓虞凝視著我,他那一臉過度關心的表情讓一旁的慕容梓倫皺起了眉頭。我咽下含在嘴里的糯米粥,微微露了笑意道:“本以為是作了一場好夢,卻沒想到竟是睡足了大半個月的時日,平白惹大家擔心。”我側(cè)了頭,略帶些嬌嗔的朝著東翎說話,“哥哥到底對外說了什么?他們怎么都以為我病了?”坐在我左手的男子抬眸看了我一眼,無奈的搖頭笑道:“有哪個正常的兄長會放任自己的妹妹臥床不醒而不聞不問?我只不過是尋遍了這附近的名醫(yī),卻是讓兩位慕容王子跟著我擔足了心呵——”
我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而舉勺喂進嘴里一口粥……昨日剛醒,還沒來得及通報皇宮……這慕容兄弟倒是消息靈通的很……居然一大早來探視,并且都是一付篤定我已醒來的樣子……逼得我想不出來都難……“東琴——”慕容梓倫悠悠的念出我的名字,神色里有了一絲溫柔,“如果覺得身子好些了,是否可以同我出去走走?”我靜靜的看著對面金發(fā)藍眸的俊美男子,腦海里還殘留著那日被侵犯的畫面。抿了抿唇,我露出為難的表情道,“這樣的天氣,我實在是不想出門呢……”刻意瞥了一眼慕容梓虞,露出一絲求救的神色,便見著他擰起了眉。
“東琴本就有懼寒的毛病,現(xiàn)在又是大病初愈,怎經(jīng)得起外面的風雪。”梓虞果然不負我的期望,出聲替我解圍,卻在下一刻轉(zhuǎn)了話頭再次將我推入谷底,“不如今日就此在府上做客,隨意的聊聊便好。”我彎了唇角,笑著說“好”,側(cè)了頭瞥向司徒東翎卻看見他輕皺了一下眉。“哥哥,”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甜笑著開口,“煩請你幫著張羅些吃食和茶水來,唔——還有棋——梓倫,”我轉(zhuǎn)了頭看向?qū)γ娴哪凶诱A艘幌卵劬Γ拔覀兛梢酝嫖遄悠灏。 陛p易的感覺到坐在對面男子的震驚,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繼續(xù)說話:“輸了的人可是要為贏了的人做一件事情的哦!”
既然,我的靈魂不愿再回上海去。我便要開始為著自己的將來打算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