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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月圓

四十三

御皇手邊突然收到了有關(guān)稅收舞弊的折子, 本是要甩出去給大皇子處理的,卻又接二連三的收到類似的折子,光從面上看已經(jīng)牽扯了無數(shù)三品四品的朝官。若是要徹查, 大皇子并沒有這樣的資歷。若是放任不管, 或者讓下面的人敷衍了事, 御皇也不見得肯——哪朝帝王肯放過侵吞國家財產(chǎn)的奸臣——齊王是個順理成章的人選, 可是御皇卻擔(dān)心他功高蓋主得了便宜, 猶自躊躇。

我入了宮,見到莫尚塵的時候,就得到了這些消息。而御皇則假裝著太平盛世的樣子與慕容梓虞賞舞品茗。待到晌午過后, 梓虞出了宮,御皇才有空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父皇。”我微微彎了腰行禮, 臉上的笑容也帶了幾分甜意。御皇揮了揮手, 神情里透出一絲煩躁, 沉聲道:“今日入宮所為何事?”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莫尚塵,柔緩了聲調(diào)開口:“莫將軍已經(jīng)將有關(guān)稅收舞弊的大致情況告訴兒臣了, 父皇若是尚在斟酌著查此案的人選,可否聽兒臣一言?”

御皇瞇了眼,面色冷峻起來,“你有何計策?”我收斂了唇邊的笑,正色道:“此去, 齊王應(yīng)是最佳人選。”我頓了頓, 見御皇揚了揚眉并沒有顯露出焦躁, 也無意打斷我, 便繼續(xù)說下去, “稅收舞弊案牽連甚廣,唯有派出齊王才具有震懾力。可是——沒有人能保證齊王一定能馬到成功啊!”

御皇斂了神色里的冷肅, 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兒想得甚是周到,孤且聽你詳說。”我露出微笑,緩步上前,走近了他身邊,低聲道:“齊王是何等驕傲的人!若然此番徹查什么也查不出,豈不是立即在朝中失了威信?何況,這地方上的稅收舞弊案,必是需齊王親身前往查證。待到齊王遠離朝堂,那朝堂之上他的黨羽,豈不是挨個排好等著父皇削么?”語畢,我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緩緩道來,“父皇知人善用,宅心仁厚,而齊王卻辜負圣恩無法解決稅收舞弊的案子。豈不是留了好大一個把柄給您么?”

御皇點了點頭,臉上已有了滿意之色,只淡聲問我:“你怎能斷定他一定辦不了此案?”我唇邊的笑容逐漸擴大,悠然踱開兩步,轉(zhuǎn)身看向跪地的莫尚塵,“既然父皇是將齊王這樣的難題留給兒臣的,兒臣便自會有辦法教他無功而返!”

始終目視前方的莫尚塵緩緩的抬起頭來看向我,在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里承載著一抹涼薄的光,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斂了唇邊的笑朝他伸出手,“聽到現(xiàn)在,莫將軍以為如何?”莫尚塵轉(zhuǎn)眸看向我的身后,得到御皇的首肯才起身站立。“莫將愿為公主效犬馬之牢!”他恭敬的彎腰行禮表忠心,卻始終沒有理會我伸過去的手。

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不甚在意的收回手,回身看向御皇時,臉上已是一片純真的甜美表情,“謝謝父皇賜兒臣如此得力的幫手。”坐在首位的御皇點了點頭,對座下之人所表露出的服從露出滿意的笑容。

傍晚出宮,莫尚臣仍舊堅持送我回府。而我從來不會嫌棄自告奮勇出來護花的使者,自是不會出口拒絕的。反倒是等在宮門外的慕容梓虞冷了臉色,雖是與莫尚臣并排騎馬走在我乘坐的輦車之前,卻未曾理會身邊的人。

坐在車上,透過層層紗幔看著莫尚塵挺拔的背影,我在心底估計著他的可信度。忽然思及司徒東翎提到莫尚臣時皺眉的表情,心便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這里……已是遍地陷阱了呵……

子夜,入夢。

我站在一片血色的大地上,迷茫的看著腳邊的尸首,完全沒有頭緒。忽然,遠方一人騎馬而來,踢踏的馬蹄聲打破了血腥味濃厚的死寂。我昂首看著漸近的人和馬,內(nèi)心滑過一絲莫名的悸動,仿佛是在期待心儀很久的男子般。待到來人靠近,我才看清那張冷俊的面孔。騎在馬上的男子穿在身上的戰(zhàn)甲仍在滴著血,他甚至沒有擦凈手上的鮮血便朝我伸出了手。我猶豫著向后退了一步,無措的看著他,不愿也不敢再靠近。

“藍蘇——”空氣微微震動,傳來男子溫柔的呼喚。我驚疑的瞪著他,心底已有了戒備。那騎在馬上的男子見我遲遲不肯靠近,臉上漸漸顯露出哀戚的表情。他頹然的垂下手臂,一字一頓的問我:“你,會恨我么?在看清我是如何帶兵侵占你的國家之后?”我怔了怔,有些不理解他的話。張了口想要問他是誰,卻看見他的背后出現(xiàn)了另一道身影。

在看見一抹金屬的反光后,我完全來不及叫他小心,便看見他的胸膛被一柄長劍貫穿。心臟,猛然收縮,我拼盡了力氣尖叫:“東方涪羽!”————

————自夢里醒來的時候,臉上已是一片濡濕。我默然的伸手抹去淚水,腦海里只余一個血色的殘影,再無其他…………到底是夢見了什么呢……

次日,晌午。

朝上已經(jīng)傳來御皇對稅收舞弊案十分震怒的消息,大皇子自動請纓也被拒絕。朝上有人提到齊王,御皇便順勢將案子丟給了齊王審理。而自負的齊王還向御皇做出了十天之內(nèi)必了結(jié)此案的承諾,簡直是自發(fā)的往陷阱里跳。大概這些事都沒有出乎司徒東翎的預(yù)料,所以他向我講述這些的時候始終面帶笑意,溫雅如常。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忙著找茬,莫尚塵開始忙碌于領(lǐng)兵抄家。齊王的黨羽,很多在朝堂上有些份量的人物都在這時候或多或少的惹了些民怨。若放在往常也不過是官官相護,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已。偏偏朝堂上出了稅收舞弊的案子,御皇震怒之余要求各朝官嚴以律己,但凡被抓著錯處的都要重罰。所以,齊王剛出皇都五天,他在朝上的勢力已經(jīng)被打壓得七七八八再成不了氣候。

不過,這樣的消息是被嚴令封鎖的。所以,齊王仍陷在那無頭公案里,不知皇都的天已變了色。另一方面,朝堂之上的大臣也經(jīng)歷了一次大換血。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地方上提拔上來的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官員們,其實都是司徒東翎早年安排在外的人。在御皇夸贊我削弱了齊王的勢力同時,卻不知道司徒東翎的勢力已經(jīng)悄然壯大了。而且,比之原來的齊王,司徒東翎更懂得隱藏,更危險。

月圓夜的前夕,宮里送來了克制素酒的藥丸。

每日傍晚,慕容梓虞會來府上接我出去,有時只是隨意的走走,有時會在郊外看夕陽西下。他似乎對于我不再需要他的保護有些失落,而我,已經(jīng)漸漸覺得每日見他是個負擔(dān)。其實,我知道他留在這里大半的原因并不是為了我——東方涪羽所借的鐵甲兵,一定會在他與慕容梓虞約好的時間里歸還——梓虞遲遲不走,很明顯的是在等鐵甲兵歸來。至于對我的守護與關(guān)心,該是一種順帶吧……

……這樣的亂世……去哪里才能尋得真正的感情……又有誰可以供我長久的依靠呢……也許……太平盛世的男女才會擁有享受愛情的權(quán)利吧……所以……我是那么渴望要回去呵……

齊王外出查案的第七日,我迎來了素酒在腹的第一個月圓夜。司徒東翎命人在院中擺了晚膳,說是要與我一同賞月品酒。我卻看見院子的角落里安放著火爐,似是在溫著什么東西。悄然靠近了幾步,聞見那熟悉的清雅香味,我的心緩緩下沉……是否……這寒花藥汁也不能完全克制素酒的發(fā)作呢……

“東琴,來!”東翎笑容滿面,坐在桌邊向我招手。抿了唇,我一步一步走近了他身旁坐下,臉上已再無笑意。

夕陽已慢慢沉了下去,只留最后一片霞光在天幕上做凄美的告別。我昂了頭,看著天幕上的變化,第一次對月的升起充滿了忐忑和恐慌。

“東琴,今日是你十六歲的生辰呵!”司徒東翎抬手遞來一個錦盒,溫言細語,“這么多年了,哥哥總算可以陪著你好好過一個生辰了。”我低頭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有些恍惚……十六歲啊……我居然已經(jīng)在這世過了大半年么……

打開了盒子,從中取出一只玲瓏剔透的碧玉鐲,冰涼溫潤的觸感十分得我喜愛。司徒東翎在旁低聲道:“母妃生下你的時候,曾經(jīng)戲言要將這鐲子留給你做嫁妝。她自縊后,我便私自留下了,如今送出也算是歸還了你。”

我愣了愣,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抹白光,抬了眸緊緊的盯視著他問:“在金國,女子年歲多大才可嫁人?”東翎微笑著點了點頭,似是在贊賞也似是在感嘆,“東琴,你終于想到了么?”

抿了唇,我沒有開口。東翎舉起手邊的杯子放在唇邊飲了一口,才肯看著我一字一字清晰的說:“依金國的禮法,女子十二歲成人之時便可婚嫁了。而你,因為有著金國王后的幫襯才能拖到十五歲。”我震驚的看著他,腦海里還來不及消化他所說的事實,又聽他說道:“而在云國的禮法中,女子十五歲成人也是可以婚配的。”

我的腦子里飛快轉(zhuǎn)過千萬縷思緒,最后,遲疑的將心中疑惑問出口:“哥哥可知那金國王后將我扔下海的事?”未料,司徒東翎竟是點了頭低聲道:“那是我謀劃的。”

我驚得差點自椅子上跳起來!稍稍平復(fù)了心緒,我冷靜的追問:“為什么?”司徒東翎笑了,伸手來摸摸我的頭,柔聲稱贊:“不焦不躁,只關(guān)注事情的重點,你很沉著。”我冷冷的看著他,偏開了頭躲開他的掌。東翎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難道你要我看著你此生的幸福被葬送在慕容梓倫的手里么?雖然金國的王后以云國的禮法為由,壓制了慕容梓倫娶你的欲望。可是,一旦你年過十五便再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擋住他了。我和涪羽約定,假意攻云,誘得慕容兄弟出宮支援。金國的王后則趁機做出一個你已葬身西海的假象。而涪羽派了人在西海救你,只等一切結(jié)束再將你接回國去。我為了讓涪羽得到你的信任還給了他這玉鐲!”東翎伸手拿起我捏著的鐲子,輕柔的拉住我的右手為我?guī)希加铋g已是一片滄桑,“只是,我們都沒有料到你失了記憶。誰也不認。甚至還……”

我淡淡的一笑,自嘲道:“甚至還主動投進了慕容梓倫懷抱。”司徒東翎沉默良久,緩緩的仰起頭,看向天邊,低聲贊嘆:“今日的月亮,真美!”

我怔了怔,手指不自覺的摸向腰間的藥瓶——里面裝著宮里送來的藥——頭,不自覺的抬起,我的視線落在那一片墨藍色的天空上。

銀白色的圓月,如同瑩潤如白玉的瓷盤,鑲嵌在一片黑幕上。連璀璨的繁星在它四周也失了光彩。那么安詳靜謐的美,讓看的人也心曠神怡。

“看來素酒是完全被寒花之毒制住了。”司徒東翎安心的看向我,悄然的松了口氣。我輕笑著舉杯向他示意,“為此干一杯如何?”東翎會心一笑,優(yōu)雅的舉杯與我同飲。心中的忐忑和恐懼早已消匿了干凈,整個晚上我都在和東翎慶祝著自己的重獲新生。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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