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清晨，得知慕容梓倫已經帶著整頓完畢的軍隊出發，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去宛城的。

我端著藥送到東方涪羽面前，心里隱約料到這兩人一定在昨晚商量出了攻城之策，卻沒想到今天就是攻城之日。腦海中閃過宛城寧靜的街道景象，眉悄然的皺緊。

“藍蘇，戰爭便是這樣，誰奪得先機誰便贏。”東方涪羽似乎看出我的神思，輕柔出聲打斷了我腦中的思緒。抬眸看著他將碗中的藥汁一飲而盡，我伸手準備去接碗卻被他握住了手指。“我知道你不喜歡侵略的殺戮，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少年好看的鳳眸里微微流露出一絲冷厲，“如若我們不做強者，不主動發起攻擊，便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牲畜。到時，僅僅靠你的憐憫和同情是救不了我們的！”

微微張開了口，我想要爭辯卻徒勞的發現自己并沒有立場指責他。炎國鬧災荒餓死無數百姓，云國卻抬高糧價發人家的國難財，這樣做對于貧困的炎國百姓來說等同于殺戮了啊！輕輕的嘆了口氣，我直視少年的褐色眼眸，“亂世便是這樣吧……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之分，只有強者與弱者之間的互相較量。”傾身彎腰，我貼近了那張俊秀的臉龐，唇邊漸有笑意，“而我做為旁觀者，只是想少看點血腥場面罷了。”

東方涪羽低嘆著無奈的笑開來，“我有沒有說過你的愿望很奢侈？”悄然抽回自己的手指，我拿走他手里的藥碗輕快的笑道：“你說過，而我當成了耳旁風！”朝著眼前的少年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轉身快步朝門外走去。

“藍蘇！”身后的東方涪羽急急的出聲，我頓住了腳步回頭去看他，眉宇間載著一抹詢問之色。俊雅的少年看著我，一字一字說得格外艱難：“你，會恨我么？在看清我是如何帶兵侵占你的國家之后？”微挑了挑眉，我選擇將問題丟還給他，“如果你是我，你會有恨么？”未等少年回復，我毫不猶豫的踏出了屋門。

恨么……我怎么會有呢……畢竟，我不是司徒東琴啊！

處理好手邊的雜事以后，我決定將昨天帶回來的那件月牙白衣衫改小些。不過，對于連穿針引線都不會的我來說，這種活計也只有找個婦人來幫忙才做得成。

翠城雖然是落入了東方涪羽的手里，城中的百姓卻并未遭受任何非人待遇。慕容梓倫似乎也同意善待這些無辜的云國人，除卻屠殺守城的將士外，留下了城中所有老弱婦孺的性命。我不緊不慢的向城北走去，東方涪羽曾經提過為了方便管理，要將所有翠城百姓遷至城北居住。側臉看向身后兩名古銅色皮膚的侍衛，竟是覺得無比安心。因為知道他們是東方涪羽派來保護我的人么？我拒絕去想答案。

一路走來，正巧看見一對母子正在樹蔭下玩耍。我緩步走上前，自臉上綻放無限溫柔的笑意，柔聲道：“這位大娘，可否幫我一個忙？”婦人看著我先是愣了一下，她身邊的小男孩一步三搖的蹣跚著朝我撲了過來，嘴里還口齒不清的叫喚著：“抱！抱！”我微蹲低了身子接住跌進懷里來的柔軟身體，伸手捏了捏男孩肉乎乎的臉頰，抬了眸子對那婦人笑道：“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可是眼前的婦人卻逐漸蒼白了面色，眼眸里居然泛出淚光來！“公，公主！”她顫抖著將手伸向我，聲音壓得極低。我一驚，松開了抱著小男孩的手臂，低聲問她：“你是誰？”

婦人警慎的看了看四周，伸手將小男孩自我面前抱開，臉上漸露笑容。“自從公主在去天山的路上遭到伏擊下落不明之后，我等皇族暗探便被派出分布在云國各處尋找您。”看著眼前的婦人明明笑得和藹可親，說話的語氣卻十分恭敬。想必她是注意到了跟在我身后十步開外的侍衛，故意將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兒子找公主？”我質疑的看著她懷里抱著的孩子，心開始不安分的跳動起來。婦人朝我搖了搖頭，“這孩子是我自西堰城撿來的孤兒，用以掩飾身份。公主可以喚我云姬。”皺了皺眉，我慢慢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遇到了來尋司徒東琴的人。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問道：“你有能力帶我離開嗎？”姑且不論此女是不是云國的暗探，就我目前的狀況而言，僅憑她一人要如何帶我離開？作為東方涪羽的奴婢，我幾乎無法長時間的離開他的視線范圍。即使有自由活動的時刻，也會有身后那樣的侍衛伴隨左右。嚴格算來，我并沒有獨身的時候。她要怎么掩人耳目，怎么帶我混出城去呢？

“公主住在哪個帳營？”云姬看著我，眸中閃過一抹自信。我嘆了口氣，低聲道：“我與東方涪羽同一個房間。”云姬瞬間變了臉色，眸中隱有沉痛之色，“公主，您受委屈了！”看她的神態，便知道她想歪了地方，我懶懶的說：“他抓了我做婢女，近來因為受傷的緣故便要我隨時伺候在側。放心，除了做些端茶倒水洗衣擦桌的雜事外，我并無何委屈可受。”

云姬聞言后微低下頭似是為她剛才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她懷里的男孩朝著我叫：“抱！抱！”忍不住伸手去逗弄那熱情的小家伙，心里倒也對云姬能否救我出去產生了無所謂的感覺。

反正，我現在得到的待遇也不見得有多差，不是嗎？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這才想起自己來這里的初衷。趕緊將肩上背著的小布包打開遞到云姬面前，“你會改衣服么？”她明顯一愣，似是有些驚訝我問出口的問題，“這是公主要穿的嗎？”朝她擺了擺手，我神色自然的開口：“原想送東方涪羽穿的，可惜他穿嫌大，所以想找個人幫忙改改。”

“公主，您和東方涪羽的關系？”云姬輕皺了一下眉，臉上的笑容似是快掛不住了。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復雜，我純粹是為了在這里得到更好的待遇而做一些巴結討好他的事情。”講來毫無破綻的解釋，如若被東方涪羽聽見想必是要吐血的吧？不過……如若我真的想要擺脫這里，云姬會是很好的一塊跳板。

“如果要改衣，需量得此人的身體尺寸才可進行改動。”云姬的聲音略有提高，我看著她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明白她的意圖。“那就跟我去量了尺寸再來改衣吧！”云姬微笑著朝我點了點頭，眸中流露出贊許的目光來。

中午。

我坐在東方涪羽對面，一邊扒拉著碗里的飯菜一邊思索著如何開口。“藍蘇？”黑發少年倒是先出了聲，我抬頭看他一臉關懷的樣子，心竟然微顫了一下。“是不是不愛吃這些？”少年的目光飄向我的碗，我頓時醒悟立刻搖了搖頭。給他一個粲然的笑容，我開口道：“只是在想件事，吃得比較慢而已。”東方涪羽的神情漸漸深沉，不用他開口我也知道他那種表情就是在等著我說自己在想什么事。

“我送你的那件衣衫尺寸不對，想找個人幫忙改改。”我嘆息了一聲，輕皺起眉頭，“可是不知道你衣服的尺寸，人家也很難入手。”東方涪羽揚了揚眉，鳳眸里漸露溫暖，他朝著我搖了搖頭，“藍蘇，既然是你送的，自然該由你親手來改。如若你要假他人之手，我寧愿不接收那件衣衫。”

這就是所謂的“死腦筋”嗎？我瞪著他，想也不想的開口：“等我改？不如等你長高了個子再穿！”黑發少年并不生氣，反而點了點頭彎著唇角說：“也好。”一口悶氣堵在了胸口，我不悅的低下頭快速的扒拉起碗里的食物來。

對面的少年發出了低低的笑聲，我用力咀嚼著口中的食物不愿理睬他。“你找了誰來改那件衣衫呢？”東方涪羽清了清嗓子，溫和的開口。待我抬起頭來想張口說話的時候，他卻擺了擺手道：“藍蘇，無論你找了誰來，我都不會讓此人近身的。”他看著我訝然的眼眸，臉上閃過一抹森冷，“你要知道梓倫帶走了大部分軍士，現在我們身邊只有十幾名死士和一些需要人照顧的傷兵。一旦被人發現我們此刻的處境，很容易招來危險。”那雙鳳眸沉靜的直視我的眼眸，“畢竟，翠城的百姓也是有攻擊力的！”

微怔的看著他，我早該想到他對外人有多么重的戒備心。“那就等你長高了個子再穿吧！”我狀似輕松的聳了聳肩，心下卻暗嘆了口氣。

“藍蘇，你為什么那么在意一件衣衫呢？”東方涪羽的臉色漸漸陰沉，“真的只是為了送我那么簡單嗎？”我皺緊了眉，看著他漸冷的神色，有些莫名的失落。“難道我該懷有什么目的么？”困惑的看著他似是在生氣的面孔，我完全無措。

“總覺得，你只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黑法少年輕皺了一下眉頭，審視著我的表情，鳳眸里的光逐漸變厲，“那個人應該是能將月牙白穿得極好看的吧。”心，驟然縮緊。我雖然能露出微笑，心底卻為他的洞察力而感到驚慌。少年沒有覺察到我的情緒變化，依舊逼視著我問，“我，成了替代品么？”

稍微理順了思緒，我搖了搖頭開口：“不，你只是你。沒有人需要你替代。”別開臉不去看他臉上的表情，我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樹梢上，“我只是想趁著在你身邊的時候，能為你多做些事。”腦海中閃過無數片段，只有那些離開的人才能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我是注定要被離棄的那一個……從來不奢望與任何一個人有天長地久……

“你還在想著離開？！”東方涪羽驚怒的低吼，轉瞬間走到我面前，用力將我抱入懷中。“你不明白呵……”我將臉埋進泛著松木香味的胸膛里，語音里有控制不住的悲傷，“我從小就是注定被離棄的那一個啊！”心底的不安漸漸被攤開，似是結痂的傷口硬生生被人撕開一般的疼痛。

東方涪羽伸手捧住我的臉，疑惑的看著我：“藍蘇，你怎么了？”我眨了眨眼，想要露出笑容卻發現唇角僵硬，撇了撇嘴角。茫然的開口問他，“如果你遇見自己在乎的人，第一個念頭是什么？”

東方涪羽微瞇起眼，舒展了眉，溫暖的笑意漸染上他的唇角，“我會想要將她留在身邊，保護她的同時也占有她。讓她滿心滿眼除了我再也裝不下任何人！”

低低嘆了口氣，我的眼睛里依然載著茫然的光，“我和你不一樣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個人使得我牽掛使得我想要擁有。我只會選擇逃離那個人的身邊。因為，沒有人可以陪我到永遠。與其被自己在乎的人離棄，不如由不在乎的人陪在身邊。”我伸手擁住身前的少年，笑得勉強，“至少，分離的時刻不會有傷痛。”

東方涪羽神色復雜的看著我，抱著我的手臂緊了又緊，“藍蘇，你只是個孩子，怎可如此不相信人性？”他的眼神變得堅決，“我不會給你機會逃避的！絕不！”

恍惚的心神漸漸恢復清醒，我卻依舊眼神朦朧。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俊雅而溫柔，我不由自主的問自己……如若，有一天他離我而去，我該怎么辦……

一股冰涼的寒意突然侵襲了心臟，我有些著慌于自己的想法。東方涪羽緩緩傾身貼近了我的面龐，喃喃著，“越在乎便逃得越遠么……藍蘇，你竟是如此的不安呵……”他的吻帶著醉人的溫柔悄然的落在了我的額上。

我緩緩閉上了眼睛問自己……是離開的時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