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暗黑而沉寂，月早已藏匿云中。

我睜著眼睛，在床上輾轉難眠，索性拿起衣衫一件件穿好，準備下床點了燈找書來看。偏偏遍尋不著火燭。無奈的撇撇唇角，我轉身拉開門，走出了木屋。

巡夜的士兵正精神抖擻的走在各個帳篷之間，有幾簇篝火燃燒著驅走夜的黑暗。我朝前邁了兩步，閉上眼深深的吸一口氣，森冷的空氣瞬間充盈肺葉。混沌的腦袋也跟著逐漸清醒。

“睡不著么？”身后傳來熟悉的清越嗓音。我皺了皺眉，緩緩呼出一口氣，轉身面對來人低語：“漫漫長夜無心睡眠的人，好象不只我一個啊？”

東方涪羽從陰暗的角落里緩緩走了出來，在那張英俊的臉龐上閃現著常人看不穿的深沉笑意，“你怎知我不是剛睡醒的呢？”我的目光由下往上的打量他，搖了搖頭，實在不敢相信還會有起得這么早的人。

“想去看日出么？”他走到我面前，牽起我的手握入掌心，“既然睡不著倒不如去看看美景，一飽眼福。”我不動聲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抬頭認真而誠懇的看著他問：“可不可以改看日落啊？”東方涪羽似是忍俊不禁，另一只手伸來揉了揉我頭頂的發，溫柔而堅定的否決我：“不，我們去看日出。”好吧……我無奈的跟在他身側，不緊不慢的邁著步子……反正睡不著，去看看也無妨啊！

暗黑的夜因為有他的陪伴而消匿了清冷，我抬頭仰望東方，赫然發現一顆啟明星正懸掛于天上。原來已是凌晨了呢！我低嘆著，走在東方涪羽的身側，絲毫不覺我們已經走上了山路。

“藍蘇，你的心事太多才會夜夜難眠。”身旁的東方涪羽側過臉看了我一眼，眉宇間有一抹憐惜，“為何總是放不下呢？”我抬眸看著他的側臉，臉上已有陰郁色彩，“我從未嘗過受制于人的味道，如今陷落在你的軍營除了無奈還有不甘。你怎能期望我在做只籠中鳥的同時還樂不思蜀？”

東方涪羽的腳步沒有停，聲線依舊溫和，“你真的只是不甘么？”我收回投在他臉上的視線，改而看向天際，淡淡的反問，“那還有什么呢？”啟明星的下方逐漸泛出魚肚白，標示著沉寂的夜即將結束。我們沉默的走著，只有彼此的喘息聲交替著傳進耳內。當我感覺腳步越來越沉重的時候，終于被他拉著踏上了山頂。

豁然開朗的地面展現在眼前，山下的景色被盡收眼底。我抬起雙手，伸了伸懶腰，做了個深呼吸。轉而看向一旁的東方涪羽，笑得璀璨非凡，“這里果然有美景啊！”他看著我微微怔了一下，繼而自眼眸中滑過一道我從未見過的奇異光彩。眼見他彎起漂亮的唇角，我的耳膜被一道極低柔的聲音穿透：“的確很美。”愣愣的看著那雙鳳眸里閃現出溫柔的盅惑眸光，我的心跳竟然亂了拍子！慌亂的移開視線，我故作輕松的指著漸漸泛出紅色霞光的天邊，“快看！太陽要出來了！”

一輪紅日自那片魚肚白里漸漸冒出頭來，啟明星早已消失不見，我的視線滑向天的另一邊，蒼白的月牙掛在漸漸泛出海藍色澤的天空正要隱去。“要落了呢……”我惋惜的低聲呢喃，“這天地間總是容不得日月同輝的……”東方涪羽伸臂摟我入懷，動作輕柔的理順我披在背后的長發，“藍蘇，明明是帶你來看日出的呢！偏偏被你看成了月落呵……”我微使力掙扎想要推開他的胸膛，東方涪羽卻早一步放開了手。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將目光再次投于太陽升起的地方，語氣平淡：“看過如此美景，還忍心破壞的，也只有利欲熏心的人了吧。”身邊的男子似乎無意回應我的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繼續低語，“比如為了私欲發動戰爭的你們。”

“藍蘇，”東方涪羽出乎我意料的平靜，“表面上看到的事情并不等于全部。”我挑了挑眉轉身正視他的臉，面孔里帶著一絲譏笑，“難道你的軍隊是來這兒幫云國人耕田的嗎？”眼前英俊的男子看著我的目光帶著一抹洞察人心的精銳光彩，“你在好奇什么？”

紅日的光輝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周身渡上了一層金光，我眼神迷離的看著他呢喃，“為何要帶著十萬大軍守在云國的邊境小城外呢？每次只帶小股軍隊去攻城，有意敗下陣來的原因是什么？”

“居然被你發現了！”東方涪羽微笑著，不以為意的揚眉，側身朝前走了兩步，昂首看向天際，“這場戰爭只是為了幫我遠在金國做王后的姑姑逼死一個人。”

“王宮內院的爭寵需要動用到軍隊？”我的臉上充滿了質疑，聲音不由得沉了幾分。仰望日出的男子并沒有回頭看我，只是淡定的陳述：“我國與金國一直都有聯盟協定，五年前曾共同約定攻打云國。可是最終因為一個女人而終止了約定的征途。”東方涪羽的目光緩緩落在了我臉上，面色里的溫柔漸漸被陰郁替代，“五年前，正是我國鬧災荒尸橫遍野的時候。云國卻故意提高糧價賺取暴利！本該助我們拿下云國都城的金國二王子卻臨時變卦，以交出云國公主為條件換得金、云兩國的友好聯盟。而孤掌難鳴的我們只有退兵回國，眼睜睜看著國民受難卻無所作為。”我看著他眸子里的哀戚，心不由得一陣緊縮，茫然的伸出手去撫上他的臉頰，我竟然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詞令。

東方涪羽將臉別開，向后移了一步，看著我的眼眸里暗暗閃過一道森冷的光，“我的姐姐為了解決國內的災荒，自愿嫁給比她大三十歲的水國帝王。她用終生的幸福換來大批廉價的糧食和水國與我國的友好聯盟。而金國卻因著與云國聯盟的關系，斷絕了與我國的聯盟。”

我收回手，心頭因他眸中那一縷冰寒而不安，柔聲低語：“你姑姑要逼死的是那個云國公主么？”原來今日的戰爭是為了報復。東方涪羽點了點頭，目光徘徊在天際，神色逐漸溫和，“一旦云國公主消失，金、云兩國的聯盟關系也就汲汲可危。只要姑姑再從中挑撥，必然使那金國帝王遷怒整個云國，轉身與我國重修舊好。”

我皺了皺眉，猛然抬首緊緊盯視他的臉龐，“然后，你們兩國再次攜手合作攻占云國？！”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向整個大地撒下溫暖的光輝，我的心底卻冒上無盡寒意。

東方涪羽瞥了我一眼，伸手指向山下大片的農田，“這片肥沃的土地可保我國民溫飽，更可免去我姐姐那樣的悲劇再次重演，為何不奪？”眼前的男子帶著屬于王者的狂傲霸氣，眼神異常堅決冷酷。我幾乎無法確認他就是那個氣質溫和的東方涪羽。

“既然早有侵略之心，手上又握有十萬精兵，為何不能獨自征戰呢？”我歪了歪腦袋見他收斂了狂狷的氣息，側身瞇起眼迎視朝陽，徹夜未眠的雙眼正酸澀得厲害，竟被陽光刺得泛出淚意來！

“因為，金國派了援兵幫助云國鎮守邊關。”東方涪羽定定的注視著我，語氣平靜面容溫和，“帶兵的金國將領正是當初為了一個女人而背棄我國的金國二王子。”即使此刻的他面帶微笑，我也能預見他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忍不住踮起腳跟，伸手蓋住那雙不見波瀾的淡然眼眸，輕柔低語：“如果連恨意也要如此小心的隱藏，又何必在我面前說這些過往？不如閉上眼睛，讓我再也無法窺探你暗藏在心底的一切，豈不省事！”

覆在東方涪羽臉上的手被他伸手拉下握在掌心，“藍蘇。”那雙鳳眸滿載動人心弦的光華，“既然你已經看穿我所隱藏的，又何必捂住我的眼睛？”他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光彩。

皺了皺眉，我突然覺得他臉上的笑容燦爛得有些礙眼。低垂下眼簾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被他輕易阻攔。挑了挑眉，我仰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臉龐，心間竟有一絲顫然。一時間，我們默默無語的彼此相望，暗地里都想自對方的神色間查探出些什么。

朝陽的光沾著晨露撒在我們身上，風載著青草香迎面拂來，吹得我頰邊的長發在空中飛揚。東方涪羽抬手自腰間拿出一方月牙白的絲巾，傾身而來。我看著他伸直了臂，雙手繞到我的腦后。感覺他的指在發間溫柔穿梭，我微微仰起頭瞇眼看他專注的神情。不過一會兒，他便收回了手，朝我微笑，“這方巾還是系在你的發上好看些。”呼吸稍稍一窒，我在他的眼眸里看見潺潺的暖意，不覺間內心漸漸泛起漣漪。

不動聲色的轉身看向延伸至山下的小路，我緩緩出聲：“我有些困了，回去吧。”邁開腳步，我率先朝山下走去。東方涪羽很快走到我身側，牽起我的手。我抬眸看著他英俊的側臉，低聲問，“如若我求你，你會放我離開么？”感覺握著我的手掌收緊了些，他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也沒有開口回答。我卻從那張不見表情的臉上看出了答案，抿了抿唇，心底的希望再次降至谷底。

看來，要他放我走還真不如自己想辦法來得實際啊！

第二日。

一大清早就被強迫起床，端坐在桌前的原因，不過是為了陪東方涪羽吃早餐。半睜著眼睛，單手支著下巴撐在桌沿，身后的藍衣女子正替我梳理那一頭及腰的長發。木屋的門被人輕輕的推開，有一股清新的松木香鉆入鼻息，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來了。懶懶的捧起手邊的碗，喝了一小口粥湯，我壓根不想理那個害我睡眠不足的罪魁禍首。

“以后，都和我一起用餐吧。”東方涪羽緩緩行至我對面坐下，語氣淡然。我神情不善的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我不習慣這么早起床。”他挑了挑眉，溫和的笑容依舊不變，只是那雙鳳眸里多了一抹堅決，“你會習慣的。”他伸手去拿碗筷，立即有藍衣女子上前服侍。我瞪著他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禁暗地里磨起了牙。

“以后，我會派人跟在你左右。只要有他們相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東方涪羽漫不經心的看了看我，提高了聲音朝我身后的人叮囑，“不要盤發。”撇了撇唇角，我轉身奪過藍衣女子手中的木梳，伸手在發上刮了幾下。然后迅速將發挽成髻拿起一根竹筷穿插其間用以固定。做完這一切以后，我昂著下巴朝東方涪羽看去，臉上閃現自得的笑意。

“藍蘇，如果你覺得這樣做有意義的話，”他臉上的微笑仍舊儒雅俊美，“我也不介意你如此糟蹋自己的頭發。”語畢他繼續低下頭吃桌上的早餐，任我對著他干瞪眼。

“總有一天，我會脫離你的掌控，過屬于自己隨心所欲的生活。”我低聲呢喃著，憤憤的伏在桌邊吃起了碗里的粥湯。東方涪羽的聲音帶著淡定悠然傳來，“我，拭目以待。”

十日后。

待在軍營的日子枯燥乏味，所幸東方涪羽手邊還有幾本書供我消磨時光。攻城的軍隊是一次次的敗下陣來，他卻并不著急。我想他是在等，等待那個云國公主的消失，等待和金國握手言和的契機。

翻開手中的書頁，我的視線自書上移開緩緩落到一旁的東方涪羽身上。他似乎很喜歡著月牙白色的長衫，跟在他身邊這些日子，我從未見他的衣衫換過別的顏色。若不是看見藍衣女子每日從他房中抱著一堆衣服去洗，我幾乎就要以為他從未換過衣服了！

東方涪羽伸手抓來一塊畫布捏在手心端詳，漸漸陷入沉思。他是在尋找契機吧……畢竟，來此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和金國二王子叫板的……而且，十萬大軍駐守在此每天要消耗的糧食數以千計，他怎么耗得起呢！

“怎么不看書了？”東方涪羽冷不防的抬頭，眼神灼灼的看向我，“我有書那么好看么？”撇了撇唇角，我搖著頭，神情冷漠，“是你的表情比書里的東西還深奧，我才想仔細看清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彎腰讓彼此的視線齊平，放柔了聲調，“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他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微笑仍在臉上，我卻實實在在的感到了危險的氣息。“藍蘇，”他輕聲呢喃，“永遠不要試圖去了解你看不懂的東西。”他的另一只手伸來將我攬入懷中緊緊摟住，“因為那些東西的背后往往存在著致命的危險。”

不馴的瞪著他，我伸手拍開捏住自己下巴的大掌，微彎唇角笑得肆意，“如若我看透了你，你預備如何？取我性命還是留我在身邊？”

“沒有發生的事情，討論起來毫無意義。”他不肯給我正面的答復，我早已料到。挑挑眉，我隨意的拿起桌上的布軍圖湊到眼前看。東方涪羽好笑的抽走我手上的圖扔在一邊問：“你看得懂？”

“就是因為看不懂才要虛心學習，仔細研究啊。”我懶懶的回答他，伸手再將圖撈回手中。

“真是個好理由！”東方涪羽滿臉的不以為然，修長的指有節奏的敲著桌面，我在他的眼底看見一絲浮躁。看來這個契機還頗費他的心神呢。

“你先忙吧，我出去走走。”站起身，我將手里的圖扔給他，用一只精短的細竹將長發盤起固定，“總是坐在屋里會發霉的。”

他抬眼看我，淡淡的丟下一句：“別忘記回來的路。”又低頭去研究他的布軍圖了。

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我只覺得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