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不禁令林敏敏又是一陣苦笑。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認定了她跟那位侯爺有一腿。
而事實上,那位侯爺對她,卻是遠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親切。
雖然自那天見過他的狼狽相后,兩人間的關系似乎緩和了許多。但林敏敏自己心里很清楚,這位侯爺看著仿佛相信了她一般,其實骨子里對她并不信任,所以他才從來沒有問過她客棧里所發生的事。
或許他認為,就算問了,聽到的也是滿耳朵的謊言吧。
林敏敏嘆息一聲,揉著額道:“第一,那人不是我的姘頭。第二,他會不會來救我,還兩說,因為那人自己也不相信我。之所以把我關在那府里,而不是交給你們六扇門,我猜是因為那人一向自高自大慣了,比起把我交給你們,那人應該更寧愿自己去查個清楚?!?
“哼,”殷磊一陣冷笑,“把你‘關’在那府里?!我看是把你‘養’在那府里吧!你哪里有一點像是被關起來的模樣?不一樣該逛街逛街,該會客會客?!若不是我們一直守著,許還真就逮不著你呢!”
頓時,林敏敏心頭的疑云再次浮了上來。
確實,以她對那個侯爺的了解,那人既然不許她出小院,自然也不會允許她出侯府大門一步。
而她卻很輕易地就出了府門,而且還是兩次……
還有今兒這詭異的事件。
林敏敏的腦海中忽然就閃過呂氏之前曾說過的一句話。
她曾說,這府里從來就不曾由她做過主。
當時林敏敏就曾疑惑過,照理說這老侯爺死后,小侯爺又長年不在家,府里不由呂氏做主,難道還有個什么第三方勢力?
以她這幾次的遭遇來看,好像還真就有個第三方勢力呢。
林敏敏再次揉了揉額,抬頭看著那個紅衣男子道:“請問捕頭一件事。您查案,是想隨便抓個犯人應付差事呢?還是想要查明事實真相,還死者一個公道?若是前者的話,您心里已經認定了我就是罪犯,怕我再怎么喊冤您也不相信。如果是后者,就麻煩您先拋開成見,想想事情也許并不是您所想像的那樣?!?
她這邊盡量克制著婉轉用詞,那邊的殷磊卻早已先入為主,冷笑一聲,道:“休要巧言令色,我可沒威遠侯那般憐香惜玉,你若乖乖招供便罷,若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休怪我叫你嘗嘗這大刑的滋味!”
他的威脅,頓叫林敏敏瞪大了眼。她就是怕自己吃虧,才一直克制著小心用詞,偏偏此人顯見著已經抱了成見,就是認定了她是兇手。若這人執意要草菅人命,她這屁都不是的一個人,還真是只能伸著脖子等著挨宰了!
頓時,一直以來的種種挫折涌上心頭,只叫人感覺一陣心灰意冷。她扣住柵欄,望著那紅衣捕頭冷笑道:“我終于知道你身上那件紅衣是怎么染紅的了。怕都是栽贓陷害刑訊逼供的鮮血染紅的吧?!”
“什么?!”殷磊瞪著眼跳將起來。
林敏敏卻是破罐子破摔地一揚脖,沖他吼道:“怎么?被我說中就惱羞成怒了?!看來捕頭這件紅衣上的冤魂定不在少數,你若嫌身上的顏色還不夠紅,盡管拿我的血再往上面染一染就是,你倒看我會不會皺一下眉頭!”
眼見著殷磊推著桌子就要撲過去,陳三忙一把抱住他,死活將他推出牢門,又抬手關上門,扭頭沖著林敏敏搖頭道:“你這么激怒他,可不明智?!?
“我不激怒他,他就能明智了?!”林敏敏怒道,“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兒呢,憑什么他就認定了我是兇手?!就算我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但至少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朱三絕不是我殺的,客棧也絕不是我放火燒的!他一口一聲的‘從實招來’,我從實招了,可你看他愿意聽我說嗎?他心里早就已經認定了我是兇手,那我激不激怒他又有什么區別?!對,我是不知道我有沒有殺那個五爺,如果真有,該定我什么罪就是什么罪。我都不逃避這會掉腦袋的罪,憑什么他堂堂一個捕頭,連查核一下我有可能是清白的都不愿意?死者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林敏敏的怒吼傳出牢門,盛怒中的殷磊忽然就是一窒,舉在半空中的拳頭頓時就僵在了那里。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掌握了我的什么罪證,但那三個孩子說得很清楚,五爺出事的時候我一直跟他們在一起。只要你們去核查一下孩子們的話,不是很容易就能證明我是不是有罪嗎?為什么連這點簡單的事你們都不愿意去做,就一心認定我是殺人兇手?!”
這么吼著,林敏敏只覺得心頭一陣悲涼。原來世界里的她,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既沒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個性,也沒有什么特別出眾的才華。她知道自己的普通,所以才會一直甘于那種平淡。她從沒要求過改變,可為什么老天爺要把她丟來這里?!為什么還給了她一個主角般多舛的命運?!明明她就不是個做主角的材料……
忽然,眼前多出一只水杯來。
林敏敏抬頭,只見那個緋衣捕快拿著一杯水遞給她,那白多黑少的眼仁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雙眼。
“謝、謝謝。”她愣了一下,伸手接過水杯,立刻感受到那茶水透過水杯傳來的熱度,不禁以雙手握緊那只水杯。
陳三低頭觀察了一會兒她握著水杯的手,又抬眼看看她的頭頂,忽然一搖頭,轉身走了。
走出牢房,果然看見殷磊抱著手臂倚墻等著他。
陳三看看他,見他滿臉的懊惱,也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兩人并肩往牢房外走去。半晌,殷磊出聲問道:“你怎么看?”
陳三看他一眼,道:“人不是她殺的?!?
殷磊的腳下不由就是一頓。
陳三也停住腳,抄起手道:“殺人的那個,慣用左手。這林氏是慣用右手的。而且,以五爺傷口的位置來說,她的個頭也不夠高?!?
見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陳三瞟他一眼,扭過頭去,以一副若無其事的腔調又道:“不過,雖說命案可能跟她沒什么關系,那個海圖就難說了,說不定就是她偷的。比起命案,那個才是我們追查的重點。”
“我,是不是太急躁了點?”殷磊抬頭。
沉默了一會兒,陳三一搖頭,“倒不如說,你是被對那些勛貴的成見蒙了眼?!?
那個緋衣捕快走后,一個女獄卒進來,卻是看都不曾看林敏敏一眼,便拿走了桌上的油燈。
黑暗中,聽著門外上鎖的鐵鏈叮當,林敏敏用力握著那溫暖的水杯,轉身背靠著柵欄。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那高高的石墻上方開著一道窄小的天窗。望著天窗外深藍色的夜空,林敏敏的腿一軟,順著柵欄滑坐在地上。
好吧,她盡力了。就算那兩個捕快決意拿她來染紅他們的衣裳,也隨他們去吧。該說的、該做的,她都已經盡力去試了。
老天爺,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她抬起頭,望著天窗,卻意外地發現,從這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顆星星在天窗的小框內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你在思念誰……”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這首歌。
許是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林敏敏反而什么都不想了,居然不知不覺中就這么靠著柵欄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本能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窗。只見窗外是一片陰沉沉的天空。
看來今天是陰天。
林敏敏撐著手臂坐起身,忽然發現昨晚還在隱隱抽痛的太陽穴居然不痛了。她伸手摸摸頭,眼角處似閃過一點什么,忙一扭頭,卻是驚悚地發現,柵欄外的審訊間里不知何時竟坐了一個人!
那紅衣大漢一言不發地坐在木桌后瞪著她,看樣子似乎已經在那里坐了有一會兒了。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本能地攏了攏頭發,抬起下巴和那個紅衣大漢沉默對視著。
半晌,殷磊才出聲道:“侯府的人在找你?!?
頓了頓,林敏敏才答道:“我這么莫名其妙消失,怕是那府里會有很多人因我而受連累?!庇诸D了頓,她又道:“你打算告訴侯府的人嗎?”
“然后叫你的侯爺來救你?”
雖然還是那種胡說八道,林敏敏卻敏銳地發現,那人聲音里的尖銳卻是比之前少了許多。
她抬起眼,看著他道:“我不知道你是打哪里得出這么一個結論的,但我再說一遍,侯爺是侯爺,我是我,我們只是因為一些誤會,才偶然碰到一起的。他把我關在府里,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純粹只是因為我身上還背著嫌疑,他不想放走兇犯而已。”
“那他應該把你交給我們!”殷磊道。
林敏敏橫他一眼,“這話你該去跟他說?!?
兩人又默默對瞪了一會兒。半晌,林敏敏放棄地嘆了口氣,轉身背靠柵欄,望著天窗外陰沉的天色道:“我不指望你相信我,但事實就是如此,我跟那個侯爺沒半點關系?!?
頓了頓,她又自嘲一笑,“為什么每個人都認為我跟他有染?!就因為我長了這么一張臉?!是不是真要我劃花了這張臉,才能叫人相信,我不是個靠男人吃飯的人?!”
也或許,根本就不是臉的問題,是她自己的問題……
以頭輕擊著柵欄,林敏敏又道:“其實現在想想,當時我就做錯了。聽侯爺說我上了通緝畫冊時,我就該主動來投案的?!彼蛏砗笸嵬犷^,卻并沒有看向殷磊,“我這么說,不是想要討好誰,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逃避,或閉著眼假裝天下太平,是世間最蠢的事。我原還以為這古……這牢房有多可怕,如今看來,事情最壞也不過就那樣。既如此,當初干嘛要害怕,干嘛要躲?早些站出來把事情了結了不是更好嗎?拖到最后,該解決的事情還是要解決?!?
頓了頓,她一聳肩,笑道:“現在好了,我把我該說的該做的,都已經明明白白地說了做了,就算你們不相信我,至少我對自己已經做到了問心無愧。不管將來你們證明我是清白的也好,或是證明我有罪也罷,甚至你們什么都不去求證,就這么讓我稀里糊涂去死也沒關系,至少眼下的我是解脫了?!?
望著天窗靜默了一會兒,她忽地扭頭對殷磊道:“我可以給侯府寫一封信嗎?侯府里有幾個人對我不錯,我這么莫名失蹤,怕是會連累她們,我不想她們因我倒霉?!?
見殷磊仍沉默不語,她又道:“放心,我不會向侯府求救。何況如今侯爺也不在府里。就算他在,就算他有心想把我弄出去,你不是說,他沒有真憑實據,你也不會放人嗎?既如此,我寫封信應該也沒什么打緊的吧?對了,還有那畫像。我把那晚我看到的,那個女人放火的過程也畫下來了。既然我已經辛辛苦苦畫出來了,你就勉為其難看一眼吧,反正也不會叫你損失什么。”
殷磊皺眉瞪著她,半晌,忽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紙筆過來丟進柵欄,怒道:“你這女人的話真多?!闭f完,一甩門,走了。
望著地上的紙筆,林敏敏不由就笑了。她忽然發現,穿越以來,居然是此時此刻叫她最感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