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敏敏的提議,呂氏只斜著眼問了她一句:“老七同意?”
林敏敏道:“男主外女主內,何況他說過,府里的事由我做主。”
呂氏微微一笑——卻是她慣常有的那種帶著三分譏嘲的笑,又垂眼撫了撫衣袖上的皺褶,然后才歪頭看著林敏敏道:“我看你還是再去問一問的好。”
而這一問,卻是叫林敏敏和鐘離疏產生了婚后的第一次口角。
“不行!”
聽了林敏敏的話,鐘離疏當即斷然拒絕。
林敏敏一怔,心頭頓時一陣別扭——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真被呂氏猜中了。
“為什么?”她問。
“我不相信她。”鐘離疏的回答倒也言簡意賅。
他的言簡意賅,卻是叫林敏敏臉上一陣掛不住。虧她在呂氏面前那般自信滿滿……
“只是想請她搭把手而已。”她抱著他的胳膊磨蹭道:“再說了,你也說了,將來我們是要在京城長住的,這老宅也不好放著不管,叫她幫著照看一二不也挺好嘛。何況你的船隊和滄瀾閣也都還在這里呢。”
“是我們家的船隊。”鐘離疏糾正著她,伸手將林敏敏拉過來按在膝上,笑道:“看來你對咱們自家的事知道得可不是很多啊。鐘離家的船隊,總舵設在南海,不過在大周的每個港口都有自己的分舵就是。至于滄瀾閣,每個大些的港口都有一家滄瀾閣,總閣是在京城……”
他只注意到她那話的后半部分,卻是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話。林敏敏卻誤以為他這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忍不住一皺眉,道:“你說過,府里的事我可以做主的。”
鐘離疏這才回想起她說的那前半句話,不由也跟著皺了一下眉,道:“這件事情你不用再說了。等我們回京時,我會留人下來照看老宅的,不必麻煩到她。”說著,不禁懷疑地一揚眉:“是她跟你要求的?”
“當然不是。”林敏敏道。想著呂氏那帶著譏嘲的笑,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她實在不愿意叫呂氏認為鐘離疏也是那種自大可笑的男人,便又揪著他的衣襟道:“我知道你對她有心結,可當初她那么做,也是有她的不得已的,她……”
“別說了。”鐘離疏握住她的手,打斷她道:“我是不喜歡她,可我也沒有阻止過你跟她交好,不是嗎?我知道你是個重感情的人,你記在心上的人,你都會全心全意去對待,這是你的好處,但也是你的壞處。這老宅,說到底,是鐘離家的根基,就算我再不喜歡這里,也不能放任不管。之前我之所以不過來,就是因為我相信有她在,這里不會出什么亂子。卻沒想到最后居然會亂成這樣。如果她真是個值得信賴的,哪怕她想要我去信任她,這么多年就不會一直冷眼看著老宅變成這樣而不吱一聲兒。我的信任從來就不是從天而降的,是要靠人自己去爭取的,她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作鐘離家的人,我憑什么要把她當作鐘離家的人?”
林敏敏一陣沉默。雖然知道呂氏是出于心灰意冷才不問世事的,可與此同時,她也確實沒做任何努力來改善自己的處境。
“只是,”她忍不住道,“人總不能一棒子打死,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你總要給她個機會才是。”
鐘離疏的眼不由一瞇,驀地撥過她的臉,問道:“可是她跟你說什么了?你怎么忽然這么替她講起情來?”
“沒有,”林敏敏搖搖頭,推開他的手,“我只是覺得,在這世上做個女人真不容易,她以前的種種,不過是想讓自己活得更好,也許方法不對,也許傷害到了別人,但……”
“你又心軟了。”鐘離疏打斷她,再次撥過她的臉,鄭重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不用再管了,我自有主張。”
見他說得如此強硬干脆,林敏敏心頭的那點不快不由就彌漫開來,斜眼看著他抱怨道:“好像有人說過,這府里的事可以由我做主的。怎么?如今我才嫁了你,你就想食言而肥了?”說著,忍不住又刺他道:“我就知道,嫁了你之后一定會變成這樣,好的時候一切都好,不如你意的時候,你就會硬逼著我去順從你的意思!”
她這話,頓叫鐘離疏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瞇著眼道:“我何時食言而肥了?!你提的這個,根本就不是小事……”
“哈!”林敏敏忽地一推他,從他膝上跳下來,冷笑道:“看吧,果然是這樣!你所謂的‘可以由我做主’的事,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一旦有什么大事,我還是必須要無條件的服從你。當初之所以不想嫁你,就是我猜到最后肯定會變成這樣……”
“你說什么?!”
她的話還沒說完,鐘離疏便忽地站起身來。
看著那人像堵銅墻鐵壁般向她逼過來,身材嬌小的林敏敏頓感自己仿佛整個人都被他的陰影所籠罩一般,下意識地就住了嘴。
只見鐘離疏瞇著眼,牢牢盯著她的眼眸,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后悔嫁我了?!”
林敏敏張張嘴,卻是被他所施加的壓力震懾得一時失了聲。
見她眼中露出怯意,鐘離疏忍不住又瞇了一下眼,有心想要放緩態(tài)度,卻又覺得這次若是不能完全震住她,下一次她不定還要讓人生氣地胡說八道些什么,便沉著臉冷哼一聲,一拂衣袖,出去了。
直到鐘離疏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林敏敏這才捂著激跳的胸口坐了下來。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每次跟他交鋒,都是她以慘敗收場了。這男人,從體形到個性,都是個強勢慣了的,就不懂得什么叫作“溝通”,什么叫作“讓步”。而且,這才結婚幾天,居然就以這種態(tài)度來威嚇她!若是叫他這般對她成了習慣,那她以后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想著他剛才故意施加在她身上的壓力,林敏敏伸手撫住額,心底忍不住一陣委屈。
以鐘離疏的經驗之談,只要他在氣勢上占據了上風,那對方就一定會向他服軟。因此,在他覺得將林敏敏冷處理得差不多了,想來她一定會主動向他投降時,他這才得意洋洋地回轉正院。
一進門,就看到林敏敏正和李小胖對著賬目,彎眉隨侍在一旁。見侯爺進來,那二人紛紛起身見禮,林敏敏卻像是沒看到他這么個人似的,依舊頭也不抬地看著那賬本。
鐘離疏也不以為意,想著打個巴掌總要給個甜棗兒,便主動靠過去,明知故問道:“這是在對賬嗎?”
林敏敏卻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說話一般,將賬冊往前翻過一頁,指著其中一行,抬頭問李小胖:“這兩項是不是記重復了?”
頓時,鐘離疏的眼就是一瞇。
這一瞇,卻是叫熟知侯爺稟性的李小胖一陣膽顫心驚。他忍不住偷瞄一眼侯爺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才走過來看了一眼賬冊,然后再次偷瞄一眼侯爺,這才答著林敏敏的話道:“這是兩筆。先前那筆是定金,這一筆是尾款。”
他這一拖拖拉拉,卻是叫原本在林敏敏心頭悶燒著的火焰舔出一片火海——這些人,到底拿她當什么了?!居然連李小胖回答她的問題,都要先看鐘離疏的臉色!
而鐘離疏則看著不肯抬頭的林敏敏又是一陣瞇眼——顯然,這丫頭就沒像他所以為的那樣,準備向他認輸。
他的眼不由又是狠狠一瞇。再次逮著李小胖偷偷瞄向他的眼,他頓時就低吼道:“夫人問你話,你看我做什么?!”
李小胖一怔,趕緊低下頭去。
而他這話,卻是如一場大雨般,立馬澆熄了林敏敏的心火,那氣惱竟一下子就消散了。她正想著怎么找個機會和緩一下跟鐘離疏之間的緊張氣氛,卻不想鐘離疏忽地冷哼一聲,猛地一甩簾子,又出去了。
他這么一甩簾子,卻是甩得林敏敏那才剛剛散去的氣惱又凝聚起來。看著李小胖和彎眉彼此眉來眼去地打著信號,她頓時更加羞惱,“啪”地一拍賬冊,喝道:“走什么神?!對賬!”
自新婚后,每天晚上,林敏敏這倆小夫妻都是要和那三個孩子一起用晚餐的。
這天晚上也不例外。
因為一天里也就這個時間點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因此,自打進了屋后,妹妹就拉著林敏敏一陣嘀嘀咕咕,仿佛要把這一天從起床開始的每一件事都要拿來跟敏敏娘分享一回才罷休一般。
而寶哥兒鐘離嘉則更喜歡纏著鐘離疏問一些男孩子感興趣的問題。
卉姐兒則一會兒加入妹妹和林敏敏的話題,一會兒又和寶哥兒、七叔議論兩句。
一開始,三個孩子都沒注意到這七叔和七嬸間的別扭,直到鐘離嘉忽然問林敏敏:“可以嗎?七嬸?”
這聲陌生的“七嬸”,卻是叫得林敏敏呆愣了一下才問道:“什么?”
鐘離嘉扭頭看著鐘離疏笑道:“七叔說,下次沐休再帶我們一起出海去釣魚呢。可以嗎?七嬸?”
林敏敏不由就抬眼看向鐘離疏。
只見鐘離疏也正半瞇著眼在打量著她。
二人默默對視著,就聽妹妹問道:“哥哥為什么叫敏敏娘‘七嬸’?”
鐘離嘉向來是個老實孩子,便毫不隱瞞地直言相告道:“剛才七叔說的,既然敏敏娘已經嫁給七叔了,我們就不該再叫她‘敏敏娘’,該改口叫‘七嬸’才是。”
鐘離疏這番作為的原意,不過是想向著林敏敏伸出一根橄欖枝而已,卻不想林敏敏竟想歪了,想到之前二人的那場爭執(zhí),她當即將這話的意思引申為“夫唱婦隨”,緊接著就腦補為這是他在警告她要“聽話”。頓時,她的臉色就是一沉。
只聽妹妹不高興地道:“我才不要!敏敏娘就是敏敏娘,就算嫁給七叔,敏敏娘還是敏敏娘。是吧?敏敏娘。”
“是。敏敏娘就是敏敏娘。”林敏敏一邊答著,一邊挑釁地看向鐘離疏。
接收到她這挑釁的眼神,鐘離疏不由就是一愣。以他以往的經驗,難得他決定示好,對方怎么也該乖乖接受才是,像林敏敏這般油鹽不進的,卻還是少見。這不禁叫他一陣無所適從——難道,她是想叫他先向她低頭?!
這么想著,他的眼頓時便是一沉。
見他也冷了神色,林敏敏不禁更加氣惱——這男人,明明是他先撂臉色給她看的,難道還想叫她先服軟認錯不成?!
這二人這么相互一對瞪眼,頓時叫敏感的卉姐兒感覺出不對來,那眼眸不由就在兩人間掃了個來回。
被她這么看著,林敏敏和鐘離疏不由都是一怔,趕緊各自轉開了眼——好歹二人還在新婚,且小夫妻倆拌嘴屬于人民內部矛盾,二人生氣歸生氣,倒還知道維護體面,只得各自強裝出一副天下無事的模樣,聽著那妹妹和哥哥間的拌嘴。
哥哥鐘離嘉是鐘離疏的腦殘粉,既然七叔說了應該改口,那就該改口,偏妹妹一向認為敏敏娘該歸她所有,打死不肯承認七叔所擁有的主權,這小兄妹倆就這么在飯桌上拌嘴起來。妹妹一句“敏敏娘就是敏敏娘,才不是什么七嬸”,卻是應和著林敏敏那句“當初就不想嫁”,重重戳在鐘離疏的心窩上,頓時惹得原本就已經夠煩燥的他一陣怒氣上涌,猛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喝道:“閉嘴!吃飯!”
他這一吼,直嚇得妹妹“騰”地一下就撲進了林敏敏的懷里。
林敏敏本能地護著妹妹瞪了鐘離疏一眼,才剛要開口,忽地對上他那陰沉的眼,頓時就閉了嘴,抱起妹妹離開桌邊,走到廊下,輕聲哄著被嚇得一陣抽噎的小丫頭。
看看敏敏娘的背影,再看看鐘離疏隱隱浮著鐵青的臉色,卉姐兒咬了一會兒唇,終于忍不住擔心,小心翼翼問道:“七叔,你跟……七嬸,吵架了?”
“沒有。”
“當然沒有。”
桌邊的鐘離疏和廊下的林敏敏同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