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聲答話,門外走進來一個身材圓潤的丫環。
那丫環約十六七歲年紀,圓圓的臉上生著一對小酒窩,一雙眼雖小,看著卻十分精神,笑起來彎彎的,叫人很容易生出好感來。
“姨娘好睡,都快睡了十二個時辰呢。姨娘再不醒,奴婢都想著是不是要去請個大夫來給姨娘看看了。姨娘這是要起了?”
那丫環一口一個“姨娘”,直叫得林敏敏一陣發愣。
十二個時辰?她居然睡了近二十四個小時!
不過這也難怪。其實照顧孩子是件很累人的活計,不僅白天累,晚上也睡不踏實。自從來到古代后,林敏敏就一直一個人照顧著三個孩子,妹妹半夜還總要醒來一次,因此,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
“你是……”
她扭頭看向房門口,卻并沒有看到那兩個門神婆。
“奴婢彎眉,”彎眉彎眼一笑,又上前屈膝一禮,道:“姨娘這就要起了嗎?”
又是一聲“姨娘”。林敏敏嘆息一聲,有些無力地道:“別叫我姨娘?!?
彎眉歪歪頭,似不解地望著她。
林敏敏想了想,道:“我姓林,你就叫我……叫我林娘子吧?!?
“娘子”,是這個時代里對女子的通稱,有些類似于她那個時代里“女士”的意思。
彎眉又歪了歪頭,卻是沒有多話,只是順從地屈膝叫了一聲“娘子”,又笑道:“娘子睡這么久,該早就餓了,奴婢已經在外間備好了飯菜,只等娘子洗漱畢便可以用了。”
這丫環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疊衣物放在不知何時出現在床邊的一張圓凳上。
直到這時林敏敏才注意到,她放在床尾的衣裳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警惕地看看那圓凳上的衣物,見那是一身合乎孝期規制的衣裳,頓時悄悄松了口氣——看來,那個“猴兒爺”到底還有些忌諱,不敢在五爺的孝期里搞出些什么名堂。
她正胡思亂想時,那丫環的手忽然就伸到她的胸前。
林敏敏一驚,趕緊推開那丫環的手。
丫環看看她,又笑彎著眉眼道:“奴婢替娘子更衣?!?
“不、不用了,”林敏敏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不禁有些尷尬,忙拒絕道:“我自己來就好。你……麻煩你幫我打點洗臉水來吧。”
“奴婢早就打好了?!睆澝夹Φ溃耙搽y怪娘子睡這么久,這一路勞頓,確實也夠娘子受的。娘子若是愿意,奴婢替娘子去準備些洗澡水如何?等會兒娘子不如好好泡上一泡?!?
她這一建議,頓時令林敏敏感覺渾身都癢癢了起來。
船上用水不便,像她在現代時那樣每天洗澡根本就是奢望。下船后,在客棧里也是各種不便。到了這侯府的第一個晚上,車馬勞頓,再加上替妹妹洗澡就已經耗盡了她的體能,她只能跟往常一樣,稍稍擦拭一下就對付了過去。昨晚她倒是終于抽著空洗了個澡,但在妹妹如魔音穿腦般的哭聲催促下,那個澡洗得跟在水里沾了沾也沒什么區別。也幸虧此時不是夏天,不然她差不多都該發臭了。
當林敏敏終于沒有干擾的、舒舒服服地泡在一桶熱水里時,她并不知道,她所換下的衣物和所帶回來的那些行李一樣,全都到了鐘離疏的手里。
“如何?”
見阿樟進來,鐘離疏忙問道。
阿樟僵硬地行了一禮,木著臉道:“沒有發現。”——他這神情,顯然是很不滿侯爺居然叫他去搜一個女人的貼身衣物。
鐘離疏卻是根本就沒看到他那沉默的抗議,他雙手抱胸,以拳頭抵著鼻尖,自言自語道:“沒有嗎?那能在哪里?”
他們已經把林敏敏和孩子們帶回來的行李全都悄悄搜了一遍,除了發現他們真的很窮外,別無收獲。
“窮?”吳晦明咧嘴一笑,指著桌上原屬于鐘離疏的那只錢袋道:“身上藏著十枚金幣的人,大概也不能叫窮吧。”
頓時,鐘離疏的臉色不好看起來。
阿樟則一板一眼地道:“這錢是在大姑娘的木匣子里發現的。”
對于阿樟的死板,吳晦明早有領教,抬眼看看他,道:“這錢若是被那個女人拿著,只怕這會兒我們早就找不著她的影子了?!?
“卻也未必,”阿樟不服地道,“只是三個孩子而已,想偷的話,隨時都有機會。而且,我看那位娘子應該也不是什么壞人。她若是為了海圖,只要帶著圖逃走就好,完全沒必要管孩子們的死活。若是還沒找到,她就更不該帶著這三個孩子回來了,在外面總比在侯府容易下手?!?
“你可別忘了,一路還有老太太看著她呢?!辩婋x疏冷冷道,“且不說那女人一向貪婪。你沒聽她說嗎?還想從我這里騙去五哥家的老宅呢?!?
阿樟一陣沉默。半晌,抬頭道:“或許侯爺可以直接去問一問那位林娘子,可有發現那張海圖。”
“問她?”鐘離疏一陣驚訝。
吳晦明更是呵呵一笑,道:“沒想到都這么多年了,阿樟哥還是這么天真?!?
阿樟很想白吳晦明一眼,但想到風度問題,到底還是忍住了,僵直著脊背道:“恕卑下多嘴,卑下還是認為那位林娘子不是什么心機深沉之人,侯爺去問,她定會直言相告。”說著,便把那倆門神婆稟報的內容向侯爺復述了一遍。
也虧那倆婆子記性好,居然把林敏敏念的那幾句詩都給復述了出來。
“嗤,”鐘離疏嗤笑一聲,“這能說明什么?只能說明,她似是而非地讀過兩天書罷了,且還念不全一首詞?!彼龅剞D向吳晦明,“我同意你的看法,阿樟他雖然比我們年長,卻是比我們誰都天真?!?
頓時,阿樟的背挺得更直了。
吳晦明則看著他咧嘴一笑。
阿樟生氣了。他生硬地向那二人行了個禮,道:“恕卑下堅持己見?!闭f著,端起桌上的茶盤便要退出去。
“等等,”直到這時鐘離疏才反應過來,問阿樟:“你叫她……‘林娘子’?”
“是。”阿樟道,“彎眉說,林娘子不喜歡人叫她‘姨娘’?!?
“不喜歡嗎?”鐘離疏又摸了摸鼻尖,忽然冷笑一聲,“我倒是替她又想到一條為什么要帶著孩子們回來的理由?!?
“為什么?”吳晦明問。
“她一個女人家,拿了海圖又能有什么用處?賣出去?她能知道賣給誰?倒不如先混進我們鐘離家。”鐘離疏又冷笑一聲,“誰都知道,我鐘離家有一支艦隊。這女人定然以為她能蒙蔽這里所有的人,冒充我五哥的遺孀。只要她的計劃成功了,那海圖就能給她帶來最大的利益。為了這么大的利益,冒一點險顯然也是值得的?!?
頓時,吳晦明大點其頭,阿樟卻仍堅持己見,“卑下覺得,侯爺最好還是再向那三個孩子問清楚的好?!?
說到孩子,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侯爺最好想想辦法,再這么下去,那三個孩子非生病不可?!?
“怎么了?”鐘離疏皺眉。
孩子們到底是鐘離家的孩子,之前是因為家里沒個主事的,才由老太太領著住在客院里。如今侯爺回來了,自然派人把他們接進了內宅。只是,他是個單身漢,且又從沒跟孩子們打過交道,自以為派一堆丫環婆子們過去伺候著也就萬事大吉了——他小時候就是這么長大的。
阿樟道:“從昨晚上起,這三個孩子就沒吃過東西,且還一直在哭?!?
鐘離疏點點頭,道:“我會去勸勸他們的。有孝心是好的,但身體……”
“咳。”阿樟輕咳一聲,打斷他。
兩人朝夕相處已經十來年了,鐘離疏自然知道自己是哪里說錯了,便道:“怎么?”
“三個孩子……”阿樟頓了頓,道:“想見他們的‘敏敏娘’。說是不給見,就不吃飯?!?
“胡鬧!”頓時,侯爺怒了,“那該死的女人,都是她教唆的!”
可是,發脾氣也解決不了任何事。鐘離疏壓抑下怒氣,對阿樟命令道:“你想想辦法!”
阿樟的臉一板,道:“卑下只是個男仆,侯爺您的貼身男仆!既不是管家,也不是保姆,伺候不了孩子!”他以眼角看看在一旁看好戲似的吳晦明,“吳將軍既然人稱‘智多星’,想來應該有主意?!?
“我?”見他把戰火引到自己身上,吳晦明頓時就沒了看好戲的心情,忙道:“我可是打十七歲上船后,就再沒見過一個小于十四歲的孩子,這事兒可別指望我?!?
不用說,那“十四歲的孩子”指的是鐘離疏。
見鐘離疏頭一次沒理自己的打趣,只愁著眉眼,吳晦明嘆息一聲,大義凜然道:“要不,我陪侯爺去看看?”
鐘離疏卻仍是一陣猶豫。
頓時,阿樟鄙夷地一揚下巴,“也就是三個孩子,侯爺可是連殺人不眨眼的海盜都沒怕過?!?
“海盜又不會抱著你的腿又哭又嚎,還打不得罵不得?!痹幻妹玫拇┠X魔音攻擊過的鐘離疏一臉無奈。
“有了!”吳晦明不愧是“智多星”,只沉吟片刻便有了主意,“要不,請……”他做了個微妙的手勢,“……出馬如何?不管怎么說,那位也是這府里的主子,總比交給老太君合適?!?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望兩更,下午14:30再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