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疏也是知道這個約定俗成的規矩的,所以他才會計劃著利用馬車上單獨相處的機會跟她說“那件事”,就是怕他突然出現在后宅會引來別人不必要的注意。
只是,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竟沒想到林敏敏居然會遇襲。也幸虧他一向擅長機變,雖然沒能按原計劃在馬車里進行那番談話,終究也還是找著機會說了。
對于林敏敏的回答,說實話,其實這答案早在鐘離疏的意料之中。且,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收獲還略高于他當初的預期——她雖然嘴里拒絕得堅決,可那躲躲閃閃的眼卻分明在告訴他,她對他,并非全無感覺。
就憑著這一點,便叫一向自信心爆表的鐘離疏對此事的前景隱隱期盼起來,甚至到了一夜無眠的程度。今兒一早,他原打定主意要過來趁熱再打一打鐵的,卻不想叫六扇門的人給耽誤了一點時間。
當蓮娘、英娘和呂氏簇擁著林敏敏一同來到客廳之上時,鐘離疏正坐在那里喝著茶水。看到這意料之外的幾位,那茶水差點兒就跑錯了管道。
看著坐在大堂上一臉錯愕的鐘離疏,英娘搶在眾人開口之前道:“大白天的,七哥到這里來做什么?!”話音才剛落,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指著他作恍然大悟狀,笑道:“你不會是追著我大姐姐來的吧?!”
蓮娘頓時一陣尷尬,抬手就拍了英娘一記,然后求助地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一怔,她都忘了,老太太那里還打算把蓮娘跟鐘離疏配成一對兒呢!她不由就悄悄瞥向鐘離疏。
這一瞥,卻是和鐘離疏半瞇起的不悅眼眸撞在一處。她頓如觸電般閃避開來。
作為主人,雖然被那家伙瞅得不自在,可林敏敏也不得不出面來替蓮娘化解這尷尬,便裝模作樣地笑道:“怕是侯爺有什么事情要說呢。是不是昨天的事有什么進展了?”
不是。鐘離疏只是覺得,既然昨天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他的計劃——且還沒出什么大的紕漏,那么他大白天的找機會過來跟她敘一敘,應該也不會引起什么閑話——只是他忘了,昨兒情況特殊。
叫他更沒想到的是,她這里居然高朋滿座。
見鐘離疏很不給面子的保持沉默,林敏敏生怕他作怪,不由就瞪了他一眼。
接到林敏敏瞪來的眼,鐘離疏這才清了清嗓子,不甚情愿地道:“是。昨兒抓住的那個大個兒已經招供了,他們就兩個人。只是還沒能抓住那個‘老酒鬼’。還有,廣州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那個放火的侍女已經被抓住了,且已經證實了,五哥就是她殺的。”
“啊……”英娘和蓮娘等發出一聲嘆息,紛紛上前說了幾句官面堂皇的話。
林敏敏也隨大流地跟著附和了兩句。只是,到底有些做賊心虛,那人掃來的一眉一眼,都令她有種一驚一乍的驚悚,生怕被呂氏和蓮娘她們看出什么端倪來,當下只恨沒個好理由趕緊把這尊大神給送出門去。
就如呂氏所說,林敏敏向來什么情緒都是擺在臉上的。鐘離疏只瞄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頓覺一陣不爽,眨眼間就拋掉原本打算撤退的念頭,一撩衣袍下擺,翹著二郎腿問道:“你們在做什么?怎么聚得這么齊整?”
他這話,叫呂氏一挑眉梢。鐘離疏好歹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稟性她再清楚不過,那就是個嫌女人話多的!如今怎么忽然改了性子,竟還主動問出這多余的話來?難道,他真對那個蓮娘有些什么想法?
她不由看向蓮娘。
果然,蓮娘尷尬地垂著眼。
她又轉向鐘離疏。卻只見鐘離疏正瞇眼看著林敏敏。
而林敏敏的臉上,竟是跟蓮娘一模一樣的神情……
呂氏不由就微一皺眉。
那邊站著的快嘴英娘聽鐘離疏那么問,立馬笑道:“我們是在看敏敏娘畫的圖稿呢,她打算開個……”
林敏敏大驚,頓時用力一推英娘,險些沒把她給推了一個趔趄。
“那個,”林敏敏忙歉意地扶住她,暗示地捏著她的手臂道:“那就是畫著玩的,讓人看了會笑話的。”
英娘只是嘴快,卻也不傻,當即就想起林敏敏和呂氏剛才所說的話,便笑著回捏了她的手一下,望著鐘離疏岔開話題道:“是了是了,差點忘了,昨兒聽妹妹說,七哥打算明兒帶他們出海去釣魚,可是?我也要去,七哥也帶上我吧。”
卻原來,才四歲的妹妹還搞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以為明兒還能照常出海去玩呢。
鐘離疏看看英娘,又飛快地瞅了一眼彎眉,道:“明兒不行。等抓住雷九后再說。”
他看向彎眉的那一眼,頓叫林敏敏想起彎眉的“招供”來,當下心里一陣不滿,下意識地就瞪了鐘離疏一眼。
見她瞪過來,鐘離疏毫不掩飾地直直回望向她。
和他的無恥相比,林敏敏果然功力差了很多,頓時臉一紅,移開了眼。
這二人自己都不曾感到的眉來眼去,卻是盡數落進呂氏的眼底。她再次皺了一下眉,以一種繼母的口吻對鐘離疏道:“你若是沒什么其他事,記得多去給老太君請個安吧。”——這是在委婉下逐客令了。
鐘離疏從林敏敏的臉上收回視線,看了呂氏一眼,然后又看了林敏敏一眼,起身道:“我會的。我還有其他事,就不打擾你們了。”說著,又不著痕跡地盯了彎眉一眼。
這一眼,頓叫林敏敏更加生氣了。他前腳剛走,她后腳就過去悄悄對彎眉道:“你要是敢把我的事跟他說一個字,你就直接走人吧!我可不敢留你了。”
頓時,彎眉苦起眉眼。
人都散去后,呂氏卻是留了下來。把丫環們也都遣走后,她道:“說吧。”
林敏敏一怔,“什么?”
呂氏橫她一眼,神色不善道:“當初我給你安排的路你不肯走,我還以為你真是有志氣,想要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來。怎么?原來你那些話都只是說著好聽的?你這些圖也只是畫著玩的?!”
林敏敏被她說得一陣摸不著頭腦,笑道:“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鐘離疏。”呂氏抬眉看著她,目光陰冷道:“你想瞞我嗎?!還是你想說,你跟他之間沒有什么?!”
林敏敏一窒,半張著嘴看著她,頓時不知該怎么回話了。
看看她這神情,呂氏失望地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有些與眾不同呢,卻原來也是俗人一個。當初我為你鋪的路,確實是沖著妾室的身份去的。你許是覺得,一個妾室身份委屈了你,你還想再掙一掙,看能不能爭到一個正妻的位置。我不怪你,當年我也是這么做的。可我也提醒過你,你跟我還不同,我即便是沒落了,仍有個貴勛的出身。你呢?你有什么可以跟他匹配的?!即便你真勾上了他,即便你真當上了他的正妻,你以為最后等著你的會是什么?!不過是所有人的輕視!不管你到哪里,所有人都會跟沒看到你似的扭開頭去!你以為這種滋味會很好受嗎?你覺得一個正妻的身份,可以抵得上全世界的人都討厭你,人人都覺得連看你一眼都是一種冒犯的感覺嗎?!你以為這些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望著激動的呂氏,林敏敏不禁一陣怔忡。她的印象里,呂氏總是那么淡淡的,對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卻是從沒見她如此激動過。
她才剛要開口辯解,呂氏忽地一揮手,又道:“你聽我說完。這些話,我也只再說這最后一遍。當初我是這么想的,如果你只是個妾,只要你從他身上掙夠了錢,將來他不中意你了,你仍可以隨時恢復自由之身。可如果你真成了他的妻,那你這一輩子就只能被鎖在他的身邊,他中意你還好,你的犧牲還算是值得。可男人的心比天上的云還要捉摸不定,萬一哪一天他膩了你,你準備怎么辦?!如果他高興,盡可以把你鎖在某個地方,叫你一輩子見不著一個外人。你這一輩子,你又要怎么辦?!”
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人替林敏敏設想過這些。看著呂氏,林敏敏不禁微微有些濕了眼眶。她上前一步,握住呂氏的手,道:“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雖然她不愿意叫人知道這件事,可呂氏如此待她,叫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對她有所隱瞞,便將昨天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道:“我不知道侯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已經拒絕了。你放心,我還沒糊涂到那個份上。他……”她頓了頓。她對他,只不過是一種色相上的欣賞而已,遠還沒有達到靈魂上的吸引。“你放心,”她微笑道,“侯爺對于我來說,只是侯爺罷了。沒有其他意義的。”
呂氏盯著她的雙眼,半晌,微一點頭,道:“我記下你的話了。如果以后你糊涂了,我會提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