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直到感覺到一陣海風拂面,林敏敏這才小心地睜開一只眼。
這一睜眼,卻是叫她一陣茫然。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東西。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看到的是什么,就聽到腳下傳來姐姐那顫抖的叫聲:“娘。”
林敏敏順著聲音低下頭去,只見腳下的小艇不知怎么蕩離了大船。小艇上,姐姐一臉蒼白地抬頭望著她。她的懷里,妹妹一邊不滿地叫嚷著一邊扭動著身體,想要從姐姐禁錮著她的手臂間掙扎出來。在她們的身旁,弟弟顯然是剛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望著林敏敏的眼神有些直愣愣的。
同樣直愣愣看著她的,還有小艇里的那些水手。
又是一陣海風吹來,林敏敏感覺到自己又飄蕩了起來。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她的腳下居然是虛懸著的,再向下,一段距離下,才是那蕩漾著的海水。
頓時,一陣慌亂襲來,她本能地抱緊懷里的東西……
而,手中那不對頭的質感,頓時又叫她眨了眨眼,微微后仰著腦袋看向那個被她牢牢抱在懷里的物件。
那物件,居然還穿著一件打著精致褶皺的、亞麻質地的白襯衫。
林敏敏驚喘一聲,驀地抬眸,視線頓時撞進一雙被海風吹得瞇起的細長鳳眼里。
鐘離疏垂眸盯著那個像八爪章魚般纏在他身上的女人。看著那女人在小艇上站立不穩,他本能地一伸手就攬住了那個女人的腰。只是,叫他沒想到的是,這女人竟輕盈至此,他幾乎還沒怎么用力,居然就這么將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繩梯在海風中輕輕搖晃著,他和那個女人也隨著繩梯一同搖晃著。
顯然,那女人嚇壞了,簡直把他當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攀住不放,那嬌小的身軀更是跟他貼得密不透風。隔著薄薄的襯衫,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女人身體的每一道曲線。
而,如果說這些還不能誘惑他,女人那在混亂中忽然散開的發髻,便如天方諺語中那“最后一根稻草”,頓時壓彎了他的脊背。
長長的黑發無遮無攔地披瀉而下,包裹住那個女人,也包裹了他。那隨著海風輕輕拂動著的長發,就仿佛是傳說中海妖的歌聲,纏纏繞繞,絲絲密密,直纏繞得他一陣熱血沸騰,幾乎就要忍不住干些什么壞事才好。
望著那女人瞪得溜圓的桃花眼,那一瞬間,他在腦中勾勒出無數種畫面,無數種關于如何處置這女人,如何處置她這近在咫尺的紅唇,如何處置臂彎里那柔軟纖細的腰肢,以及那頭惹得他心煩意亂的長發的、種種不可公開的、甚至是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齷齪的念頭……
“噓……”頭頂傳來一聲響亮的口哨,隨即便是老九那粗魯的嗓門,“將軍,你們沒事吧?”
鐘離疏的眼一閃,抬頭看看頭頂那些明顯帶著壞笑的手下,又垂眸看看林敏敏,忽然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贏了。”
林敏敏一陣茫然。
然而,此時鐘離疏已經移開了視線,低頭沖著小艇里那些仍直愣愣望著他們的水手喝道:“還不劃過來!”
那些水手這才回過神來,忙七手八腳地將小艇重新靠到繩梯下方,又幫忙接過林敏敏。
直到鐘離疏攀著繩梯回到船上,林敏敏仍是驚魂未定。
“哇,敏敏娘看!”
此時,小艇上唯一沒有受驚的妹妹終于掙脫了姐姐的手臂,一邊高聲尖叫著,一邊指著如猿猴般身手敏捷的鐘離疏,拉著林敏敏的手,叫她也抬頭去看。
林敏敏卻是不肯抬頭。直到現在,她仍能感覺得到她腰間的那股力道。不管那人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那故意將她按在他懷里的手,都暗示了那絕對不是一句好話。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妹妹的手,嚴肅地道:“不許看那個人,那不是個好人!”
“還偷我們的錢!”姐姐紅著眼眶瞪著翻上甲板的鐘離疏。可以看得出來,她正拼命忍著不掉眼淚。
弟弟則抬頭看看那艘壯觀的飛燕船,又扭頭看看泫然欲涕的姐姐,眼神里一片糾結。
繩梯被收了上去,水手們以槳推著大船,正要劃開時,船上忽然飄來一個林敏敏已經開始熟悉的、略帶沙啞的聲音。
“喂。”
水手們停住槳。林敏敏抬頭,只見那個海盜般的男人又一次背光而立,陽光照在那件白襯衫上,再次將他襯成一團虛幻的光影。
光影中,那海盜忽地一揚手,一道黑影從他的手中飛出,準確地落進林敏敏的懷里。然后,那人將一條腿踩在船幫上,又屈起手肘擱在膝上,彎腰沖著她咧開一口白牙,居然笑了。
但,林敏敏并沒被他這笑容所打動,聽著那東西落在她懷里所發出的悅耳“叮當”聲,還沒低頭她就已經猜到,那是只錢袋。
姐姐也聽到了那個聲音,忙伸手搶了過去。
那果然是只錢袋,且還不是中國式的荷包,而是一只西式的鹿皮錢袋。
姐姐看看林敏敏,嘟嚷道:“這不是我們的荷包。”
見林敏敏沒有反應,姐姐想了想,便低頭拉開那束口的繩結往里面看了一眼,頓時“啊”地驚呼一聲,又猛地抽緊那個錢袋。
“怎么了?”林敏敏問。
“多、多了,”姐姐結結巴巴地道,“那衣裳只當了二、二十枚銀幣,這、這里……”她抖著手,再次扯開那繩結。
林敏敏探頭看去,只見那錢袋里除了一些銀色的錢幣外,還有一些不同于那些銅錢的、她沒見過的、金色的錢幣。
“是、是金幣。”姐姐一臉惶然。
“金幣?”弟弟一聽就來了興趣,也扯著她的手臂探過頭來。“什么樣子的?我還從來沒見過呢,快給我看看。”
姐姐卻忽地又收緊錢袋,望著林敏敏道:“不行,太多了,得、得還給他。”
林敏敏看看那錢袋,又抬頭看看船上的那個男人。此時,那男人正和旁邊一個勁瘦男子說著什么,但那兩只眼眸卻如鷹隼般牢牢盯在她的身上。
頓時,她明白了那最后一句話的意思。
望著那個男人,她的眼也漸漸瞇起。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她遠遠地沖他撅著紅唇拋了個媚眼兒,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姐姐道:“收起來。”
“可、可是……”
“收起來!”林敏敏又低喝了一聲,聲音里是孩子們從來沒聽過的嚴厲。弟弟立馬縮起脖子坐了回去,姐姐也聽話地抽緊錢袋上的繩結,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將那只錢袋塞進懷里。
林敏敏從大船上收回視線,扭頭看看神色有些忐忑的兩個大孩子,又將妹妹抱進懷里,強逼著自己壓下怒火,扯著唇角笑了笑,道:“那位船長大人定然是覺得我們受了委屈,這多余的錢,應該是賠償我們的,姐姐只管收著就是。”抬頭望著那漸行漸遠的大船,她忍不住又冷笑一聲,“他能給,我們自然就能拿!”
大船上,吳晦明奇怪地看了一眼鐘離疏,道:“這可不像你。”
“哦?那怎么樣才像我?”望著小艇上的女人,鐘離疏心情很好。
“至少不會這時候就把只錢袋扔下去。”吳晦明道。
鐘離疏眨了眨眼,因為此時他正好看到小艇上那個狐貍精似的女人沖他拋來一個媚眼兒。愕了愕,他無聲一笑,道:“只不過是一點餌料而已。你放心,那丫頭精著呢,比你還會算計,這點甜頭還滿足不了她。何況,怎么說我也是一條難得的大魚。”
而,精明的、會算計的林敏敏卻差點被成衣鋪那胖胖的老板娘拿大掃帚掃出門去。
直到這時林敏敏才知道,成衣鋪不賣孝衣,要買孝衣,得去壽衣鋪。
林敏敏和三個孩子一陣面面相覷。
“你們……也不懂這些規矩?”林敏敏試探著問道。她是穿越來的,不懂這些是很自然的事,可這幾個孩子是土生土長的人士,不至于也一點兒都不懂吧?
姐姐苦著臉道:“娘……”她看看林敏敏,又補充道:“我們的親娘,那時候是爹操辦的,我和弟弟那時候都還小。”
好吧,理由成立。
站在成衣鋪門口,林敏敏忍不住又去抬手揉額。她終于知道,文學創作就是文學創作,特別是那些脫離地氣的穿越小說,很多根本就是自說自話。現代人再怎么知識廣博,也不可能會把古代世界了解得那般透徹,特別是那些早就已經被人淡忘了的規矩習俗——何況,即便是有人還記得,那也是靠著代代口口相傳下來的,可不是她這個從小就沒有家庭的人能夠知道和學習的。
這么想著,她忍不住又揉了揉額。
看著她從斗篷下露出的袖口,姐姐鐘寧卉道:“娘,我們還是先給你買件外套吧。”
林敏敏低頭看看自己,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她就不明白了,身上的這件小襖,怎么看那款式都跟當掉的那件短襦差不多——除了材質不同之外,憑什么就不能外穿了?!
但,吃了一塹的她決定還是不要太自以為是,虛心請教一下的好,便將姐姐拉到一邊,小聲問道:“那個,女人家是不是也不許散著頭發上街?”
鐘寧卉奇怪地看她一眼,“這是自然。”
林敏敏一陣愕然,眨了半天眼,又小聲問道:“就連你們小姑娘也不行?”
鐘寧卉指著門外來來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婦,“娘你自己看,哪有人不梳頭就出門的,那會被人當作不正經的人的。”
林敏敏頓時一噎。抬頭看去,這大街上果然沒有一個女人是像現代社會里那樣披著一頭披肩發的,就算沒有盤出各種花式,至少也是規規矩矩地在腦后扎成一束。她頓時覺得那些穿越小說又誤了她。
“好吧,我們先去買件外套。”
她直起腰,卻被姐姐伸手拉住。
拉著林敏敏的胳臂,鐘寧卉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才猶豫著說道:“這錢,能花嗎?那個壞蛋會不會等我們把錢花了以后,再來把錢要回去?如果我們還不出來,他會不會去衙門告我們,說是我們偷了他的錢?”
頓時,姐姐的形象在林敏敏的眼中高大了起來。
“別怕,萬事有我呢!”
敏敏娘豪氣萬千地拍著胸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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