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明玉瞧了李二虎半晌，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需要一個人做出決斷，那就由他來吧。
“李二虎，萬明玉感念你這些年不離不棄的情誼，只是，我們緣分到此，已是盡頭，從此，不必兩相困擾，你自尋你的去處吧。”萬明玉說著，拿起桌子上的刀，嗯，那只是一個水果刀，是剛纔萬明玉要吃藥，西遠(yuǎn)特意拿了個蘋果，給他甜嘴的。這些蘋果是去年秋天，衛(wèi)成從濱江府買回來的，在地窖裡存了一冬，表皮皺巴的很，所以只能削皮吃。
“明玉！”李二虎一驚，以爲(wèi)萬明玉要有啥想不開的，連忙伸手去奪他手中的刀。不過，人家萬明玉壓根就沒有想不開的念頭，“刺啦”一聲，將身上衣服的袖子割下來一塊，“啪”丟到地上。
割袍斷義！
他們倆不是男女夫妻，無法和離，所以，萬明玉只能割袍斷義，從此恩情兩絕。
“明玉，明玉！”李二虎傻了眼，他沒想到萬明玉會這麼決絕，要說李二虎，還真沒有過二心，他只是在家人與愛人之間找不到平衡點，兩邊都割捨不下，沒想到竟然是這般結(jié)果。
別說李二虎傻了，旁邊的衛(wèi)成和西遠(yuǎn)也都傻了。西遠(yuǎn)幫萬明玉出頭，只不過想給李二虎些壓力，叫他早做決斷，早些安撫好家人，然後再想辦法哄得萬明玉回心轉(zhuǎn)意罷了，哪裡想到……
大燕國人可不像現(xiàn)代人，話不管說的多狠，想要轉(zhuǎn)圜，只要自己肯拉下臉來就好。這裡的人比較重承諾，所謂一言九鼎，言而有信。割袍斷義，那是不到了決絕的程度，輕易不會做的事情，割下的袍子，如馬前倒出去的水，再也難以收回！
“明玉哥！”衛(wèi)成不知道咋勸好，這倆人跟他好幾年的情誼，如今鬧成這個樣子，衛(wèi)成心裡比誰都不好受。
“是我萬明玉福薄，所以不強求命裡沒有的東西。”萬明玉輕喘著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裡滿是苦澀，也許情緒過於激動，剛說完，又劇烈的咳嗽起來，趴在枕頭上咳的上不來氣。
“明玉，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對你從來沒有過二心啊！”李二虎眼珠子通紅，想過去抱萬明玉，不過，被衛(wèi)成給攔下了。西遠(yuǎn)走過去，一下一下幫著萬明玉順背。
“長關(guān)，剛纔，剛纔說的話，可曾算數(shù)？”萬明玉一邊咳嗽，一邊問西遠(yuǎn)。
“當(dāng)然算，既然說認(rèn)你做弟弟，一輩子都不會反悔。”西遠(yuǎn)忙回到。
“既如此，你即爲(wèi)我的兄長，現(xiàn)在，我不想看到這個人，勞煩你幫我趕他出去。”萬明玉憋了一口氣，好容易把話說完，然後又咳嗽了起來。
西遠(yuǎn)無奈，看來，最起碼，今天，不能夠勸萬明玉回心轉(zhuǎn)意了，連忙給衛(wèi)成使了個眼色，衛(wèi)成會意，生拉硬拽的把李二虎弄了出去。
“長山，你說他咋就能狠得下心來和我割袍斷義，啊？！”李二虎是真?zhèn)牧耍谒难e，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不管咋吵咋鬧，倆人都是要在一起過日子的，過一輩子日子的，如今，那個人竟然狠得下心跟他一刀兩斷，想一想，簡直跟做夢似的不真實。
“明玉哥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可能真灰心了。”衛(wèi)成也不知道事情發(fā)展到如今這般模樣，怎樣勸解纔好。
“我知道，知道他心裡怨我，怨我那次聽了老孃的話，相了次親，可是，我事先真不知道，直到那家人都來了，被弄了個措手不及，一時沒想好應(yīng)對的法子。我解釋了好幾次，他心裡能不明白？咋就別不過來這個勁兒呢？”說著說著，李二虎紅了眼圈兒，被心愛的人不理解，他心裡極爲(wèi)難過。
“理解是一回事，沒有疙瘩是另一回事。”衛(wèi)成非常理解萬明玉的心思，要是他哥迫於家人的壓力，而去相親，儘管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沒有改變，但是，心裡終歸還是難受，還好，他愛著的那個人，視他衛(wèi)成愈於自己的生命，不肯做任何傷害他的事情。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那是不得已嘛，要是事先知道，一定會想辦法躲出去。兄弟，你說，要是西家知道了你和你哥的事情，你哥是不是也得像我這樣爲(wèi)難？”李二虎紅著眼睛問衛(wèi)成，似乎想找到一個明證。
“二虎哥咋如此肯定西家不曉得我們的事？”衛(wèi)成心裡不是滋味，要說，李二虎和萬明玉倆人，他和李二虎接觸的更多些，感情自然深厚一些，可是在這件事情上，衛(wèi)成心中的天平卻傾向到了萬明玉一邊，也許因萬明玉是個受害者，也許因彼此身世相似，未免有種同病相憐，兔死狐悲之感。
“兄弟！你這意思是？不能啊！”李二虎都顧不上難過了，震驚的看著衛(wèi)成，不可能啊！西家如果知道了衛(wèi)成和西遠(yuǎn)的關(guān)係，咋還能夠這樣融洽和睦？看西家長輩的態(tài)度，對衛(wèi)成跟親生兒子不差分毫，而平輩的幾個弟弟，更是兄友弟恭，打打鬧鬧，親密無比！要是西家知道了，怎麼可能還這樣？不可能！
“二虎哥可知道，我哥當(dāng)時是怎樣講的？”衛(wèi)成沉著臉道。
“啊？你哥咋說的？”李二虎呆了。
“我哥說，他答應(yīng)過我，一起相守白頭。我哥還說，誓言如婚約，既已許諾，就當(dāng)遵守，不能輕易更改！”沒有對比不知道，有李二虎這個明晃晃的例子，衛(wèi)成深刻體會到愛對了人，該有多麼幸福，他事事爲(wèi)你著想，什麼都一力承當(dāng)，唯恐讓你受了哪怕一丁點的委屈。
如果，當(dāng)時他哥不是這般擲地有聲，不是儘管痛哭，卻態(tài)度鮮明的表明，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就是倆人不總在一起。
不總在一起，並不是完全不在一起。歸根結(jié)底，只不過形式上保持距離，心裡還是彼此依偎而已。
而奶奶，還有家裡人，也是從他哥的態(tài)度上明白了，即使拆散兩個人，西遠(yuǎn)也不可能背叛這段感情，也要與衛(wèi)成一起相守白頭！所以，拆散與否，意義不大，西遠(yuǎn)不會娶別人爲(wèi)妻，不會與任何人成親生子，這是家裡人最後都採取了接受他們這段感情態(tài)度的根本原因。
“李二虎慚愧，不如西長關(guān)！”李二虎一聲長嘆！同樣的事情，在西遠(yuǎn)那裡，處理的理直氣壯，我就是和衛(wèi)成在一起了，我就是答應(yīng)成子要一起白頭了，我答應(yīng)的事情就一定要遵守。
而他李二虎又是如何做的呢？先是家裡人來到蓮花村後，把和萬明玉的關(guān)係遮遮掩掩，唯恐家裡人知道；被發(fā)現(xiàn)後驚慌失措，連連給母親道歉，在家裡人面前自覺底氣不足，彷彿犯了天大的錯誤，擡不起頭來；更是連見萬明玉一面都要偷偷摸摸，不敢叫家人看見；還被逼著相了親……不但沒有護那個人周全，反而把他傷得這麼深……
李二虎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別院，一個人在外晃盪了很久，沒有萬明玉，他的心一下子空了，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將到哪裡去。徘徊到了天黑，不知不覺來到蓮花村萬明玉居住的院子，撫摸著門上的銅環(huán)，想起庭院建成，搬家時萬明玉滿眼含笑的模樣，李二虎心如刀絞。
起步跳起，兩手攀住牆頭，一個縱身跳進了院子裡。他沒有點燈，就一個人摸黑坐在院子裡，回想著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往昔，回想著萬明玉嘴裡嗔怪呵斥他，心裡其實關(guān)心自己的模樣……
“有些事，錯過一時，就錯過一世，二虎哥要早做好打算。”這是他渾渾噩噩往出走時，衛(wèi)成在身後叮囑的話。
相識十幾載的光陰，在一起也近八個年頭了，當(dāng)年明瞭自己心意，打算跟萬明玉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有其他人，這麼些年，自己心裡，心心念念只有一個萬明玉，如今竟成了咫尺天涯！
不，一定要把明玉找回來，沒有萬明玉的生活，還如何過得下去？
可是，如何才能夠叫明玉回心轉(zhuǎn)意呢？那是個吐口吐沫都是釘?shù)娜耍f不跟你在一起了，就是真不想在一起了！
李二虎坐在萬明玉家黑漆漆的院子裡，絞盡腦汁想辦法，怎麼哄迴心上人。
鄰院的李家人，鬧哄哄地吃過晚飯，孩子們在屋子裡打打鬧鬧，倆媳婦收拾竈房洗涮碗碟，李大虎和三虎，喝了幾口小酒，在炕上歪著。
李老孃瞧天都黑透了，李二虎還沒有回來，心裡的火又拱起來了，準(zhǔn)是怕回來了她嘮叨媳婦的事兒，躲著自家老孃呢，這個沒出息不孝的！
越想越生氣，李老孃現(xiàn)在有個萬能出氣筒，就是萬明玉，每次不管啥事惹得李老孃不痛快，連小孩子玩耍摔了一跤，她都要怪到萬明玉的頭上，隔院牆罵一通。
萬明玉一個男人，不好跟女人一起對罵，何況，李老孃怎麼來說，都是個長輩，所以，只有聽著的份兒。奶孃雖然氣不過接過兩次話，但她只是個幫工的，名不正言不順，被李老孃噼裡啪啦一通損，什麼命硬剋夫克子啥的，給罵了回去。
不過，這個老太太也挺精明，心裡明鏡知道自己兒子對萬明玉還有感情，所以，每次罵的時候，都趕著李二虎不在家的空檔。
今天也是，砸麼了半天，不罵兩句還是出不了心裡的惡氣，因此，隔著院牆，又開始她練了大半輩子的罵人功夫。
那天，西遠(yuǎn)是臨時決定帶萬明玉走的，萬明玉因爲(wèi)卻不過西遠(yuǎn)的情誼，而且只打算過去看看就回來，幾個人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沒有多大動靜，何況，自從打李老孃逼迫以來，萬明玉家的院子，每日裡都靜悄悄的，所以直到今日，李老孃都不知道萬明玉沒在鄰院，這幾天不知道浪費了多少口舌。
不過，今天趕巧，萬明玉沒在，被她自己的兒子，李二虎聽了個正著。
李二虎知道他娘是個潑辣的，強悍的，小的時候，他們和外人起了爭執(zhí)，他娘一張嘴，對方甭管是誰，都扛不住，灰溜溜跑掉，但是，他沒想到，他娘竟然用那麼惡毒，那麼傷人的話來罵萬明玉！
那個人，是個心氣高的，性子硬的，如何能夠忍受得住這般侮辱！
可是，這般言辭，在被西遠(yuǎn)接走以前，那個人不知道聽了多少！
不用猜測，李二虎從隔牆老孃無比熟練的罵人話中，就能知道，這樣的事情，不知道發(fā)生過多少次！
明玉！他的明玉！
這夜，無風(fēng)無月，伴隨一個老婦人的罵聲，他的兒子，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