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成完婚,整個人看著,怎么說呢,更加明朗了起來,他本來就愛笑,但是生活是這樣的艱辛,笑容里難免會有一些愁悶之情,現在卻滿眼都是歡喜,都是對美好生活的滿足和無限憧憬。
秋陽媳婦李氏,對秋陽又敬又愛,她雖然不識字,卻自小喜歡讀書人,何況秋陽人品相貌都很出眾,對秋陽那是一個好!
趕上旬休,秋陽回家,想幫家里干點活,掃個院子,碼下柴禾,鋤鋤地,李氏一見秋陽伸手,忙搶過掃把柴禾鋤頭,將秋陽推到屋里,讓他安心讀書寫文章。她自己則放下這樣拿那樣,伺候得秋陽鍬鎬不動;家里有啥好吃的,她也舍不得吃,都等秋陽回來,一家人才一起吃。
秋陽家只有幾畝田,李氏覺得自己就能種過來,哪里用的著秋陽動手,何況還有李老蔫兩口子!
可以說,李氏慣秋陽,比西遠慣弟弟有過之,而無不及。衛成幾個小的,沒事兒就拿嫂子慣秋陽哥的事揶揄秋陽,秋陽不反駁,閃亮著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彎彎的笑。
他雖然老實靦腆,可是不是心中沒有衡量的人,誰對他好,誰對他孬,心里也有數。自己媳婦這么好,這么能干,秋陽滿意的不行不行的。
他心疼媳婦,看媳婦干活,手磨的粗糲,厚著臉皮跑到西家,跟西遠磨蹭半天,討了一盒由西遠收集資料,他和小狗蛋一起研發,用來滋潤皮膚的膏脂,回來細細給媳婦摸到手上,并叮囑她要常用,用沒了,他再和小遠要去。
李氏一個莊戶人家的閨女,哪里享受過這等溫柔,對象還是他喜愛的夫君!激動的半宿沒睡著,對秋陽越發的好。
她知道秋陽和西遠關系好,沒事也常去西家串門,對西家長輩很是尊敬和親近。大燕沒事也愛去西家,兩個年輕媳婦,接觸多了,彼此性格又相像,很快成了姐妹淘,有來有往,處的相當不錯。
王老蔫夫婦,對這個兒媳婦非常滿意,沒想到自家會娶到這么好的兒媳婦,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干干凈凈,對自己兒子又好,對他們老兩口也孝敬,真真是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夫妻倆自覺活了大半輩子,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把,連二胖娘話里話外的諷刺都不當回事了。
王家老兩口,包括秋陽,都是老實靦腆的人,他們家的的確確需要注入一股充滿活力的生命元素,還好,李氏正是這樣的一個人。
幾人歡喜幾人愁。
自從秋陽成親后,鄭軒又恢復了以前吊兒郎當,花天酒地的生活方式,每天流連于秦樓楚館,還公然保養了一個小倌,把鄭老爺氣得,狠狠揍了他一頓,將那個迷惑自己兒子的小倌遠遠發賣了,可是,鄭軒卻不肯有絲毫悔改。
生命里唯一的陽光沒了,他拿什么做勇氣,沖破黑暗的枷鎖呢?
因為太愛那個人,鄭軒從來不敢有一絲絲猥褻的舉動,生怕是對那個人的不尊重,他一點點,小心翼翼的接近,想著天長日久,那個人總會對他有哪怕一點點的意思,一點點的愛,那么,他就會鼓起勇氣與所有人宣戰!可是,那個人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根本體會不到他的心思,對秋陽來講,他鄭軒只不過是一個沒事兒總愛纏著、有些莫名其妙的朋友,鄭軒心里無比清楚。
某一個夜晚,鄭軒的貼身小廝明宇,說什么也找不到自家公子了,他尋了大半夜,天放亮的時候,才在西家大門外,尋到了鄭軒。
鄭軒兩手抱膝,靜靜的坐在那,滿臉淚痕。
永失吾愛!
明宇松了一口氣,自家公子對王公子的心思,只有他一個人體會出一二,明宇無比慶幸,王公子對自家公子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并且成了親,如果兩個人真的搞到了一起,被自家府里知道,不用老爺太太出手,光自家奶奶都能弄的王公子或者徹底消失,或者生不如死。
越是大家族,內宅的爭斗越齷齪殘酷,奶奶和幾個姨娘背地里斗的你死我活,明宇自小生在鄭家,早有耳聞,這也是自家公子不愿意回家的一個原因。
有錢有勢人家的孩子,不一定幸福。
拋卻了個人的種種煩惱,現在在彥綏,或者整個濱江府,老百姓的心中都很焦慮,那就是自五月份到盛夏,兩個多月的時間,老天爺一直沒怎么下雨,每年這個時候,已經金黃的麥穗,如今癟癟的垂著腦袋,仿佛病弱的嬰兒,發出無聲的哭泣。玉米和大豆纖弱干黃,沒有一絲生氣。
今年是個大災年,即使現在有一場大雨暴雨,也解救不了這場災難,今年的糧食,勢必要歉收了。
相比起鄰近的村莊,蓮花村的狀況要好一些,他們村有水渠,干旱之始,麥田里缺少雨水的時候,村里人就從水渠里面挑水澆地,麥子雖然會減產,但是六七成的收成還是有的。
如今水渠雖然已經干涸,麥子眼看要收割了,不再用澆水。不過還有大田里的玉米和黃豆。
水渠沒水,村里唯一的水源就是村里的那口大井。水成了金貴的東西,哪家無知的孩童喝口水吐在地上,都會遭到大人的責罵。盼來盼去,老太爺只下了兩回毛毛雨,于事無補,村里人開始從大井挑水澆地。
一口井,又要供村里人吃喝,又要澆地,哪里夠用,村民常常因為爭搶井水打起來。
西家人沒有這個隱憂,他們自家有井,而且是深水井,比村里的老井水源還要充沛。從一開始,地里莊稼缺水了,西明文哥倆就用自家的牛車馬車驢車往地里拉水,所以,他們家的地,雖然也受到干旱的影響,但是還好。
“得回我大孫子那年張羅著打了深水井,不然今年擱啥澆地?你那時候還說小遠能糟害錢,咋樣?現在知道有用了吧?”奶奶沖爺爺感嘆道。
“唉!”爺爺嘆了一口氣,莊戶人家,都把莊稼當成命一樣看待,“誰沒事兒能看這么遠?哪個能像咱家小遠似的有前后眼啊!”
被爺爺夸獎有遠見的西遠,當初給家里打深水井的時候,主要是想著這樣的井,打上來的井水清冽甜爽,好喝;又想著家里養雞,二叔家做豆腐,用的井水多,才做的決定,哪里估算到五六年后,來了這么大一場干旱。
村里人因為井水總打架爭吵,程義做了難。他現在是村里里正,得從全村的角度考慮問題,怎么保一村平安。
以現在的年景來看,保住所有的莊稼不大可能了,只能有所取舍。程義將村里的壯勞力集中了起來,商討怎么辦。
舍棄一部分土地,地少的人家還好,本來就不多,舍棄的也不多,地多的人家就有些受不了,但是,毫無辦法,村里的老井,基本上都被村民淘干了,每天井水剛剛上來點,馬上就有人打走,喝水都快成為問題。
還好,村里地多的人家并不多,西家雖然多了一點,但是也就十幾畝,又不占用村里的井水,誰也說不出來啥,村民們不得不感嘆,西家的人眼光長遠。
最后商量的結果,地多的人家,把離村子遠些的地舍棄了,有幾個人心疼莊稼,當場掉了眼淚,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有什么辦法呢!
每家每戶限制了打水的數量,村里大井旁,每天派人專門監督村里人打水,有違反的,以后除了飲用水,不讓他打水澆地。
程義在村里有威望又有威嚴,如果不是他領著村民建水渠,村里的麥田根本保不住,大家心里都感激他,同時也知道程義鐵血手段,說的出做得到,因此,商量出來辦法后,還真沒有人敢破壞和反對。
當天傍晚,程義來到了西家,在堂屋坐了一晚上,沒好意思開口。村里的那口老井,根本不夠用,程義想問問西家,能不能讓村民來他家挑水澆地,可是,水這么金貴的時候,跟人家張嘴要水,無疑跟要錢差不多。
還是西明文西明武兄弟,見程義為難,主動提出可以讓村民來擔水,前提是保證西家的用水量足夠。
這也是西遠反復叮囑過的,其他人家莊稼都帶死不活的,只他們家的翠綠挺拔,那不找*害嘛。所以,能幫村里人的盡量幫,也是為自家減少危機。
程義感慨西家的通情達理,把村民們分了兩撥,一撥在老井那里擔水澆地,一撥來西家擔水。使得村里的水源緊張大大緩解,人心都是肉長的,村民們現在對西家真的只存了感激之情。
在麥子歉收時,西遠就看到了年景不好,趁著糧食沒漲價,很是買了一批,用馬車偷偷運回了蓮花村。
他沒敢一次性多買,而是分期分批,分別讓栓子、老趙、張財去各個糧鋪買的,這些糧食足夠自己家吃個三四年。
干旱使得西遠無比清醒的意識到靠天吃飯的可怕,他真怕彥綏或者濱江府,像書中戲中所說的那樣,來個大旱三年什么的,所以,要做好充足準備,即使來個三年自然災害,自家也不至于餓死。
過了立秋,西遠開始有計劃的減少家里養雞的數量。雞主要喂的谷糠,災害年頭,這是能活命的東西,人都沒得吃,哪能給雞吃呢。
西家現在共養了四千多只雞,一部分賣掉,一部分被西遠做成了風干雞,這種做法,保存的時間能夠長一些,等到了冬天,外面就是一個天然大冰箱,更不怕壞了,一直能吃到來年開春,災荒年頭,還有肉吃,真是不能再美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雞都被處理掉了,西遠還留了一百多只,家里有老人小孩,還要注意營養的,不然,一個災荒年,把身體弄垮了,即使躲過了災害,也得不償失。
自家做了充足準備,西遠不忘給較好的人家示警,程義、秋陽、王順伯伯,還有孫葉。
程義聽了后,沉默了許久,然后召集村民,沒講這是西遠說的,這要傳出去,西遠有謠言惑眾的嫌疑,他不能恩將仇報。程義只是說出自己的擔心,引導村民們考慮災害嚴重,糧食歉收,可能會挨餓的想法,自然有人想到要不要現在買些糧食存起來。
莊戶人家,從來都是往出賣糧食,哪有花錢往回買的?很多人嗤之以鼻,也有那心思深沉的,手里還有些余錢的,多多少少,買了一些。
蓮花村的莊稼長得比別村好,從玉米結棒開始,程義就組織起村民,日日夜夜巡邏看守,一直看到老秋,莊稼被搶收回來。即使如此,也只收了每年的六七成,這還是好的,其他村只收到三四成,或者更少。
這樣的災年,按理來說,官府應該減免賦稅,剩下的糧食雖然不多,勉勉強強,能存活性命。
在村民企盼官老爺網開一面的時候,卻傳來今年賦稅仍然照舊的命令,整個彥綏或者說整個濱江府,百姓們都躁動了起來,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西遠輾轉打聽到,好像現在的府尹大人,是年初從吏部貶到濱江府的,剛來就趕上災年,他為了顯示自己的功績,討好主上,不肯將災情如實上報,并且強行命令各州縣按每年數目收稅。
為了一己之私欲不顧黎民死活!
官大一級壓死人,各地方長官沒辦法,只好派衙役下去挨家挨戶催糧,有拒不納捐者,用刑具鎖了,拘到衙門打的皮開肉綻,以儆效尤。
到嘴的活命糧食被搶走,各地先后有百姓抗捐,與差役沖突的事件發生,真是民不聊生。
在這一片慘淡中,蓮花村還好,他們今年的收成交完賦稅還能剩下一些,有的人家直接拿銀錢頂了賦稅,現在糧食比銀錢金貴,更何況,入冬后,糧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漲了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風暴似乎在醞釀之中,彥綏城里已經出現刁民哄搶糧鋪的事件,葉先生的私塾也提前散了館,生存都成了問題,哪里還有心思讀什么子曰詩云。
感覺到城里不太平,西遠力勸葉先生和自己一起去蓮花村躲避,蓮花村前年剛修筑好圍墻,西家又有院墻,程義又是鐵血手腕,西遠覺得比彥綏城里的普通居民院落安全得多。
葉先生遲疑了良久,說是再考慮一下,沒有馬上答應,西遠無奈帶著栓子娘倆、張財、李原回到了蓮花村。老趙一家子人,又有親朋在,無法舍棄,堅持回本村,臨走時,西遠讓他拉走了兩麻袋的糧食。
一直到臘月,大雪鋪天蓋地,天寒地凍,沒有糧食果腹,開始出現餓死人的現象,附近州縣出現了流民暴動,山匪下來搶劫村莊的事情,整個濱江府籠罩在不安之中。
程義果斷下令,蓮花村封村,村門緊閉,用雪和水從外面澆筑圍墻和大門,整個蓮花村成為了一座冰筑的孤村,里不出外不進。有擅自出村,或者擅自引外人入村者,一家老小皆攆出蓮花村。
封村命令沒下達前,西遠派衛成栓子,西韋張財,分別到彥綏城接來了葉先生一家,和福和莊姥爺一家。
還好家里地方寬敞,房間多,都安置了下來。平時葉先生沒事,和姥爺爺爺一起講講古,然后就是拘著幾個小的讀書寫文章,日子倒是也充實。
衛成西韋幾個如今已經十四五歲,自告奮勇參加了村里的巡邏守護隊。程義把他們年紀小的少年人編成六組,每日三組,每組巡護兩個時辰,晚上則由大人來接替。
葉先生見蓮花村這樣井井有序、安安穩穩,不禁佩服村里里正程義治村有方,沒想到,在小小的蓮花村,有這樣有魄力的人,深感民間不乏藏龍臥虎之處,也慶幸當初聽從了西遠的建議,來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