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雲將身子壓了下去,鼻端便是她近在咫尺的似蓮非蓮的清香,比蓮香多了幾分飄渺和清冷,聞之令人頭腦一醒。
他心頭的火略略退了些,微微擡起身,卻又近距離看到身下那雪白的肌膚,恰到好處引人入勝的山巒起伏,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美好,無一處不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
火苗再次騰高,他再次壓了下去,火熱的脣準確的落在她微涼的脣上。
便在即將品嚐到那渴望已久的紅脣上,即將把她的味道據爲己有的一剎那,身後的門開了,伴隨著一聲短促的女子驚呼。
段隨雲身子一僵,這一吻便落不下去,慾火消弭,怒火升騰,慢慢直起身,冷冷地道:“拉下去,殺。”
那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囁嚅道:“主上,是我……”
“你是跟在本座身邊的老人兒了,”段隨雲冷然道,“竟還這樣不懂規矩……拉下去,殺。”
他毫無感情的說完,萊兒已經面色如死。
隱在暗處的侍衛上來拉著她下去,震驚之下她連呼救求饒都忘記了。
段隨雲在轉回臉來看著慕清妍,心中那一團火已經滅了,緩緩替慕清妍拉上衣襟,將被子也拉到了脖子以上。在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心中又涌起無限憐惜。
怔怔看著她的臉出神半晌,段隨雲伸手拂開她的睡穴,轉身出去。
輕微地關門聲傳來,慕清妍緩緩坐起,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瞳仁裡也是一片冷意,伸出手來,掌心裡一枚金針寒光閃閃。方纔,若是段隨雲果真敢肆意輕薄,那麼這根金針便會刺進他的後背要穴!
那兩根拈著金針的手指也蒼白如紙,卻穩定的沒有一絲顫抖。
慕清妍目光垂落,看著那穩定的手指,突然虛弱的笑了笑,原本穩定的手指便隨著這一笑一軟,金針無聲掉落。兩顆大大的汗珠也從額頭滑落掉入被中,消失不見。
她虛軟的再也坐不住,仰頭栽倒。
方纔,她動用了陶小桃傳授給她的精神控制術——虛幻,受術人會陷入虛擬場景,那麼她便會有機可乘。只是她聯繫時間太短,攻擊能力有限,否則便會誘使段隨雲悄無聲息送她回去,然後自投羅網。
這一次,只怕沒有一段時間休養她是不會恢復元氣了。
這一日便也這樣過去了,晚上段隨雲沒有再來。
次日一早,段隨雲親自端了早點過來,推門進來,見慕清妍還在睡,面容似乎比昨日更見蒼白,額頭上滿是虛汗。他忙命人先打了熱水來,給慕清妍拭乾汗水,換了一身乾爽衣服,又喝了一碗薑湯,才親自端著熱粥和兩個精緻小菜坐到了牀邊。
慕清妍眼神虛浮,脣色淡粉,憔悴的像風雨過後貼著泥濘即將斷折的花。
段隨雲神色憐惜,拿了個軟枕墊好,才輕輕扶她坐起,拿被子將她裹好,溫聲道:“你纔出了汗,可不要受了寒,天冷了,又不到生火的時候。吃了粥吧,我們稍後還要趕路。”
慕清妍沒有矯情的拒絕,此時絕食鬥氣是傻子的行爲,她需要快些恢復元氣,然後,逃!
所以,調羹遞過來,她便垂首去吃。
段隨雲見她十分配合,臉上的笑容加深,神色更加溫軟了些,攪動調羹,慢慢說道:“按說你身子虛弱需要補品,可是我又怕你虛不受補,最初這幾日還是以清淡爲主吧,不過沒有一點油水也是不行的,我叫廚房……”
他絮絮叨叨說起來沒完。
慕清妍淡淡掃了他一眼,下頜一指粥碗:“還要。”
段隨雲登時有些受寵如驚,手指都不自覺顫抖了一下,然後舀了一勺粥,試好了溫度才遞到慕清妍脣邊。
“清妍,你是原諒我了?”段隨雲一邊喂粥一邊喜動顏色,“這件事的確是我操之過急,也不該這樣逼你,明知道你是寧折不彎的性子……”
慕清妍不理會,嫌他喂得慢,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搶過粥碗,幾口喝乾,把空碗一遞:“還要。”
見她如此平靜冷漠,段隨雲的熱情也慢慢退了下去,微微苦笑,自己還是太性急了些,招手命侍女又盛了一碗粥來,親自吹涼了些才遞給慕清妍,叮囑道:“慢些吃。”又把小幾上的小菜推了推。
慕清妍這一回慢慢的吃,一邊吃一邊漫不經心的問:“去哪裡?”
段隨雲看著她沉靜的眉眼,心也一分分靜了下來,也慢慢回答:“雲山。”
慕清妍一挑眉。
段隨雲解釋道:“你大概也能猜到,你父親已經帶走了天晟教幾乎所有人,現在剩下來的便是我所控制的那些人以及他們的嫡系,天晟教總壇,如今不過只剩了個空架子。但是,那纔是我的地盤。便是你父親,也沒有我對那裡熟悉。這裡我已經呆不下去,”他微微苦笑,卻沒有失敗後的頹喪,“我一直都小瞧了隨風,這一次他雖然沒有對我正面出手,但是截斷了我與朝廷中所有人的聯繫,我不走,留下來也沒有意義了,總不能等著他傷好了,或者歐競天回來打上門來吧?”
慕清妍又一挑眉:“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你若不說,我在這裡一日,便會沒機會聽說。”
段隨雲聳了聳肩:“當我傻好了。說到底,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想得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固然容易,但是哪怕有朝一日你給我生下孩子了,心裡也還是恨我的,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了我。你這樣過一生,不會快活,一生裡有這樣的你相伴,我也不會歡喜。所以……”
“那麼,爲何不給彼此一個解脫?”慕清妍淡淡的道,但是並不指望能從段隨雲那裡得到放手的回覆,所以放下粥碗,慢慢躺回去,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了眼睛。
“我對你,永不放手。”段隨雲聲音堅定。
“段隨雲,”慕清妍又睜開了眼睛,嘲諷的笑了笑,“其實女人和女人有哪裡不同呢?我記得秦真曾說過這樣一番話,熄了燈,脫了衣服,所有女人都是一個樣子,我深表贊同。你覺得我好,只不過是因爲得不到我,而且我是歐競天的女人,其實歐競天的女人和別的女人也還是一樣的。”
“不,”段隨雲也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我想要你,的確是因爲你與衆不同,一個人總是容易被美好的能打動自己的人或者事所吸引。起先,我的確是存心想要奪走歐競天的女人,可是不知不覺,我自己的心反而被奪走了。我原以爲你會喜歡溫和儒雅的男子,”他回憶起兩人在去西秦的路上的相逢,面容更加柔和,“我也相信,若是沒有歐競天,我會打動你的。”
“這世上,永遠沒有如果,”慕清妍不客氣的打斷他,並且快速轉換了話題,“我的麒麟獸在哪裡?”
段隨雲臉色一黯:“在你心目中,我還不及它?”
“相處不論時間長短,只論心意如何,”慕清妍再次合上眼睛,“麒麟獸於我,是良友。”
段隨雲臉上惱怒之色一閃,沉默一霎,轉身出去。過了沒多久便有侍女過來請慕清妍起身。
慕清妍身子虛軟,便被包裹嚴密了,擡上馬車。
馬車很平穩幾乎感覺不到顛簸,但是慕清妍還是感覺得到車速很快,只過了三天,她便被從馬車上擡下來,上了軟轎,軟轎遮擋得嚴嚴密密,想要看一下到了哪裡都不可能。
過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她本來身子還沒復原,又經歷了這樣一場長途奔波,連口氣都沒喘,便又坐轎,腰都快直不起來了,正準備敲敲轎門,轎子忽然便停了。轎門打開,一直修長潔白如玉的手伸了過來,段隨雲溫和的聲音道:“到了。”
慕清妍避開了他的手,伸手扶住了轎桿,左右一看,雲遮霧繞,天地朦朧,什麼也看不真切。正前方一片宏偉建築在雲霧間巍峨,金黃的琉璃頂不知被哪裡的光照上,反射出一片燦爛毫光,穿雲奪霧,使得這片宮殿羣恍如天上宮闕。
慕清妍輕輕一嘆,低低說道:“想不到這樣的地方,竟爲陰私小人所竊。”
段隨雲臉上的微笑一僵,縮回手,站直了身子,淡淡道:“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也沒什麼好說的。清妍,你別逼我改變主意,我不想對你使用攝魂大法,不想讓你變成一個白癡!”
慕清妍微笑:“你可以給我喂迷魂散啊,反正我已經無力反抗。”
段隨雲眼眸一縮,身上罩了一層嚴霜,無可不可地道:“多謝提醒。”
接下來慕清妍被安排進一座精雅別緻的宮殿中,雖然秋意漸深,但這裡還是草木蔥綠,一些不知名卻十分美麗的花仍舊盛開著。
慕清妍行動不受阻,也沒有被迫服用什麼迷魂散,身邊服侍的婢女都是在幻雲山莊見慣的,只不過此時都換了清一色的白色宮裝,白衣飄飄,腰間束著淡粉色的腰帶,要帶上綴著金色流蘇。
她的衣服也是宮裝,不過不是白色,甚至除了白色,什麼顏色都有,做工精緻而華美,衣服上的裝飾沒有黃金,只有各色打磨的形狀各異的寶石。
她對這些自然是不在意的,她只是在抓緊時間恢復體能。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和歐競天相逢之日不會太遙遠了。
段隨雲似乎很忙,除了晚上臨睡前回過來看看她,基本上都不露面。
兩天眨眼過去,一早,段隨雲便派了萊兒過來,手裡捧著一套嶄新的紅色宮裝,領口袖口都綴了黑色的風毛,極致的華豔中又帶著幾分莊重沉肅。
萊兒左頰上一道深深的傷痕,還沒有完全癒合,露著粉紅色的嫩肉,她的神色恭敬中帶著疏離。
慕清妍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多日不見,她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不知是真的改了,還是將本心掩藏起來了。見了她不由得想起來,似乎近幾日不曾見過芹兒。
“娘娘,請您更衣。”萊兒雙手捧著盛放衣服的托盤,高舉過頭頂,恭謹地躬身。
慕清妍已經梳洗過,正坐著喝茶,見狀淡淡一笑:“這裡有娘娘麼?那便請出來更衣吧。”
萊兒的腰彎的更低了些,恭聲道:“您是楚王妃,王妃娘娘,奴婢並沒有稱呼錯。”
“哦?是麼?”慕清妍垂下眼睛數著茶杯裡的茶葉。
萊兒上前幾步,姿態更加謙恭:“是因爲今日楚王殿下會來,所以教主特命奴婢來送衣服。”
“什麼?”慕清妍臉色微變,坐直了身子,差一點就站了起來,“他要來?”
“是,教主是這樣交代的。”
慕清妍收斂了情緒,目光一轉落在萊兒臉上的疤痕上:“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萊兒神色不動,恭聲道:“奴婢做錯了事,受罰是難免的。”
慕清妍身子放鬆,脊背靠在椅背上,悠悠道:“我不出去。不論誰來,我總歸是在這裡。歐競天若來了,便親自接我出去;段隨雲想見我便自己來,這是他的地方,他又來去的自由。段隨雲若想以我威脅歐競天,你告訴他,辦不到。”
萊兒躬了躬身,無聲的退了下去。
慕清妍輕輕嘆了口氣,料得到歐競天回來,可沒想到他回來得這樣快,想必是一路倍道而行,疲憊之師何以爲戰?
揉了揉眉心,那裡糾結著濃濃的擔憂和心疼。
然而她身子終究是虛弱的,做了沒多久便覺得渾身痠軟,轉身又回牀上窩著,摒除雜念,進入冥想狀態。
忽然,覺得有殺氣,一睜開眼睛便微微一愣,萊兒正一臉陰沉的盯著她,瞧那模樣恨不能一刀將自己捅死。
萊兒也料不到她會這麼快便睜開眼,想要收起自己猙獰的面容已經來不及,當下高高昂起頭,冷冷哼了一聲。
慕清妍慢慢坐起,調整狀態,深吸一口氣,決定冒險再次運用精神控制法——虛幻,使萊兒陷入幻境中,以排除這個潛在危險,她倒並不怎麼擔心段隨雲,不到最後關頭段隨雲是不會隨便危及到她性命的,但是萊兒便不可不防,這個人身上的敵意太明顯了。她想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把她得罪了這樣深。
萊兒見慕清妍神態自若,心中一動,莫非她剛剛醒來還在迷糊並沒有看到自己方纔殺人般的眼光?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了慕清妍臉上一下子撞進一雙美麗絕倫的眼睛裡。
這雙眼睛初見是清澈的,然而只看一眼便覺得深,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吸力,使人心中一動再動,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再一看便覺得內裡風光無限,光是一眼兩眼是看不夠的,需要目不轉睛的去尋幽探秘。然後迷醉在那瀲灩波光裡。然後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事。
萊兒看到了什麼呢?她看到慕清妍披頭散髮跳下牀來,手裡還拎著一把刀,刀?哪來的?不知道!追究這個也沒用,反正她手裡真真切切是拿著一把刀的,原來名門淑女拿刀是這樣的?笑話,這麼拿刀砍人時很容易傷了自己!
姓慕的幹什麼去?萊兒移動腳步輕巧地跟了出去。
殿外,慕清妍一轉身,刀尖直指萊兒,冷聲問道:“萊兒,你爲何要害我?”
害你?萊兒一想,好像確實是自己先對她動手的,於是也冷笑一聲,回答:“你若不做虧心事,害怕別人害你做什麼?”
“我做了什麼虧心事?”
“哼,需要我提醒你麼?你自稱手上沒沾過血,是真的麼?你忘了因你而死的翠袖了不成?”
“翠袖?翠袖是我楚王府的人,與你何干?”
“與我何干?”萊兒仰天一笑,笑聲悲涼,半晌眼角緩緩流下淚來,“她是我嫡親的妹妹!你說與我何干!雖然我跟了主上,她跟了楚王,但是我一直還是放心的,楚王待她不薄。哪怕她爲了跟在楚王身邊吃了很多苦,可那是她自願的,我知道,自願吃得苦是甜的。可是你來了,你打破了她心中最後一點希望,害得她鋌而走險。說到底,她有什麼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出賣過楚王,哪怕我跪下來求她,求她念在姊妹一場的份上幫我個微不足道的小忙,她都不肯。可恨,歐競天竟因此將她打死!歐競天可恨,你卻該殺!追根尋源,歐競天是因爲你才殺了她,若是沒有你,她最多不過象徵性的受點懲罰罷了!你說!”她戟指對著慕清妍,眼神狠厲,“你說,你該不該殺!”
慕清妍淡淡一笑:“原來如此。可你是否聽過這樣一句話,一日爲奴終生爲奴。翠袖從始至終都不過是楚王的一個奴婢,一個奴婢的命在主子眼中,想要拿走,隨時都可以。難道你們賣身的時候,沒有明確這一點麼?”
“我只明確一點!”萊兒神色猙獰,雙眼血紅,“殺人償命!今日,該你還債了!”縱身躍起,一道凌厲的指風,點嚮慕清妍。
慕清妍橫刀招架,險險避開。舉刀便劈。萊兒輕輕巧巧躲開,脣邊一抹冷笑,也不急著下殺手了,玩起了貓戲老鼠的把戲。眼看著慕清妍一刀劈下,因爲用力過猛險些劈到自己腳趾,眼神裡更多了幾分嘲弄,同時也替自己妹子不值,翠袖啊翠袖,你便是死在這樣的女人手中的!
慕清妍提著刀左劈右砍,沒傷到萊兒一根頭髮絲,反而把自己累得滿身是汗,還不小心用力過度胳膊脫臼,最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萊兒緩步走到她面前,冷冷的道:“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爭氣,現在,認命吧!”腳尖在刀柄下一挑,那把寒光閃閃的鋼刀便到了她手中,她仰首悲泣:“妹子,姐姐替你報仇了!”一刀狠狠劈下,鮮血崩了一臉,她反而開懷大笑,彎腰撿起地下美人頭,大步走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狂笑不止。
正笑著,忽然面前出現一羣人口口聲聲要替慕清妍報仇。
“找死!”萊兒一揚手中死人頭,頭一低衝進人羣,舉刀大劈大砍。起初的確殺人不少,但很快自己也負了傷,傷痕越來越多,血也越流越多,終於力不能支,倒在地上,盯著劈下來的一柄長劍,她甚至笑了笑,低低地道:“妹子,底下很冷,姐姐來陪你。”安然合上了雙眼。
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呢?
實際上,萊兒在慕清妍牀前站了兩個呼吸,便腳步虛浮的轉身便走,走到外殿對著虛空指指點點,破口大罵,又哭又笑,甚至做出打鬥的樣子,模樣看起來極其滑稽。
最後她停下來,一彎身似是撿起了什麼東西,然後大步向外走,一邊走一邊喝罵慕清妍。
“她瘋了!”
暗處的侍衛們紛紛皺眉,聽她一直口中不斷大吼大叫都是些不敬的言語,知道若是傳到主子耳中,不止這瘋丫頭,只怕自己這些人也要吃不了兜著走,先前在殿裡鬧也便罷了,若是出了毓秀宮,可就鬧大了,當下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思,跳出來,捂嘴的捂嘴,扯胳膊的扯胳膊,就要擒拿萊兒。
萊兒也是滿身武功,怎甘心束手就縛,況且她眼中那些侍衛不過是慕清妍的幫兇,自然要狠狠反擊。侍衛們措手不及,反而被傷了幾個人,這些人一見血便起了兇性,先前還想著要將她擒獲,此時卻起了殺心,都知道以前她雖是主子身邊的紅人兒,但如今受了懲罰,也不那麼受信任了。
更何況——
“這賤人,以前仗著主子寵愛沒少對咱們弟兄甩臉子!”
“就是!一般的奴才罷了!還真以爲比咱們高貴了?”
……
一幫人越說越氣,下手也越來越沒有分寸。
終於致使萊兒死於亂刃之下。
護衛們這才慌了,生怕段隨雲知道了會嚴懲,商量了半晌,統一了口徑,將萊兒屍首偷偷拖出去丟進懸崖,若是段隨雲問起,一問三不知便是,反正她來毓秀宮也是偷偷來的。
慕清妍施展完虛幻,渾身汗出如漿,頭腦裡也嗡嗡作響,趴在牀上半晌動彈不得,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半晌長長出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她看了看自己玉白的雙手,微微苦笑,這雙手上沾染的血跡已經無論如何也洗不掉了。
過了沒多久,段隨雲果然派人來請慕清妍,來人一見慕清妍臉色蒼白,渾身大汗淋漓,雖然清醒著,卻離神志迷糊也不遠了,身上更是軟綿綿的,扶都扶不起來,這樣子怎麼出去?
也不敢怠慢,趕緊回去回稟段隨雲。
段隨雲一陣風的趕過來,過來之時慕清妍已經虛脫暈去。他也略通醫術,雖不知她如何會變成這般模樣,但也不敢疏忽,急忙吩咐人寸步不離的守護、趕緊叫人準備補藥。把毓秀宮上下人等都叫齊了,命人挨個兒審問,必要查出實情。
這裡還沒有安排妥當,便有人過來稟報:“主上,歐競天到了。”
段隨雲皺眉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慕清妍,又看了看一臉戰戰兢兢小心在旁邊服侍的婢女,隨手指了一人:“叫她扮成她的樣子,隨我上城。”
衆人一看,他所指出來的婢女身形與慕清妍彷彿,只是容貌實在不像,便有擅長易容的人出來,給那婢女易容,又換了一套大紅衣服,這纔跟著段隨雲出了毓秀宮,直奔城樓。
城樓高偉,便是和風,到了城樓也能獵獵。
婢女有些畏縮的裹緊了衣服,明明是有內功護體的,到了此時仍舊覺得冷。
段隨雲回首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段隨雲目光沉靜而聲音冷凝:“大方些!她從來不會露出這般神色!”
婢女心中一凜,忙把腰背挺直了些。
段隨雲站在城樓,負手看著下方立馬的歐競天。
歐競天仍舊是一身黑衣,衣上征塵簇簇並不顯得狼狽反而多了幾分肅殺,他整個人在那裡端然一坐,身上多年積澱的血火硝煙氣便彌散開來,那凜冽的殺意甚至不需要可以外放,便足以令人膽戰心驚。
他身後的侍從一看便知也是百戰精英,經過血雨腥風洗禮的人一眼便認得出。
段隨雲輕輕點頭:“楚王,好久不見。”
歐競天神色睥睨,仰起頭看著段隨雲,並不因爲地勢低便氣勢落了下乘,不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他與人對視,都會令人覺得是在接受刀鋒箭雨的洗禮。
“本王倒希望與你此生不復相見。”
段隨雲輕笑:“隨雲倒覺得,當時英豪唯楚王與隨雲耳。你我本可並世稱雄,何必如此爭鬥不休。”
歐競天冷冷注視著他,倒要聽聽他會說出些什麼。
“在下有意與楚王攜手逐鹿九州,九州大陸可望在十數年間重現數百年前的一統盛況,屆時,隨雲甘願奉楚王爲君,自爲宰輔,不知楚王意下如何?”
“你爲宰輔?”歐競天冷笑,“本王只怕你爲宰輔坑了九州大陸!”
段隨雲溫和的笑容一凝,聲音也冷了下來:“那麼,楚王是決意與段某決裂到底了?”
“段隨雲,”歐競天擡手直指城樓,“你強搶人妻,有何面目在本王面前談合作?”
“原來楚王是在介意這件事,”段隨雲的臉又緩和下來,“若是此事可以商量呢?”
歐競天放下手,馬鞭輕輕在掌心擊打:“如何商量?你要拿本王的女人來和本王交換條件麼?”
段隨雲微笑:“清妍是個活生生的人,並不是什麼附庸物,她的歸屬只怕要讓她自己來說吧?”
歐競天鳳眸中寒意更盛:“難道你不知道,前些時,我們在她父母見證下重新完婚了不成?那日不是你妄圖攪鬧婚禮?”
段隨雲呵呵一笑:“此事,段某自然知道。可是興慶三十年四月,那一場楚王正妃納妃大典也足夠轟動全九州,請問,清妍加入楚王府是自願的麼?之後她幾次逃離楚王府,卻不幸被你捉回,請問,留在你身邊她如果真的快活,會不停逃跑麼?你強迫了她那麼多次,焉知這一次不是重蹈覆轍?”
阿智忽然開口說道:“段隨雲,你這等卑鄙小人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當日,王爺也曾給過你和王妃獨處的機會,結果怎樣?你竟卑劣地對王妃使用迷幻藥物,試問,你若有信心打動王妃,又何必出此下策?”
“是否真相,問問清妍本人立見分曉,”段隨雲伸手扶著那假扮慕清妍的婢女站到自己身邊,故意將她摟進懷中,居高臨下對著歐競天招搖的笑著,“若是楚王不願與段某合作,那麼今日便留下來參加我和內子的婚禮吧。”說完,故意垂首在那婢女額頭輕輕一吻,那婢女戰戰兢兢受了,身子卻僵硬的木頭一般。
段隨雲偏頭在她耳邊低語:“放輕鬆些,笑。”
婢女趕緊將身子放軟,對著段隨雲嫣然一笑。
歐競天眼眸一瞇,一言不發,從背後取出一張漆黑的弓,從箭壺中取了一支金箭,張弓搭箭,弓開似滿月,箭去如流星,一點金光直取假慕清妍。
假慕清妍見一點金光正對面門而來,自己的腰肢被牢牢卡在段隨雲手中,而段隨雲並沒有絲毫躲避的跡象,眼看自己面門已經被寒光所籠罩,她甚至已經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忍不住“啊”的一聲尖叫。
段隨雲臉色一沉,輕輕一推,婢女頹然倒在地上,尖叫聲卻仍未止歇。
那支本來應該射到婢女面門的金箭一個轉折,竟然射到了城樓上迎風招展的一面大旗的旗桿,旗桿發出一聲斷裂聲響,鏗然傾倒,那面紅色鑲黃火焰的大旗兜頭向著段隨雲罩落。
段隨雲信手一揮,大旗墜落城樓下。但他的臉色也變得鐵青,只此一招,自己便已落了下乘,比如說方纔自己不是打落旗桿,而是將旗桿抄在了手裡,也還算是打了個平手,可是自己竟然順手將旗桿打落城下,這不是說自己接不下歐競天區區一支箭麼?
果不其然,身側左右的護衛們都對歐競天露出敬畏欽佩的目光。
人心動搖。
城樓下,忽然想起稀稀落落的拍掌聲。
阿智眼看著歐競天慢悠悠收回了弓,才拍手道:“好一個西貝貨!好一招自倒大旗!嘖嘖嘖,段隨雲,你是覺得自己取勝無望,特意向我家王爺示弱的麼?不知你準備何時將天晟教總壇拱手相讓?又在何時禮迎王爺進城,或者恭送王妃出城?”
段隨雲臉上怒色一閃,忽然將手一招:“既然你要見慕清妍,那麼我便讓你見!”
不多時,兩個婢女果真架著渾身虛軟的慕清妍走上城樓。
慕清妍穿著一身淺藍衣裙,披著同色大氅,風帽裡的一張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剛剛從昏迷中醒來,便被人拉起來換了衣服,扶上城樓,昏昏沉沉中,看到段隨雲臉色與往日分外不同,似乎急怒攻心,但眼底還隱著幾分喜色。只是此時頭腦中空空蕩蕩,實在沒力氣多想。
段隨雲見她來了,伸手從婢女手中接過,秋風並不猛烈,但她的身子卻在瑟瑟發抖,即便隔著數重衣物,還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冰涼。
怎麼便虛弱成這樣了?他心中狐疑卻也顧不得追索根源,冷冷掃了扶慕清妍上來的兩個婢女一眼,沉聲道:“怎麼不曉得給小姐多加幾層衣服?”
那兩名婢女急忙伏地請罪,主上的脾氣越來越大,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動輒得咎。
段隨雲立刻從假慕清妍身上扯下那件紅色披風給慕清妍裹在身上,這才抱著她探出城樓:“歐競天,你看看,這是誰?”
歐競天一擡頭,心頭便是一跳。短短時日不見,她怎的變成這般模樣?眉頭微微蹙起,鳳眸中寒意凜冽,亮點銳利的光芒直奔段隨雲。
慕清妍微微側首也看到了城樓下的歐競天,扯動脣角給他一個表示自己平安的微笑,用口型告訴他:放心。
歐競天的心一緊,不由得大怒!
阿智看歐競天臉上怒色升騰,再一看他緊握的掌心隱隱有血跡洇出,忙伸手去掰他的手,急聲道:“王爺,鎮定些!”
歐競天深吸一口氣,緩緩從背上再次取下通體漆黑的射日弓。
段隨雲將慕清妍橫抱,自己的要害全部擋在慕清妍身後,含笑道:“王爺,你想讓她給我陪葬麼?好得很,能與楚王妃生同牀死同穴,段某,果真好福氣!”
歐競天抿緊了脣,慢慢從箭壺中取出九支箭,滿滿拉開弓,箭尖慢慢向城樓上瞄準。
段隨雲笑得眉眼彎彎。
風吹到臉上,帶著秋日特有的涼意。慕清妍的頭腦清醒了一些。極慢極慢地從身邊摸出一枚金針。她金針向來不離身,因爲嫌帶著針囊不方便,便將所有三十六枚金針放在中空的簪子裡,那簪桿經過特殊處理,只要一按簪頭明珠,便會自動彈出一枚金針。方纔她趁婢女不注意,已經悄悄取了一枚金針,只不過如今她身子極度虛弱,即使只是取一根輕若鴻羽的金針也耗盡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全部力量。
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著,卻也在不停地一點一點移動。她甚至沒有看段隨雲一眼,只是憑著感覺將金針移向他手掌勞宮穴。
只要刺上,他必定分神,那麼,歐競天便有有機可乘了。
歐競天九支箭箭尖在慕清妍身上掠來掠去,足足舉了半個時辰,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即將力竭,要放下弓箭的時候,他箭尖忽然微微上擡,“咻”的一聲,九箭齊出。
段隨雲一愕,真沒想到,歐競天真的會射箭,目標還真的是慕清妍,難道此人心性如此之狠……一個念頭來不及轉完,箭風已經近在咫尺,他行爲在意識之先,抱著慕清妍微微一矮身,九支箭擦著慕清妍的衣服邊射了過去。
奪奪奪連響,射在他背後的柱子上。
他隨即直起腰探出頭,準備說幾句風涼話。
剛剛站直身子,心中警兆一起,立時知道不好,背後柱子上鑲嵌的金剛石堅硬無比,歐競天的箭在上面略作停留立刻折射回來,九支箭密密成網攻向他背心要害,以及上下左右的所有退路。想活命,必須跳下城樓。
他便也當真跳了,什麼都沒有性命重要。
歐競天立刻從馬上跳下,雙腳在鐙上一點,身子凌空躍起,便要和段隨雲搶奪慕清妍。
正在這時,段隨雲手上勞宮穴一痛,稍一愣神,慕清妍轉過臉來,齒間一枚金針慢慢刺向他心臟,這枚金針短而粗,若真扎進去,必也會造成不輕的傷害。
人逢危機,必先自保。
所以段隨雲手一鬆,慕清妍筆直落下城牆。
段隨雲手中一空,心中便是一驚,急忙伸手去去抓。然而慕清妍雖然身子輕盈到底也是個大活人,下墜之勢急速,已經來不及了。
歐競天本來已經計算好了高度,凌空劈出一掌,將段隨雲的身子一託,這般一來阻擋了他們下墜之勢,便來得及救下慕清妍。
誰知變故突生,他一掌劈出,慕清妍已經落下,而且下墜速度急劇,好巧不巧與他擦身而過,他再變招已經來不及。歐競天目眥欲裂,急忙一個千斤墜,試圖救下慕清妍。便在這個瞬間,看到慕清妍腰上縛著一道透明絲索,心中一驚,知道中計。
與此同時,頭頂一陣得意大笑,段隨雲在城牆上一借力,手一提,慕清妍身子直飛而起,落上城頭。而歐競天身在半空,無處借力,遠處阿智奔馳來救,卻被半路出現的天晟宮殺手截住。
歐競天畢竟久經戰場,應變奇速,半空中,右腳在左腳腳面面上一踩,借力身子斜刺裡拔高了丈餘,已經到了城牆邊緣,伸手去按城牆上突出來的一根釘子。
眼看手指已經觸到了那根釘子,頭頂猛地一暗,一張巨網兜頭罩下。
“王爺!”阿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吼。
慕清妍已經暈了過去。
歐競天只來得及雙手抱頭,雙膝蜷起,護住了頭部和身前要害,巨網罩下,渾身一痛又一麻,也失去了知覺。
似是鴻蒙開闢,混沌初生,天地迷茫,人在其中,難辨西東。
耳邊似有來自遠古的呼喚,也似有來自情人的呢喃,身體好似與這混沌交織在了一起,無處不在,卻又難以凝實,當真是一種似真似幻的感覺。
遠遠地,似乎有絲竹之聲傳來,還有女子嬌笑,男人肆意張狂而又志得意滿的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