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衝一氣說完,大夥兒激昂不已。這時桓伊高聲叫道:“叔父!桓伊回去壽陽之後,自當領(lǐng)豫州之兵北攻下蔡(今安徽省淮南市鳳臺縣),與荊州四軍遙相呼應(yīng)!”
“善!”桓衝大喜。
桓伊見狀跨上一步,沉聲道:“建康見叔父引荊州四軍大舉北伐,定必震動,想必以後不敢太過逼迫西府。。。只是,只是這北伐動靜極大,若有人不忿之下引導(dǎo)風評,說我西府無視中樞擅動刀兵,須壞了叔父的名聲。。。”
桓衝一皺眉:“我既大肆北伐,些許詆譭本就在預(yù)料之中,我視爲無物耳!”
桓伊道:“我意。。。想個法子,此次北伐把揚州那邊也扯進來。荊揚一起出兵,那便是國策如此,非我西府專擅。如此,當無人可以再做文章!”頓了頓,又道:“不過建康那邊定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事兒有些難辦。。。”
桓衝“嗯”了一聲,沉吟半晌,忽然一指段隨,揚嘴笑道:“這事兒好辦!你等瞧瞧,正主兒就在這坐著呢!我且上奏建康,就說荊州缺少騎兵以抗秦人鐵騎,遂邀屯騎大都督段隨領(lǐng)驍騎、雲(yún)騎兩軍往荊州相助。嘿嘿,此所謂荊揚互援,舉國齊心,共抗強秦也!”
桓伊眼睛一亮:“妙哉!”邊上桓石虔大笑道:“那敢情好!這臭石頭又能打,雖是揚州部屬,心思卻和我等一處,決計壞不了事!”
桓衝轉(zhuǎn)頭對著段隨道:“從石,你意如何?”
“固所願,不敢請耳!”段隨一拜到底。
。。。。。。
桓衝要自領(lǐng)江州刺史,且欲大舉北伐的奏表送到建康,朝堂果然爲之震動。大夥兒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那曾經(jīng)壓得建康喘不過氣的西府、或者說桓家,從未遠去。誠然,這些年它一直蟄伏不動,但那是桓衝一力妥協(xié)的結(jié)果,可絕非怕了朝廷。即便這幾年來隨著北府兵日益強大,揚州已然擁有了足以抗衡荊州的兵力,但要說朝廷就此便能無視西府,那也實在是自欺欺人。
桓衝動,天下驚。
皇帝司馬曜迅即召集了大朝會。這位當初倉促繼位的大晉皇帝年歲漸長,近年來大有人君氣象,可今日寶座上的他卻頗顯失措,說著說著語氣都急促起來。
幾個御史看在眼裡,覺著不忿,便跳出來指摘桓衝。不料他等不開口便罷,一開口頓時引來好幾個朝臣們的反脣相譏,大意就是:人家桓衝在荊州待得好好的,這許多年來既不吵也不鬧。若不是你等非要奪人家的江州刺史,而且還是趁著人家喪子之時幹這碼事,人家怎會翻臉?
大殿裡鼓譟聲一片,班首的謝安瞧著神情自若,心裡頭早已翻江倒?!@矛頭,指向自己了呵!
人人都說自謝安執(zhí)政,大晉政務(wù)清明,國勢臻臻日上,也因此謝安的名望一時無二。加上本朝天子當初全賴王謝力撐才能上位,頭幾年對謝安那可謂是言聽計從、從無二話,故而坊間有云:大晉之謀斷,無干建康宮,皆出烏衣巷耳!
一想到這些風言風語謝安便覺著頭疼:說我專權(quán)?嘿嘿,也許罷。可你等庸碌之輩又怎麼會懂,成大事者定必乾綱獨斷,說一不二。這些年若非我謝安費盡心力獨撐朝局,這泱泱大晉只怕。。。要麼淪於胡夷鐵蹄之下,要麼早姓了桓!
謝安自然不乏“擁躉”,且人數(shù)上大是佔優(yōu),這時紛紛跳將出來,與那幾個說風涼話的朝臣爭執(zhí)不斷。謝安皺了皺眉,正想說話時,忽然瞥到寶座上司馬曜似乎動了一動。謝安定睛看去,就見司馬曜的面色彷彿鍋底一般漆黑,方纔應(yīng)該是點了點頭,其動作輕微,幾不可察。
謝安心底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司徒、瑯琊王司馬道子跨步出班,大聲奏道:“近年荊揚相衡,國家才得安平。倘若朝廷自恃揚州之軍已然勢大,轉(zhuǎn)而進逼荊州,西府焉得罷休?逼迫急時,恐舊事重演也!陛下!臣啓奏,此次調(diào)中領(lǐng)軍謝輶爲江州刺史,實爲不妥。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話音剛落,皇帝司馬曜朗聲接道:“瑯琊王所言有理。朕亦自覺有失,當應(yīng)車騎將軍之請,以之爲江州刺史!”此言一出,殿上安靜一片,挺“謝”派面面相覷,神情大是尷尬。
哥倆一唱一和,明裡頭好像是在自貶,可殿上誰都明白這話兒壓根就是衝著謝安去的。其意不外乎:就怪你謝安主動挑釁西府,這才導(dǎo)致荊州那裡鬧將起來。再往大了說:你謝安一手掌控北府兵,如今翅膀硬了是吧,這是要幹嗎?要學桓家搞個東府出來不成?
司馬兄弟話兒說得已是大爲誅心,謝安暗暗嘆息:陛下啊陛下!在你心中,謝安竟然這般不堪麼?國家費盡周折始有今日之時局,眼下更有強敵虎視眈眈,你這會兒就覺著謝安礙眼了麼?這會兒就等不及了麼?嘿嘿,我謝安又豈是貪權(quán)戀棧之輩?可。。??晌疫@會兒不能放手呵,陛下!想到這裡,沉穩(wěn)如他,竟也露出一絲愁容來。
寶座上再次傳來皇帝司馬曜的聲音:“此議。。。建昌公如何看?”終於還是直接點了謝安的名。
謝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滿殿上下都在注視著他。謝安嘆了口氣,開口道:“陛下聖明!臣舉薦中領(lǐng)軍謝輶爲江州刺史,確乎欠妥。臣請陛下準車騎將軍之奏,以車騎將軍兼江州刺史。”不曾想桓衝突然轉(zhuǎn)了性,一下鬧出這般大動靜來。事到如今,確實難以收場。既然如此,這江州刺史不要也罷。
謝安說完,殿上越發(fā)安靜了。挺“謝”派都沒了心氣,一個個無精打采;與謝安不和的到底是少數(shù),雖說暗自高興,礙著謝安的威勢終歸不敢表現(xiàn)出來;寶座上的皇帝臉色明顯轉(zhuǎn)緩,朝著司馬道子投去一道讚許的目光。
司馬道子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清了清嗓子,再行開口:“今上聖明,車騎將軍心中些許誤會定必煙消雲(yún)散?!鳖D了頓,忽然揚高了聲音:“江州刺史之議已有定論,然則荊州出兵北伐一事。。。茲事體大,恐引火燒身耳!吾意北伐弊大於利,眼下還是不要大動干戈爲好!”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朝上首張望一眼,就見皇帝司馬曜點了點頭,聲音沉渾:“諸卿可暢所欲言!”
“瑯琊王所言極是!”“擅動刀戈,弱國傷民哉!”“秦軍勢大,我晉國眼下只可憑險固守,固守爲上呵!”司馬道子先前針對謝安時,這殿中的朝臣們泰半都不願摻合,這時卻一個個急不可耐叫了起來--休說反對北伐本就是他等的心聲,單說此刻表示贊同顯然能賣皇帝與瑯琊王一個好,那麼何樂而不爲?
司馬道子慢悠悠轉(zhuǎn)了個身,朝著謝安微微頷首,笑容可掬:“建昌公,可有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