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楷慕容紹兄弟率部挺進山東,段隨則與慕容令擁兵北上。此東、北二路各按計議行事,暫且按下不表。
話說南路這邊,慕容德領兵匆匆趕到枋頭,驅散當地官署,修葺城牆,又沿大河佈防,收繳船隻。。。忙得不亦樂乎。結果十天半月過去,壓根不見半點秦軍身影。慕容德鬆了口氣,落得安生,自然也不忘派出斥候,四處打探消息。
其實慕容垂與慕容德估量得沒差——苻堅回到長安,的確湊集了不少人馬,加上之前同回長安的十萬兵馬,眼下關中之地實有近十五萬秦軍,實力不弱。而洛陽苻暉、鄴城苻丕告急文書雪片般送到長安,令苻堅對關東危局亦極爲心憂。
既然如此,苻堅爲何遲遲不出兵救援關東?卻任由慕容垂、翟斌之流燎原之勢漸成?
非是苻堅糊塗,實有心而無力也——關中雖是氐人老巢,可自打當初大徙鮮卑及諸胡入關中,氐人反成了小族。秦強時沒關係,如今苻堅一朝敗北,氐人勢孤之下,再也壓制不住關中鮮卑及諸胡,處處可見亂相。
苻堅還不曾回到關中時,隴西鮮卑乞伏部首領乞伏國仁就已割地自據,隨後大肆擴張,到如今羽翼豐滿,對關中虎視眈眈。又有前仇池國主楊篡後人逃歸隴南,扯旗造反之餘,更向晉朝遣使稱臣。
隴西、隴南叛起,恰如榻邊臥虎,大大威脅到長安,苻堅不得已,遂分兵十萬靖邊。不料更大的禍事還在後頭——就在三月裡,時任秦國北地長史的前燕濟北王慕容泓忽然棄官逃走,卻是他聽說慕容垂在洛陽起兵,打算前往投奔。慕容泓至函谷關時,聽說慕容垂已然去了河北,無奈之下,只好暫且捨棄東奔之心。他也真是好本事,竟於當地集結起數千鮮卑牧馬人,高舉反旗,洶洶回師關中。
苻堅大怒,遣將軍強永領兵長途奔襲慕容泓。不料強永魯莽,輕騎冒進,在華陰中伏,被慕容泓打得兵敗身亡。慕容泓由是聲威大振,(函谷)關西地區鮮卑人紛至沓來,更有旁支宗室慕容永、慕容恆等率部來投。短時間內,慕容泓部衆暴漲十倍。
慕容泓得意非凡,遂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將軍、雍州剌史、濟北王;同時遙推慕容垂爲都督陝東諸軍事、丞相、大司馬、冀州刺史、吳王。末了,他又手書一封至長安,語苻堅曰:“秦國無道,已失天德人心,遂至淮南之敗。眼下吳王克定關東,本王雄起關西,君可速備大駕,奉還家兄皇帝並宗室功臣。則本王即率關中燕人,翼衛皇帝,還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爲界,永爲鄰好,不復爲秦之患也!”
肘腋之地突遭大變,苻堅也自心慌。此時長安附近兵力已有所不足,苻堅趕忙下詔,加封鎮守蒲阪的第四子,雍州牧、鉅鹿公苻睿爲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彙集雍州及長安兵馬共計五萬,又以領軍將軍楊定爲長史,龍驤將軍姚萇爲司馬,輔助苻睿進伐慕容泓。
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苻睿大軍才走到半路,後院又起了火——慕容泓胞弟、前燕中山王、鳳凰兒慕容衝在平陽斬旗起兵!
慕容衝籌劃已久,勢力不小,帶同部將韓延、高蓋等,擁衆兩萬進襲蒲阪。苻睿無奈,令楊定分兵兩萬回師,以解蒲阪之危。
是故,眼下關中烽煙四起,除開幾路反軍兇猛“肆虐”,還有賊匪遍地嘯聚,塢堡自立不遵。情勢之糟糕,比起關東不遑多讓。苻堅疲於應付,已至焦頭爛額,哪裡還有餘力去理會關東?他懊惱不已,甚至對權翼哀嘆道:“悔不聽卿之言,致使鮮卑人猖獗至斯。如今關中都已自顧不暇,至於關東麼。。。誒!丕兒,暉兒他等,只好自求多福。。。”
不久之後,枋頭的慕容德與鄴城的慕容垂都收到了慕容泓慕容衝兄弟起兵、關中大亂的消息,欣喜之餘,亦加緊了攻伐關東的步伐。
。。。。。。
河北大地,風雲變幻。
先說慕容楷與慕容紹傾兵向東。兄弟兩個好生本事,一路所至,並不刀戈相向,專以口舌之利,挾恩德寬撫。其收效甚巨,先後有山東大豪漢人王晏,鮮卑舊將可足渾譚,烏桓酋長劉木等率衆歸降。
時河北、山東觀望之流甚衆。見此,有樣學樣,紛紛打開城池、塢堡,舉族來投,浩浩數十萬之衆。
慕容楷慕容紹裁汰老弱,封設官員治理各地。所行事,無不井井有條。數月間,不但山東平撫,更爲鄴城慕容垂那裡送去壯丁十餘萬,錢糧無算。
慕容垂喜不自勝,誇耀道:“汝兄弟文武雙全,堪比吾兄、汝父(指前燕太原王慕容恪,史評慕容家族第一人,猶勝慕容垂)哉!”
再談段隨與慕容令揮軍攻北。
他兩個先攻打諸苻中最東面的高城男苻紹,一戰克之。苻紹投降,高城併入燕國版圖。
接著急行向西,突襲信都。又是庫傉官偉率先登城,殺散城門守兵,開城迎段隨慕容令大軍入城。阜城侯苻定於睡夢中被活捉,信都遂定!
再往西進,武都公苻鑑死守中山,一時不得下。段隨慕容令一合計,便留兵圍城,自率主力繞過中山,進襲常山。
常山高邑侯苻亮與重合侯苻謨貪生怕死,見燕軍勢大,獻常山投降。
段隨慕容令遂回師中山,圍攻月餘,終得破城,並生擒苻鑑。結果苻鑑破口大罵,寧死不降,段隨怒而斬之。
至此,河北北部諸苻皆平。此刻慕容垂所據之地,東、南皆遠抵黃河,西接太行,北達幽燕,除開鄴城這一座孤城,幾乎全取河北之地!
東、南、西三面皆平靖安穩,唯北面依舊戰雲密佈。段隨與慕容令秣馬厲兵,劍指幽燕。而秦國幽州刺史郭慶眼見河北盡入慕容垂之手,無奈之下,只得將駐守北境的兵馬全數南調,打算與燕軍決一死戰。雙方皆強軍耳,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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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燕國北征軍大營。
一座軍帳裡,七八個將領正挑燈夜談。燈火閃耀,可看見這幾個皆是漢人面孔。帳外軍旗飄搖,乃是“雲騎”字樣。
上首之將,年歲頗大,舉止沉穩,正是雲騎軍主、晉輕車將軍皇甫勳。他掃視兩廂一番,開口道:“大夥兒都到了。。。”
有人插口:“好像還有劉都尉未到。”話音未落,身側一人以肘輕撞之,低聲道:“我等今日所談,還是別讓劉寄奴聽到爲好。。。”
皇甫勳繼續:“諸君應知,河北之地,近日有民謠傳誦。。。”
“曉得曉得!”立時有人接口道:“幽州(垂夬),生當滅。若不滅,百姓絕!”
慕容垂幾十萬大軍縱橫河北,兵鋒所至,豈言祥和?這些人馬又多出身流匪潰兵,軍紀實在不咋地,就食當地時,免不了打家劫舍,甚至塗炭生靈。時間長了,河北百姓不堪其擾,深以爲患,故此編出針對慕容垂的民謠,以泄憤恨。
“然也!”皇甫勳點了點頭,臉現憂色:“此兆實在不詳。。。且我等身爲大晉義勇,本爲誅除秦人勢力、解救北國生民而來,如今卻攪得河北黎民流離失所、血濺山河。。。”
帳下衆將一起點頭。
有人道:“我等背井離鄉,去國千里,爲時久矣!眼見得秦人已然式微,燕人卻越戰越強。。。要我說,我大晉義勇實不該再留河北,早該回轉大晉!”
“正是!不如歸去,免得看這些腌臢場面。再待下去,平白污了我等義勇之名!”
“然則段大都督一心向北,還要繼續攻打幽燕苦寒之地。。。誒!也不知我等何時才能歸家。。。”
“也不知。。。還能不能歸家。。。”
再說下去,大夥兒言語間越發直白。皇甫勳倒是沒怎麼說話,靜靜聽著,可也不曾出言阻斷。
有人咬了咬牙,直言道:“段大都督實乃鮮卑人耳!他與驍騎軍三千鮮卑胡兒多半。。。多半無意南歸,只苦了我等!”
“沒錯!若是爲了我大晉北伐,光復神州,哪怕血灑河北、魂留幽燕,那倒也罷了。似如今這般,根本就是爲燕人做嫁衣,何苦來哉?”
“不如。。。不如就此歸去?”
“不可!我等去國千里,孤軍一支耳。若與燕人翻臉,須渡不過黃河。。。”
“如之奈何?”大夥兒一起去看皇甫勳。
“諸君皆晉室忠臣,吾心甚慰。”皇甫勳淡淡一笑,道:“諸君勿憂,朝廷自有計議,絕不會忘了大晉義勇!眼下朝廷未有明旨,段都督也從不曾言過投燕背晉,他依舊是我大晉後將軍、屯騎大都督,我等自當謹奉段都督之命行事!”
稍作停頓,皇甫勳一正臉色,肅聲道:“若事有變,我等懷國忠誠之士,定當存大忠、去小義,爲國赴死,在所不辭!”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