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黎澤,地處龍城東南,橫亙數十里,波濤淼淼,蒼莽無際。
此刻段隨與慕容令兩個已然下了馬,木楞楞地盯著眼前的無邊水天發呆。昨夜兩人趁亂殺出重圍,黑夜裡辨不清方向,一頭朝南而來,結果跑到這裡,卻被茫茫大澤堵住了去路。他兩個共乘一騎,狂奔半夜,到了此時馬力已盡,想要溯水而上亦不可得。
馬蹄聲隆隆響起,百餘騎自北邊疾馳而來,身上龍城軍的甲飾在朝陽下熠熠生輝,老遠就刺得兩人眼睛生疼。
來了!段隨與慕容令對視一眼,苦笑連連。
雖說手腳痠軟,孤立無援,總不能坐以待斃。兩人奮力登上一處矮丘,段隨舉起長槊戒備在左,慕容令取過弓箭,冷冷站在右邊。
這矮丘向南直直插入薛黎澤裡,三面環水,居高臨下,且頗爲陡削,奔馬難以上行,算是這一帶最好的防守地勢了。要不然平地之上,百餘騎猛衝過來,段隨與慕容令兩人功夫再好,也只有等死的份。
來者正是慕容麟與涉圭一行,他們循著馬跡一路追蹤至此,這時候看見果然堵住了慕容令與段隨兩個,頓時大喜過望。
大夥兒圍攏上來,見無法縱馬上坡,便紛紛跳下馬來,幾個莽撞之徒立功心切,急吼吼就要爬上坡去。只聽得呲呲聲此起彼伏,緊接著慘叫連連,幾個爬坡的兵士倒栽蔥滾落了下來,橫屍當場。
衆人定睛看時,那幾人個個身上都插著一支羽箭,再往坡上望去,慕容令持弓傲立,這纔想起兩個叛賊功夫硬扎,尤其是慕容令的箭法,那叫一個出神入化。
“涉圭!果然是你這狗賊出賣我等!”慕容令厲聲斥喝,又對著慕容麟怒罵道:“賀麟你這廝狼心狗肺,早知如此,昨日就該一箭將你射死!”說到這裡驀然一舉弓箭,嚇得慕容麟與涉圭兩個忙不迭往人羣后躲閃。他二人往別人身後躲避,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紛紛往後退閃,一時間大夥兒推推搡搡,亂作了一團。
慕容麟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這可不是他要的結果,當下大聲喊道:“不要驚慌!叛賊不過一張弓,一壺箭,我們這裡百餘人馬,擠也擠死他了!”衆人神色稍雯,冷靜了不少,當下舉起手中兵刃,如臨大敵。
慕容令冷眼旁觀,這時候踏上兩步,哈哈大笑道:“賀麟!你說錯了,我根本沒有一壺箭那麼多。”霍然從箭壺中抽出三支長箭,猿臂猛揮,將箭壺與剩下的箭矢一同擲下了大湖。
坡下衆人目瞪口呆,不曉得慕容令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有段隨隱隱猜到他的用意。只見慕容令一揚手舉起了那三支長箭,朗聲道:“好教爾等看個清楚,我便只有這三支羽箭!也不是我慕容令說大話,三支箭,不多不少,只須拿三條命來換即可!”
三箭!又見三箭!昨日戰陣之上慕容令的三箭之威猶自歷歷在目,坡下的百餘人聞言,個個變了顏色,忍不住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慕容麟還待發話,卻被涉圭擺手制止。他兩個定然是不敢身先士卒的,可若是想命令其他人先行衝上去送死,那也是在做春秋大夢。
人人都很清楚,先上前的三人必死無疑,功名固然重要,那也得有命享受不是?況且慕容麟與涉圭兩人,哪個也不是龍城軍的上官,這要命的當口,那是萬萬指揮不動其他人的。他兩個自己不想送命,卻指望別人替死?當別人都是傻瓜麼?涉圭相通此節,故而制止了慕容麟,以免生出意料不到的禍端來。
段隨在旁大爲歎服。他是現代人,自然明白心理戰的道理,沒想到慕容令也玩得這般得心應手。慕容令摔掉箭壺,只留下三支箭,看著箭矢數量大減,其實震懾力卻反而大增。三箭!三條命!這個被具體量化了的數字沉甸甸地壓在所有人心上——來了百餘人之多,憑什麼非要是我去做那三個替死鬼之一?
眼見大夥兒士氣低落,無人敢於上前,慕容麟又急又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其實這廝是個極精明的人物,只是碰到段隨,腦子叫仇恨燒到發昏,此刻竟然手足無措起來。
突然涉圭叫了起來:“大夥兒可曾帶了弓矢?一起射箭過去,總把這兩個反賊射死了!”結果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搖頭。原來大夥兒昨日前半夜還都是俘虜之身,後來脫了困,也只來得及取過長矛鋼刀,再後來追出營寨更是走得匆忙,居然無一人攜帶弓矢而來。涉圭頹然搖頭。
聽到涉圭此言,慕容麟冷靜下來,突然間嘿嘿一笑,自語道:“差點被二賊嚇住了。”只聽他高聲叫道:“大夥兒且往後退,誰也不要上去那坡子,我等只管守住反賊的去路。回去幾個人,找援軍前來幫忙,再帶上弓矢,我倒要看看誰耗得過誰!”
這等沒風險的事情大夥兒自然求之不得,當下幾個兵士跳上馬往北而去,餘衆緩緩退出數十步,挺刀舉矛,凝神戒備,以防坡上兩人突然發難。涉圭哈哈大笑,連聲恭維慕容麟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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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的段隨與慕容令對視一眼,面色沉重起來。慕容令湊了過來,低聲道:“我兩人且坐下休息,儘量恢復些氣力。待坡下衆人懈怠,我們便一鼓作氣衝殺下去,奪馬逃走!”
段隨應了一聲,喃喃道:“只盼他等援軍不要來得太快。”當下兩人大剌剌席地而坐,臉上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端的是傲氣沖天。
坡下衆人面面相覷,慕容麟冷哼了一聲,說道:“不必理會!且看他兩個能猖狂到幾時!”
“麟公子此言大善!二賊死到臨頭,不過裝腔作勢耳!有本事他兩個就衝下坡來,有麟公子在此,必然是手到擒來!”涉圭一臉諂媚之色,連聲附和。
慕容麟哈哈一笑,相當滿意涉圭的恭維,突然間他“哎呀”一聲,冷汗涔涔。涉圭嚇了一跳,顫聲道:“麟公子,卻是何事?”
慕容麟暗叫一聲“僥倖”,心道幸虧涉圭多嘴,說了一句“有本事他兩個就衝下坡來”,提醒了自己。要不然慕容令與段隨真個拼了命衝殺下來,雖說敵不過自己這邊人多勢衆,可是以他兩的本事,要殺開一條血路也並非不可能。慕容令與段隨困在此處全是因爲沒有坐騎,此刻正有百餘匹戰馬環伺,只需奪得兩匹戰馬,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想到此處,慕容麟再也不敢耽擱,瘋狂大叫起來:“速速將馬匹趕走,全部趕走,一匹不留!”百餘龍城軍傻傻看著他,不曉得這廝又發什麼毛病。
涉圭也是個機靈人,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趕忙幫腔:“還不快快把馬匹趕走!等著那兩個悍賊跑來搶馬麼?”
衆人恍然大悟,紛紛上前狠刺馬股。噓溜溜的馬嘶聲四起,一片亂糟糟之中,百餘匹戰馬四散而去。
這下子輪到慕容令與段隨兩個瞠目結舌——居然叫慕容麟識破了自己的意圖,搶先一步趕跑了馬匹,如此一來,真個是困死在此處了。
段隨恨恨道:“慕容麟,你夠狠!”慕容令呆呆看著遠方,長嘆一聲,轉頭對段隨道:“石頭,這次怕是不成啦。我一錯再錯,先是拖累你跟我亡命天涯,繼而錯看了涉圭這廝,又沒能下狠心殺了慕容麟這狗賊。。。”他不說“賀麟”而是稱之爲“慕容麟這狗賊”,顯然心中深恨慕容麟,再也不當其是自己弟弟了。
慕容令頓了頓,接著說道:“今日真個要我歸天,我並無怨言,只恨,只恨害了我的好兄弟!”語氣沮喪,黯然消沉。
段隨忽地一下站了起來,面對茫茫大澤負手而立,此刻天空豔陽高掛,陽光灑將下來,照得他瀟灑飄逸。風中傳來他爽朗的笑聲:“那羅延,說什麼喪氣話,不到最後一刻,我兩可不能認輸!要我說,這日頭這麼好,想必老天爺的心情也好的很。他老人家一高興,說不得就不想收你我走啦!”
慕容令哈哈大笑,烏雲一掃而空。兩兄弟嘻嘻呵呵,豪氣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