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釋知道,燕南渡不愛唐笑。
可他想要結束這一切,若是沈禦寒殺死了徐輕塵,那麼他就要替徐輕塵報仇,將沈禦寒殺死,但這個仇,他不能出面去做,一來會毀了崑崙的面子,二來也不利於崑崙以德服衆。
可許釋即便是給自己找了如此之多的理由,但他知道,他最終也不過是瞧不過徐輕塵獨孤一人,江一嘆恐懼死亡,而席千塵則不諳世事,也許席千塵會爲了徐輕塵齋戒個幾年,但他不會陪他去黃泉路上走一遭。
就像當年,席千塵選擇了固守不滅天爲徐輕塵守塔,也不遠坐在死亡之淵旁爲他枯坐守墓。
席千塵懼怕孤獨。
但許釋不怕,而許釋也的確欠著徐輕塵東西,即便是他們在一起仍然是要打得你死我活的,可他們不能分開。
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許釋端坐在燕南渡面前,體內的力量正一點點流向燕南渡的體內,空虛很快就襲上了他的身軀,一點又一點吞噬著他生命的熱量。
燕南渡成仙之時,便是許釋身死之日,他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很可惜,他尚在人間的時候,最後一面仍是沒有見到。
下意識的,許釋減慢了渡氣的速度,他想了很多很多,包括曾經的那些……與徐輕塵在一起,充斥笑語的日日夜夜。
當初,是什麼讓自己與徐輕塵相遇的來著?許釋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著,卻只有近幾百年來的仇恨,他恨徐輕塵,恨他的偏見,恨他的歧視,也恨他的玩世不恭。
許釋絞盡腦汁的想著,想到了故事的最初,他只不過是一個人類,毫無能力的人類,誤入了辰家的大墓,遇見了一個叫做長生的人,然後他將辰家的長生訣傳承給了他,幫他覺醒,並助他創立了如今修仙的盛世。
可許釋知道,他恨這一切。
但他又愛著。
不然的話,他又怎能忍受萬年的孤獨,給一個不死之人守一座預言之墓?兩萬年太久太久,就到他忘記仇恨,久到他將仇恨醞釀成更濃稠的風暴。
他本是想親手殺死徐輕塵的,可他知道這不可能,徐輕塵自有唐笑去鎮魂,他
許釋也不過只是一個拿了別人的東西不還的人類,沒資格去參與神門的恩怨。
可即便如此,許釋也是恨的,他恨神門,辰家首當其衝。
而如今,在這一切都要走向終結之極,他仍然將辰家不死的傳承交給了一個神門之外的人類,就像當年那名叫長生的男人告訴自己的一樣,辰家已散,傳承必將流外,然,天地不幸矣。
許釋已經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他緩緩的睜開雙眼,低頭看著自己這具正在迅速衰老的身軀,勉強的扯出了一個微笑。
他的恩怨以死了結,他終於可以放下一切的包袱離開人間,去下界成爲一個真正的自己,然後再一次與徐輕塵重逢。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他先沖天而降,壓倒了迷茫的徐輕塵。
這一次,就換他等等吧,這段友誼也許還可以挽救,但也許不能,也許徐輕塵還在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蔑視一切無能之輩。
他算其一。
但也算值了,他想要去看看這個可能性,即便只有一絲微光,他也要去看看。即便是以死爲交換,他仍然不悔來塵世與冥界走上一遭。
在改變一切的那一夜裡,他還記得徐輕塵的話,那個還在笑的少年曾告訴他,‘南海之上,雲之彼端,有座浮島,名曰南離’。
“許釋啊,聽說人死後就去南離天,可我去過那裡,除了一羣長著翅膀的鳥人老想宰了我以外,就剩一個賊拉好看的紅寶石了,我盤算著啊,咱啥時候再去一回,把那玩意偷到手,回頭咱做個竈臺,起火做飯的時候一定可好看了!”
“許釋啊,你說你啥時候掛啊?你說好了陪我去溜達的,咋還不升天呢?”
“許釋,這是我的事情,與人類無關,與機械師也無關,你最好離得遠一點,我怕傷著你,那樣的話你自己一個人去南離天,該多迷茫,對不?”
“許釋啊,你咋也跟著來了?不是說好了我一個人一把劍背對著整個天下的嗎?你一來整個故事的逼格就掉了好多啊,咱能不能給點面子?其實我覺得我還蠻帥的,哈哈!”
“許釋啊。
”
“許釋啊……。”
許釋微笑著,腦中迴盪的都是那個叫做辰無決的言語,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將體內最後一絲的生氣渡給了面前的男人。
氣散,魂離,山崩,仙成。
許釋這一生,終是去了,將不屬於他的一聲託付給了另一個迷茫的靈魂,空落落的回到了原點,走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他忘記了告訴燕南渡,那辰家的長生訣,本就是一個陰謀,他應當屬於徐輕塵,但後來卻讓他傳給了他的同胞兄弟,在那一場混亂之中,造就了辰無決毀滅世紀的路,而隨後發生的一切也讓辰無決越發的癲狂,他在戰火中屠族,又在理智中弒親,隨後毫無怨言的爲兄弟揹負著罪孽,任由他曾經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背叛,但他卻從來沒有對他們下過黑手,或是招招致命。
那個曾叫做辰無決的徐輕塵,是一個溫柔的男子,他曾經有些懼內,還有些害怕黑暗,甚至恐懼辣椒,好吃懶做,還喜歡睡懶覺與偶爾的惡作劇。
許釋緩緩的落下了手臂,盤腿端坐在原地,他的身軀一點點被時間風化,在被山林中的清風吹散,灑在了著片茂密的叢林之中,他原本是想告訴燕南渡這些的,甚至還包括告訴燕南渡,他不曾愛過,曾經作爲人的他不曾愛過,如今作爲仙的他更不能有情。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他想要把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長生決的由來告訴燕南渡,但他清楚的知道,時間不等人,那個叫做沈斷天的人會掐緊一分一秒的來尋找燕南渡與自己,來打擾這詞的傳功。
所以他選擇閉口不言,任由他知道的所有真相都隨他一起風化消失,或是成爲永遠的謎題,或是在萬萬年以後被後世的人所揭開。
但那都與他無關了,更與徐輕塵無關。
徐輕塵身上所揹負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於到了最後,無法用單一的遺憾或是不公平來爲徐輕塵聲討冤屈。
徐輕塵就是徐輕塵,獨一且無二,瘋癲笑蒼生。
他生前有人陪他,死後亦已有了人在下面等他。
徐輕塵從不孤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