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琨也不希望使如佳感傷,他笑了笑說道:“是啊,我輩應該努力向前,不能作庸人之嘆。”
如佳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容,算是迴應。劉琨看到後,更加內疚,假裝高興的說:“夫人,你也是出身名門,卻很少聽你作詩。今天你爲難我,叫我作了兩首詩,你也來一首吧。”
“我對押韻不熟,不太會。”如佳說的是真話,二十一世紀的人,有很多都喜歡古詩,可有幾個會寫的?魏晉是律詩剛興起的時代,比唐詩更講究韻律。你就是背一首膾炙人口的唐詩出來,在魏晉詩人聽來也不過是低俗的流行歌曲。再說了,這些詩也不是她自己作的,所以如佳很少在劉琨面前詠詩。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劉琨不罷休,非要逗樂如佳:“就算是打油詩,也可詠出,絕不笑你。”
如佳本不想在他面前“露傻”,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楊慎說:“東晉之詩,劉越石爲稱首。”如佳既不想背唐人的詩,更不想瞎溜幾句打油詩供他笑。可是劉琨是在好意取悅於她,如佳也不想太執拗,可是詠首什麼詩,能鼓勵一下他呢?
忽然間如佳想起金代文壇泰斗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他以詩歌的形式評論了自漢魏至宋代的三十個著名詩人和流派,對後世有重要影響,而《論詩三十首》品論的第一個詩人就是劉琨。想到這裡,如佳拿定主意。
“好吧,我就作一首吧!”如佳開始裝模作樣。詠詩也要有個詩人的樣子嘛!
裝著樣子,如佳詠道:“曹劉坐嘯虎生風,四海無人角兩雄。”
真是詩人一出口,便知有沒有。這頭一句便雄渾剛健,氣勢如虎。使本來笑盈盈的劉琨顏色大變,震驚得注視著如佳。
如佳被劉琨突然的變化嚇到了,問:“怎麼了?”
“不用管我。你快接著作來。”劉琨感到有一絲失態,又補充道:“夫人一開口就慷慨剛健,卓爾不凡,我都急不可耐等待下文了。”
如佳輕嗔道:“你打斷了我的思路。讓我只有從頭開始(背)。”如佳差點把“背”字也說出口。
她乾咳兩聲,重新詠來:“曹劉坐嘯虎生風,四海無人角兩雄。可惜幷州劉越石,不教橫槊建安中。”
劉琨更震驚了,他沒有想到下一句是在說自己。沉默許久,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如佳說:“我知夫人鼓勵我的良苦用心,可是我豈能與曹孟德橫槊賦詩呢?”
如佳正色道:“橫槊賦詩,蕩清天下,正應是官人的志向,官人不可只作氣餒之詩啊!”
誤投賈謐、趙王倫麾下。反省之下,使劉琨非常痛苦。更可恨的是那河間王顒,他假天子的旗號,討伐東海王,卻不明說。只號令天下共討劉氏兄弟,使劉琨在思想上更加頹唐。才三十幾歲就暮氣很重,如佳確是在借元好問的詩鼓勵劉琨。
元好問對劉琨評價如此之高,恐怕只是身在金戎,恨無血性男兒。
往往前朝“遺臣”對劉琨的評價最高,像自稱明遺臣的王夫之,一生都有劉琨情結。他敬佩劉琨孤身遊於豺狼之窟。以頸血濺胡酋的精神;他爲自己寫的墓誌銘第一句就是“抱劉越石之孤憤,而命無從致”。
由於前事滄桑,劉琨忠於晉室,只想保境安民,驅逐劉淵,並無更大志向。而當時包括很多晉朝官吏都認爲“帝失其鹿”。摩拳擦掌,也想爭上一爭。像劉琨這種孤忠的人太少。
一說到忠字,有些讀者會輕蔑的笑出聲來,這個字彷彿離我們太遙遠。不忠於家庭,不忠於工作單位。直至不忠於祖國。不過可笑的反倒是這些,越是不“忠”的人,心中越有一個“忠誠”存在,他們只“忠誠”於自己。
對於如佳所詠的詩,劉琨品味了良久,還是對如佳說:“這首詩帝王氣過重,不可再作。”
“噢,是嗎?”如佳清脆的笑聲隨著原野飄蕩。“我這詩裡的曹劉,不是曹操、劉備,而是指曹植、劉楨。是你自己非要想成帝王詩。”
如佳狡黠的戲弄劉琨,劉琨反倒無語可說。曹植和劉楨也是“四海無人角兩雄”,這二人並列爲三國時代的詩壇雙雄。
隨行的僚佐原本震驚於如佳這首帝王詩的氣魄,不敢評論,而這時也紛紛附和:“對啊,曹植和劉楨也是四海無敵的詩壇雙雄,夫人的文采果然是卓爾不羣。”
如佳得意的用眼睛瞟著劉琨,還想再戲弄他一下:“我在清河時,就聽人說,官人的詩是仿人家劉楨的。”
劉琨生氣,可是卻無奈的說:“新體詩本就不多,其中的佳作更是鳳毛麟角,不學他們的詩,那學誰的呢?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有學問。”
如佳笑而不語。看來劉琨已從‘前’皇太子被殺的悲傷中解脫出來。
依山傍水,說笑間不覺走過了很長的路,如佳選走的是一條非常崎嶇隱蔽的小路。半年來,劉琨幾乎訪遍了晉陽周圍,也未曾走過這裡。正走之間,下得一個坡來,眼前竟出現一個小村。看摸樣也就不到三十戶房屋,小路從村中穿過。一行人來到村子正中,叫幾個小廝四處找找,看是否有人。小廝應命而去。
一位僚佐,正是晉陽本地人氏,就站出來對劉琨和如佳說:“聽不到雞鳴犬叫,看樣子這村中是沒人居住了。我聽說過這個小村,好像去年都隨原刺史遷到鄴城了。”
原刺史就是東海王二弟司馬騰,他走時帶走了晉陽大半人口,也就是所謂的“乞活軍”。
正說著,如佳派出去的幾個小廝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兩位老太太。這兩位老太太看上去大概七十多歲,拄著柺杖,步履蹣跚得跟在小廝身後。如佳看此情景,趕緊下馬,衆人也隨之下馬,迎了過去。
如佳快步走到老人面前,疑惑的說:“這村中只有你們兩人嗎?”
鋼指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