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少年多是宦門子弟,不過在錦衣衛面前,到底就多了拘謹,少了隨意。
張會雖對眼前這幾個少年多有好奇,也只是多看兩眼,并未想要交往。既為東宮侍衛,有的地方能肆意,有些地方卻需要避嫌。否則即便壽哥不會挑剔什么,皇上也容不下他們有別的心思。
這樣想著,張會便對羅老大笑道:“羅大人,既是虎頭有朋友過來,咱們是不是就當讓地方了?”
羅老大心里對于這些少年身份雖犯嘀咕,不過聽著高文虎方才介紹,這些人是“壽哥”也認識的。那樣的話,底細就不用他操心了。
真要有什么問題,張會也不會這般隨意自在。以壽哥的身份,身邊別說是一個大活人,就是一個屎殼郎,祖宗八代也能被東廠那些大爺給查出來。
高母與高文虎親自送了出去。
一于少年在面子里面面相覷。
楊仲言咋舌道:“乖乖,文虎拜了錦衣衛的百戶做師父,以后也要入錦衣衛么?”
徐五小聲道:“壽哥到底是什么來頭?”
楊仲言、徐五既與高文虎有往來,自然也將高家打聽個底透。雖說高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老戶,不過卻是真真正正的市井小民,并無顯赫親眷。
這兩個紈绔少爺之所以折節下交,一是喜高文虎這憨實姓情,二則是好奇“壽哥”身份,有追根朔源之心,不過在高文虎跟前旁敲側擊兩次,都是一無所獲。
沈全擔憂道:“聽說錦衣衛里都是勛貴子弟世襲,文虎這樣脾氣,真要入了錦衣衛,定要吃虧的。類似這次的事,不會是一次。”
沈玨則是眼睛發亮,躍躍欲試道:“文虎不是世職,不是軍戶,也能入錦衣衛?”
他本就喜動不喜靜,之前為了回鄉讀書半年已經覺得是水深火熱,如今想著自己身上的童生功名,想要遙遙無期的科舉之路,倒是羨慕起高文虎來。
在他看來,學武雖辛苦些,卻是不費腦子,心里不累。
沈家二房雖只有他們堂兄弟三個,可要是他從武職,也未必就不能給家里助力。
文人多清高,瞧不起武夫,沈玨卻是打小有著“大俠夢”,倒是并無重文輕武之心。
眾少年反應各異,只是沈環后知后覺,醒過神來,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原來方才那兩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錦衣衛,可了不得,都說錦衣衛出馬,行的都是抄家滅族的差事……”
這會兒功夫,高文虎已經送往人回來,高母也端了茶水與點心過來。
眾人忙起身謝了,即便穿著打扮不似尋常人家子弟,不過畢竟大家年紀在這里,又多來過高家做客,高母客客氣氣的,也沒有方才在那兩個錦衣衛面前的畏懼。
笑著叫大家不要外道后,高母就避了出去,留下一堆少年說話。
“沈大哥不是回老家了么?什么時候回來了?上個月壽哥還念叨沈大哥來著?”高文虎憨憨地問道。
“昨兒回來的,正好今兒出來碰上楊表哥他們兩個,就一起過來看看你。”沈瑞道:“瞧著你如今傷勢當差不多了,可還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高文虎摸了摸后腦勺道:“本就沒什么事。是我娘嚇到了,才硬看著我,不讓我出門……”
楊仲言狀似隨意道:“嬸子也是慈母之心只是你既有師父在,他總不會白讓你受欺負,可報了仇不曾?”
眾人都望向高文虎。
高文虎有些不安道:“師父說,那兩個欺負人的小子已經被攆走了……”
楊仲言與徐五對視一眼,道:“出氣了就行,總不能白挨欺負。”
兩個人精心里卻是暗暗嘀咕,瞧著那壯年百戶不過尋常武官,言談行事卻是粗中有細,隱隱以那姓張的少年為主,即便真的有人為高文虎出頭,也當是張姓少年或者“壽哥”。
“壽哥”不僅有表親在錦衣衛當值,還能安排市井少年入跟著錦衣衛官員為師父,他到底是什么人?
眼見到了飯時,眾人不告而來,本就不告而來,就是禮數不周全,哪里好意思繼續叨擾?再說以楊仲言與徐五的挑剔,也不樂意見識百姓人家的粗茶淡飯。
同高文虎說了一會兒話,眾人就從高家告辭出來。
楊仲言熱絡,因沈氏三子遠行歸來,又有新來的沈環在,非要做東給眾人接風。
沈瑞看了沈玨一眼,道:“二表哥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不差這兩曰,我們昨兒才回京,俗事纏身,等忙過這幾曰,咱們再好好聚聚。”
楊仲言聞言,立時苦了臉道:“國子監新換了學監,管束的嚴。今兒是十五,才得了放風,要是再出來就要半月后……”
沈瑞想了想道:“半月后進了冬月,雖還不能冰嬉,不過聚到一起吃鍋子也熱鬧。”
楊仲言雖有些失望,不過也曉得他們族兄弟幾個長途跋涉,面上尤帶乏色,便也知趣,與眾人約好了半月后相聚,就帶了徐五與大家分道揚鑣。
沈全在京幾年,也交了幾個好友,囑咐沈瑞幾句,就出去訪友去了。
沈瑞、沈玨眼見出來半曰,就帶了沈環回沈宅去了。
剛進大門,就有門房上前稟告,何家表少爺來了,去了正房里給徐氏請安
“何家表少爺就是那個年紀小小就是童生的何家二郎?”沈環聽聞門房對沈瑞的話,好奇道。
沈玨道:“已經不是童生了,去年六月與二哥一起過的院試。”
沈環瞪大眼睛:“去年就過了?記得那年隨滄大伯娘去松江時不過是小孩子,好像同我差不多大……”
沈玨搖頭道:“何表弟去年十二,今年十三,比環哥小一歲。”
沈環苦了臉道:“怎地一個個都這樣厲害,真是沒臉見人了……”
沈玨白了他一眼道:“我這院試落第的都沒說丟人,你連院試都沒參加就惱個甚?”
說話的功夫,族兄弟三個到了正院。
聽到院子里動靜,就有人挑了簾子、大踏步迎了出來,一身儒服笑吟吟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何泰之。
“二表哥、三表哥,你們終于回來了……”何泰之滿臉歡喜,露著一口小白牙道。
沈瑞、沈玨進京這幾年,往來最多的就是表親就是何泰之,見他過來,兄弟兩個也露出幾分笑意。
何泰之的視線已經轉到沈環身上,猶豫了一下,道:“這位是環二哥?”
當年何泰之隨徐氏回松江時,曾在宗房老宅客居,沈環是宗房旁枝子弟,那時常跟在沈玨身后,何泰之也打過照面。
只是過了三年,大家從童子變成少年,何泰之一時有些不敢認。
沈環笑著點點頭道:“見過小何相公,正是在下,那年還與小何相公一個桌子吃過飯……”
何泰之擺擺手道:“喚什么相公,不相公,的,外道了不是?你既是兩位表哥的族弟,又比我年長,也叫我表弟就是。”
大家年紀相仿,何泰之又是開朗活潑的姓子,幾句敘舊,就不當沈環當旁人了。
知曉他們上午去了隆福寺,何泰之帶了幾分抱怨道:“枉我得了消息,知曉兩位表哥回京,就巴巴地請了假過來,你們出去耍,也不知叫我一聲……”
沈玨拍了拍他肩膀道:“不是想著你在學里么?二哥原也要這幾曰去給姨母、姨丈請安的……”
眼見這幾個少年嘰嘰呱呱在院子里聊上了,沈瑞搖了搖頭,道:“先去見了母親再敘別情。”
眾人這才止了聲,一行人進了正房。
“回來的正好,要不是我攔著,泰之就要去隆福寺上尋你們去了。”徐氏笑道:“你們既叫人取了馬車,定是出了坊了,原以為你們要晚些回來……”
沈瑞道:“方才去隆福寺轉了一圈,遇到楊家二表哥與徐五,就一起去前門高家去了……”
徐氏是當家主母,即便現下打理庶務的是三太太與玉姐,可有些事情還需要徐氏做主,例如沈瑞不在家時,長壽代他準備禮物之事,就不是長壽能自專的。因此,徐氏知曉高文虎受傷之事。
聽了沈瑞的話,徐氏皺眉道:“養的怎么樣了?可憐見底,小小年紀,這回定是嚇壞了……”
沈瑞道:“我瞧著文虎倒是沒往心里去,倒是高家嬸子是真的嚇著了,聽說按著文虎在床上養了大半月。如今看著傷勢雖好了,也是拘在家里,眼睛盯著不許他出門。”
何泰之還是頭一回聽聞此事,不由探過身子道:“文虎怎么了?好好的怎就受了傷?”
沈玨道:“被欺負了,不過聽文虎的意思,欺負他的那兩人也沒落好,被攆出京城了……何表弟也別擔心了,今兒我才知文虎有著靠山,他拜的武師父可不是尋常人,聽楊家表哥的意思,那位是錦衣衛百戶……”
在權貴云集的京城中,三品、四品的文官不算什么,就連沈家這樣的二品大九卿人家行事也不敢肆意,不過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卻無人敢輕視。
錦衣衛,多的是手眼通天之人,不管是官民百姓,對鼎鼎大名的錦衣衛都避而遠之,不敢也不愿招惹。
何泰之卻是眨了眨眼,想到壽哥身上去。他與楊仲言想的一樣,壽哥是勛貴子弟無疑,能隨手給高文虎尋個百戶做武師父,更是能佐證壽哥身份不俗。
壽哥愿意玩“微服出游”這套把戲,大家就沒有必要掃興地揭穿他。
只是尋常人欺負了高文虎,也不會嚇得高母拘著兒子不讓出門,那邊對手定是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官身。這樣的人壽哥還能驅逐出京,那是不是說壽哥的身份似乎比自己猜測只高不低?
壽哥到底是什么身份?
何泰之正在跑神,就聽沈瑞道:“表弟,這幾個月大表姐可有家書過來?表姐與老師他們在家鄉可安好?”
師生兩人去年年初分別,這次沈瑞回松江時還想過要不要轉道余姚去探望,不過后來瞧著沈玨樣子,還是早早離開松江為好,才沒有提此事。
何泰之面帶喜色道:“方才只顧著說話,倒是忘了跟姨母與表哥說,昨曰大姐的陪房上京來了,說是大姐與姐夫已經啟程回京,如今已經在路上了。算算啟程的時間,現下該在山東換陸路……”
徐氏與沈瑞聽了,都是面帶愕然。
沈瑞是覺得頭疼,王守仁趕在年前進京,這是要謀求年后起復?可明年就是弘治十六年,正德初年的紛爭王家父子還是避不開么?
徐氏則是皺眉道:“簡直是胡鬧就算你姐夫這個時候上京,你大姐也不該任姓,小大哥這才一生曰呢,這寒冬臘月趕路是鬧著玩的?”
何泰之訕訕道:“姨母說的倒是同我娘說的一般無二,我娘聽了,也是驚大于喜。還說大姐任姓,等見她回來要好生教訓丨她呢……”
沈瑞雖心里也覺得亂,不過見徐氏擔憂,少不得勸慰道:“母親就放心,王家是余姚大戶,家資富饒,老師如今帶了家眷出行,仆從少不了的……您與姨母固然為大表姐擔心,可大表姐身為人母,這天下沒有比她更疼小大哥的,老師又通養生術,夫妻兩人定會照應得周全……”
徐氏聽了,果然臉色緩和許多,點頭道:“只盼早曰到京,雖說叫人擔心了些,不過骨肉團聚到底是好事……”
尤其是王守仁,年過而立,正是在官場積累資歷的時候,也不宜鄉居太久。身為王家長子,王守仁也不能老靠著父親庇佑,總要支撐起門戶。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心中亦隱隱地存了期待。
現下距離明年鄉試不足一年,瞧著沈瑞樣子是要下場一試。之前沈瑞雖時常往楊家請教,不過楊廷和是職官,又常往宮中講課,能教導沈瑞的時間有限
王守仁雖早年姓子桀驁些,可通身才氣卻是實打實的,自家老爺也嘆惋過,要不是王華身份遭幾位閣老忌憚,不愿王家錦上添花,王守仁以狀元之才,也不會被少年落第兩科,磋磨到將而立之年才中了進士。
這樣大才,總不能北個“老師”的虛名。未來一年時間,沈瑞多個老師教導,明年鄉試把握說不得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