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洲歸家后,沈瑞還不曾和其打過照面。
彼時得知沈洲回來,沈瑞還特地從莊上趕回府里去——無論因孫氏被悔婚之事曝光他有多惱沈洲,這到底是他禮法上的叔父,不回去見禮也說不過去。
只是當時沈洲進得家門就直接去跪祠堂了,沈瑞在家呆了一日也沒見人出來。倒是徐氏嘆氣勸他先回去。
“你二叔見著你,怕也不大自在。”徐氏嘆道。“待過幾日吧,他轉過這個勁兒來,我遣人喊你回來,一家人吃頓團圓飯,也算為他接風,去去晦氣……”
沈瑞沉默著點頭應下,他心里也知道,徐氏其實也是在給他一個緩沖期。
在莊上忙起來就是十數日,徐氏始終沒遣人來喚沈瑞回去。
倒是沈全,先前幫著沈漣打下手跑關系,后來杜老八直接找上了沈瑞,越發包攬后面的活計,沈漣那邊事情也少了,沈全便不時往莊子上跑一趟,幫沈瑞忙活忙活,家中的消息便皆由他帶來。
沈瑞從沈全口中得知沈洲在跪了兩天之后,被徐氏、三老爺輪番呵斥、勸解,最終何氏拉著小楠哥露面,才走出了祠堂。
因著又是有愧又是有火又是跪祠堂凍餓,沈洲出來就病倒了,一度燒得十分厲害,好在他底子還是不錯,再請名醫調理,很快也就好轉了。
沈全一臉不快的道:“想大伯娘是怕你在二伯面前,讓他再添心病,再病上些時日,才沒叫你回去的。”
五房得過孫氏大恩惠,與孫氏最為親近,當沈全得知是當年沈洲悔婚,才使孫氏嫁與沈源那樣的人,心下就惱恨非常,對沈洲也沒甚好態度,這才忍不住來同沈瑞抱怨。
沈瑞知道他的心態,只是自己總不能鼓勵他去怨恨沈洲,只得拍了拍他臂膀,嘆道:“三哥,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事到如今再提無益。如今沈家面臨大劫,還是要同心協力應付過去才好。”
沈全點了點頭,悶悶道:“瑞哥兒放心,我豈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
又過數日,展眼小年將近,從臘月二十三起衙門封印,正式進入年節,沈瑞也不能一直呆在莊子上了,便將諸事交代給李昌,自己帶著長隨小廝回城。
前日剛剛下過今冬的第三場雪,因雪下得不太大,這兩天日頭又足,積雪已消融大半,路上頗為泥濘。
沈瑞在車里挑簾子看著路面,忍不住想,若是西苑能夠火爆全城,不知道壽哥又或者豪商巨賈們會不會出資好好修一修通往西苑的各條主干道。
可惜了前世他不懂修路技術,也不懂水泥的配比,只恍惚記得古代都用糯米汁液澆筑砌墻,會非常結實,不知道這路面有什么講究。
現下正好劉忠全權負責以工代賑的事,常調度災民去修路,他倒是可以尋機會去轉轉,認識幾個工部專業人士,聊一聊,沒準兒會有什么想法。
正思忖間,長隨在外面報說,姑爺毛遲的車在前面,要尋沈瑞說話。
沈瑞跳下車去,那邊毛遲也下得車來過來見禮,因問沈瑞道:“二哥這是家去?可巧我正要去尋你。”
沈瑞笑道:“正是剛從城外莊上回來,長卿可趕得巧,正好一道家里去。”
毛遲應聲上了沈瑞馬車,又謝過前幾日沈瑞送過來的新鮮菜蔬,說讓家中老人并玉姐兒很是歡喜。
那日杜老八親至沈家田莊搭上沈瑞這條線后,就特地往莊子上送了兩次新鮮菜蔬,以示親近。
沈瑞收他菜蔬時候還以為是他為了酒樓的經營而種的,后聽張會說起,才知道這么個滿手鮮血、陰狠毒辣的地痞頭子竟是個信佛的,信到每逢初一十五還要吃齋,還特地為此弄了個莊子,廣搭暖室專門種菜。
聽得沈瑞很是無語,不曉得這廝是不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找個心靈寄托。
冬日新鮮菜蔬難尋,沈瑞也不會拒絕,收了菜送回家請徐氏分送京中親戚人家。親家楊家、毛家自然是得的最多的。
在車上兩人閑聊幾句,沈瑞卻發現毛遲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像是要說什么,又顧慮重重欲言又止。
毛遲既沒說出口,沈瑞便也不曾追問。
待到了府中,兩人先去見過徐氏,又因沈洲剛吃過藥歇下,兩人便也不去打攪,往九如居書房坐了。
毛遲確認了沈瑞書房外小廝們都離得遠遠的,這才關嚴了門,坐到沈瑞對面。
沈瑞見他這般謹慎,更是好奇,心下已有許多猜測,不免想賀家是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不想毛遲娓娓道來,說的卻不是賀家,而是喬家。
卻說毛遲在翰林院人緣一向極好,時近年關,差事清閑,便有一二好友時常相聚小酌,談詩論畫,倒也愜意。
就在昨日,一個家境富裕的翰林做東,往頗有名氣的賞月樓一聚,京中多是窮翰林,有人做東又是去名店,自然一呼百應,毛遲這幾日也沒少吃請,旁人一拉,便也跟著去了。
到了賞月樓又遇那東道當初在書院的同窗,因此便兩桌合了一桌,并入一個大包房熱鬧,還喊了彈唱歌姬,推杯換盞頗為盡興。
不想毛遲中途解手歸來,卻聽得兩人在回廊拐角處嘀嘀咕咕,恍惚似是說什么事該不該告訴毛遲。
毛遲本來微醺,聽得自己名字便精神了幾分,可待仔細去聽,兩人似是吵了起來,并不再說他的事。
他帶著酒意,忍不住尋聲過去一看究竟。
兩人中有一人是與他關系還不錯的唐翰林,另一人卻是不熟,應是那些書院書生。
見毛遲過來,那兩人都頗為尷尬,面對毛遲的提問,那書院書生吱唔了幾句,似想蒙混過關,唐翰林卻是怒目相視,表示一定要告訴毛遲。
末了,毛遲就聽到了當初沈珞死亡是喬永德所害,那書生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目睹喬永德央磨沈珞換馬過程。
彼時毛遲酒意上涌,并不及細想,聽罷只覺得腦子共鳴作響,也顧不上未完的酒宴了,回去告個罪就抽身回家。
雖然現在玉姐過繼到長房,記在徐氏名下,但議親時這些都是說明白的,毛家也知道玉姐是二老爺沈洲庶女。
嫡兄是被嫡母的親侄子給害的。那是彼時沈家三個房頭唯一的男嗣!
毛遲雖然不知道先前喬家和沈家的恩怨,玉姐也沒同他提過喬氏如何,但這次沈洲被彈劾也有喬家在背后捅刀,滿朝都知道的事,毛遲這個沈家女婿豈會不知。
他不愿妻子難堪,沒問過玉姐什么,卻也明白至此沈喬兩家已是沒甚親戚情分了。
毛遲回了家換了沾染酒氣的衣裳,就要往沈府找沈瑞去。
玉姐忙急急攔下:“你怎的忘了,二哥如今住在城外莊上!且這會兒也快宵禁了,明日下衙早些去吧。”
毛遲這才想起來,苦笑一聲,接過妻子遞來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待天明酒醒,毛遲回想昨夜席上種種,便覺事有蹊蹺。他原是個聰明人,只是為人忠厚,不擅長算計罷了。
遂一早到了翰林院,他就尋上官告了假,準備出城去莊子上尋沈瑞,這才有那路上偶遇。
“像是特特引我聽的。怕也是把你算計在內,知道我必會告訴你知道。”毛遲皺著眉頭,一臉不快,日后這唐翰林也不必相交了。
沈瑞微微沉思,道:“你也不用太過在意,這件事兒,許不是沖著咱們來的。”
如今沈洲已經丟官,沈家官場就剩下一個芝麻官沈潤,而喬家大老爺是永不錄用,二老爺是商賈,唯有喬三老爺要起復,卻還沒動靜。
這種時候曝出這種事兒來,怕是沖著喬家去的。是有人想阻了喬三老爺的起復?
三年前喬三老爺倒是前程正好,沈瑞聽沈滄提起過,若是能放一外任,再回來京中六部歷練幾年,侍郎之位可期。
但丁憂這三年時間,朝局風云變幻,先帝大行,新帝登基,三位閣老之間、外臣與內廷明爭暗斗,喬三老爺想謀個好缺須得有得力人幫襯才行。想來這就是喬三老爺倒向賀家,出賣沈家的原因。
只不過不知道賀東盛有沒有這個好心給喬三謀個職位?沈瑞心中冷笑,姓賀的難道是菩薩?只怕是個羅剎。
彈劾沈洲的折子上有喬家人為證的事傳出來之后,喬三老爺就曾親往沈府。但沈家緊閉大門,一如當初對賀東盛那般。
便是涵養極好的徐氏都忍不住對沈瑞道:“喬三與賀大越發像了,惺惺作態,還想著左右逢源。直當旁人都是傻的。”
后來沈洲歸家幾日后,喬家也得了消息,喬大、喬三都來“探病”,同樣被拒之門外。
喬大倒是轉身就拎著“探病”的禮物回去了,只怕心里還覺得省下了,也就此再沒出現。
喬三倒是死活撂下禮物在門房,沈家規矩人家做不出把東西直接丟到大街上去的事兒,只得派人送回喬三宅邸,撂在門外就走。
如此被折了面子,喬三竟然隔日又來“探病”,探望姐夫不說,又提要探望姐姐。
當然,再一次吃了閉門羹。
沈瑞也不太明白喬三老爺的心態,因為現在的沈家已沒什么可被他圖謀的了,為何還不住前來,試圖佯作關系還親近?
彈劾奏折一出,天下又有誰不知道沈喬兩家怎樣,他作這樣子也是沒人信的。
自欺欺人罷。
毛遲雖素來信服沈瑞的謀算,但還是忍不住道:“但若珞大哥真如那人所說,是為喬家所害……”
沈瑞眸如寒潭,語氣森然:“喬家欠沈家的也不止這一處,待通倭案子了解,我會讓喬家一一還回來。”
毛遲從沒見過這樣陰戾的沈瑞,倒是唬了一跳,喚了聲二哥,又道:“仇是一定要報的。二哥也不必為這等小人生氣。”
沈瑞擺擺手,道:“長卿放心,這等人不值當生氣……”
正說話間,外面小廝稟報說三老爺過來了。
沈瑞毛遲忙起身迎了出去。
昨日三老爺岳家田家遣人來說想請田氏回娘家一趟,今日本就是三老爺朽木日,又是小年將近,三老爺攜著妻兒親往岳家去送年禮。
沈瑞還以為他們會呆上一天,傍晚再回來,沒成想竟然回來的這么快。
待見三老爺面色陰沉,沈瑞還道在田家惹了不快,是以早早歸來。
只是三老爺這番過來九如居,不知道是不是要同他說說田家的不是。他是侄子,聽了也無妨,有毛遲這個侄女婿在,到底尷尬。
毛遲自也看出來三老爺氣不順,他方才在拜見徐氏時,就知道三老爺回岳家了,這會兒也是怕尷尬,又不好三叔一回來就立時告辭,只得垂手立在一旁。
三老爺坐下喝了兩口茶,瞧了瞧毛遲,詫異道:“長卿在那邊做什么?又不是外人,還那般拘謹,快坐下來說話,我今日聽著個消息,來與你們說。”
沈瑞毛遲俱都松了口氣,看來不是田家。
確實不是田家,又是喬家。
同樣是借他人之口告訴了三老爺,是喬永德帶累了沈珞致使他夭亡。
這人身份比那唐翰林、書院書生更加可信,乃是喬三太太的表外甥蘇桂生。
這人因天資聰穎,數年前還是求著喬家轉托了沈家才得進田家南城書院的,與沈珞同年中舉,也在那日游玩之列。
只是蘇桂生雖算少年中舉,但之后便考運不濟,接連兩科皆是落第,因年紀尚輕,不肯以舉人身份捐官,還想正經考個進士出來,便一直在書院。
田山長一臉嚴肅同沈潤道是,蘇桂生下得一手好棋,兩人不時對弈,就在昨日,兩人間歇品茶時,無意間聊起沈洲,蘇桂生面露糾結之色。
田山長頗為不解,多問了幾句,蘇桂生便道雖是喬家親戚,卻不喜喬家對沈家的種種。
他似是知道喬家許多事,直言當年喬家大老爺因貪墨案下獄時,是沈尚書又出銀子又搭人情,才將人撈了回來,雖是永不錄用,到底保了一命.
但喬家竟不感恩,欠沈家的銀子都不曾還,他隱約還聽說喬老太太竟嫌沈滄不曾保住喬大老爺官職。
喬老太太過身后,喬家剛賠了大筆銀子,連治喪銀都拿不出來,又是沈滄出了銀子體面風光的葬了喬老太太。
便不論親戚,單沈家與喬家又這樣的大恩,喬家也不當幫著外人害沈家。
蘇桂生越說越激動,就順口說出何況喬永德還害了沈珞,欠著沈家一條人命。
田山長無比震驚,蘇桂生也發覺失言,慌亂的改口。
田山長豈會容他胡說,當時嚴厲喝令他把話說明白。
蘇桂生似是對喬家怨氣極深,這才說了那日種種。又為自己辯白,當日事發大家都很忙亂,誰也沒深想,后來周貿認了罪,被除了族,人又落水死了,大家也都忘了這事。
周家也派人來詢問,又給了封口銀子,讓眾人不得再談論此事。
那是大長公主的兒子、皇上的表弟、錦衣衛的千戶周賢發了話,當日同去的書生哪里敢多嘴。
且彼時沈喬兩家關系極親近,死的固然是沈家子,卻也是喬家姑太太的親骨肉,本就只三兩個人聽著了喬永德換馬之事,人證不多,誰又敢貿貿然去沈家面前“搬弄是非”。
田山長聽罷又驚又怒,反復盤問了蘇桂生,待打發他走后,立時去見了天老太爺,將事情說了一遍。
田老太爺沉思良久,道:“勿論這件事是何人推手,我們既知道了,就沒有隱瞞的道理,是真是假都由沈家去查。”
這才有了田家請田氏回娘家之事,原就認定沈潤會與妻子同來,正好將事情告知。
三老爺將前前后后的事情講完,見沈瑞和毛遲神情不對,不由皺眉,剛待開口發問,沈瑞已先一步將毛遲也得了消息的事說了出來。
毛遲也簡單重復了先前經歷。
三老爺愕然半晌,才道:“看來,是有人又對咱們家布局了。”
沈瑞道:“我原覺得是對付喬家的,阻止喬三老爺起復。但是……布個小局讓長卿得著消息容易,到底誰人這么大手筆,還能利用了田家去?讓咱們叔侄知道這件事又能怎樣?”
三老爺冷冷道:“離間。咱們說與不說,都會在二哥心里扎下根刺。”
沈瑞嘆道:“二叔如今這個錯處……又是在國子監任上去職,將來不知能謀怎樣個位置。”
又或者根本不可能重返官場了,畢竟,沈洲也是五十知天命的年紀了。
算計沈洲根本沒什么價值。三老爺和沈瑞呢?芝麻官、小秀才。
現在的沈家,真是沒甚好被算計的。
三老爺原是淡泊名利之人,加之自幼身體不好,從來沒在仕途經濟上過心,此刻卻突然恨起自己不爭氣,若是身子骨再好些,再早些下場奪個功名,如今也能作為官場梁柱撐起沈家。
沈瑞注意到三老爺思緒起伏,面色漸起病態紅暈,忙端了茶水過去,勸道:“三叔莫惱。管他們出什么招數,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只靜觀其變就是。”
三老爺穩了穩心神,接了茶盞,潤了潤唇便放在一旁,深吸口氣,緩緩道:“當初,自然也是要查馬匹的。但是……包括珞兒的坐騎在內,馬場里多匹馬都是過量巴豆致死,除了珞兒不幸遇難外,也有旁人墮馬受輕傷。而珞兒墮馬后眾人慌亂送他就醫,他究竟騎的是哪匹馬也沒人注意了。事后再查已是查不出什么。”
毛遲忍不住道:“那這兩人所說也未必是真的,若是蓄意誆騙咱們……”
三老爺闔上眼,仔細回憶起當初的事情。
沈瑞也在腦中回想了一下那喬永德,許久不見,已是淡忘了許多,但初次見面的不愉快還略有印象,那是個自視甚高之人,一張嘴便沒甚好話,不甚討喜,在便是在喬家諸兄弟里人緣也不好。
若說是這樣的人因私心誤害了沈珞,他是信的。
那個想到給馬下巴豆這么陰險無賴招數的紈绔周貿又是個什么樣的人?
不期然,沈瑞就忽然想起來那日在街上遇見的周貿嫡兄周賢。
周太皇太后的親外孫,大長公主的嫡子,有著高貴皇家血脈,繼承了書香世家的溫文爾雅,貴公子周賢。
那個替庶弟登門認錯的周賢,轉身就給庶弟除族的周賢,進而溺死庶弟的周賢。
蘇桂生說周家出了封口銀子。說明周賢將這事首尾都收拾干凈了。
現在……爆出這些的,會不會……
“三叔,你說,會不會是周家那邊周賢使了什么手段?”沈瑞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實在是,便是周賢的手段,可周賢圖的什么?這事已過去那么久了。
沈瑞不自覺的,就想到了兩代后族周家與張家的矛盾。雖說此周非彼周,但到底慶云侯、長寧伯是周賢的舅公。
那日周貿出來認罪,但卻是張延齡的席。
周賢此時翻出這件事,莫非是要讓沈喬兩家鬧將起來,將當年舊事重提。
殺人之罪,便是張太后的親弟弟,張延齡也難逃國法。
三老爺聽得沈瑞的分析,也思忖起來,半晌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周賢要做什么。但是……喬永德這件事,八成是真的。當初,二嫂曾回喬家大鬧一場,倒不是疑心喬永德,而是遷怒他不曾照顧好珞兒。”
沈瑞也想起來當初好像在下人口中聽得這段,且以二太太喬氏那性格,喊打喊殺的也屬正常。
三老爺道:“也不知道喬永德是被她鬧怕了,還是心中有鬼,珞兒喪事上幾次大小祭祀他都不曾來。原本屬他與珞兒最為要好。”他頓了頓,又道:“也屬他最喜討珞兒的東西。”
彼時喬家雖沒出事,卻已經在走下坡路了,喬永德是喬大老爺幺子,備受寵愛,但一個五品官的兒子吃穿用度如何與尚書公子相比?
更勿論沈家家資頗豐,沈珞是獨子,喬氏有什么好東西都可著兒子來的。沈珞的東西十分讓喬永德眼紅的,勿論筆墨還是花瓶擺件,被他討走不少。
因是娘家侄兒,喬氏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如何管。
這樣被縱容出來的喬永德,在馬場上要騎沈珞的馬也是正常。
“是真是假怕已查不出來了。若真是周賢出手,怕是假的也會做成真的。”三老爺轉向沈瑞,咬牙切齒道,“我這就去告訴二哥知道,他也應當知道知道喬家到底是什么樣的貨色。”
沈瑞點頭應和,如果真是周賢出手,便是他們不說,周賢也會想法子讓沈洲知道這事,與其等到那時被動境地,還不如現下主動說了。
至于周家所圖,哼,周家若是圖的讓張家吃個大虧,他沈瑞也是樂見其成,不介意這舊案子被拿出來炒上一炒。
叔侄倆商議妥當,三老爺知道毛遲身份尷尬,便打發了他先走,“年節下的,家中諸事忙亂,長卿你趕緊回家去幫忙吧。”
毛遲正好下了這臺階,與三老爺叔侄倆行禮告別,又去見了徐氏辭行,又被徐氏與何氏塞上了不少捎給玉姐的東西,這才離去。
而那叔侄倆簡單商量了一下說辭,就一同去找沈洲。
冬日里草木衰敗,天也灰蒙蒙的,沈洲的院子里丫鬟仆婦走起路來都躡手躡腳,生怕吵著生病的二老爺,越發襯得這小院悶悶的沒有半點生機。
沈洲見兩人進來十分詫異,見到沈瑞還有些尷尬,他幾度張口,想向沈瑞說點什么,可到底也說不出來。
當日悔婚,現在對著個孩子,能說些什么呢?他不免有些沮喪。
沒等他措好詞,那邊三老爺已經先開口了,“二哥,今日有一樁事,十分蹊蹺,我想應該說與你知道。”
沈瑞則默默走到門口,悄然外面仆從要求要一盞人參茶,以備不時之需。
三老爺將毛遲的遭遇,和田山長今日與他說的皆告訴了沈洲,又將自己與沈瑞的分析挑挑揀揀說了。
想了想,他將先前沈琰來告密,自己查了喬大、喬三都與賀家勾結的事情統統說了。
沈洲聽得臉上青白交加,真是咬碎一口鋼牙。
他的兒子,十六歲就中了舉的神童兒子啊!
他,唯一的血脈啊。
喬、家!沈洲的手越握越緊,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沈瑞一直留心著他的情緒,見表情不對連忙端了參茶過來。
沈洲猛一看見沈瑞出現在面前,心情說不出的復雜,如果當初……如果當初不曾悔婚,這樣好的兒子是不是自己的?
沒有喬家,自己是不是更快活?
父母也不會早早過世……
珞哥兒,玨哥兒……
自己的官職……
沈洲越發把所有因喬家而導致的事都串聯起來,心里已是恨透了喬家。
而他的主院里還住著姓喬的女人,那個瘋女人!
沈洲一手扶住額頭,掩住雙目,低聲道:“……待我想想。”
三老爺與沈瑞對視一眼,都起身退出,又吩咐了丫鬟仔細觀察者沈洲的動靜,若有什么病情反復的事趕緊告訴他們。
兩人又到了徐氏那邊,將事情告知了徐氏,徐氏也是從震驚到沉默,末了只表示告訴了沈洲是對的。這種事,不是瞞能解決的。
叔侄倆沒等來沈洲被氣得病情加重的消息,也不如預料那樣沈洲又將自己關了幾天。
這回,只用了個把時辰,沈洲就有了反應。
沈洲叫人對照喬氏嫁妝單子清點喬氏的嫁妝,裝車,又親手寫了休書,以“惡疾,不可共粢盛”為由將喬氏休棄,人連帶嫁妝一并送回喬家。
沈洲原本不是沒想過,待喬氏與他百年之后,若不曾立嗣,便將自己的遺產與喬氏的嫁妝一并分成幾份,沈瑞和四哥兒拿大頭,小楠哥也有份,還有一份想送回老家去,給那個過繼到沈玨名下的孩子。
沈玨雖然又歸宗宗房了,但到底是給他做過幾年兒子的。
而現如今,喬家的半點東西他都不想碰了。
退回去,卻也不是讓喬家就此拿這銀子逍遙的。沈漣不是在嗎?憑他手段,足以讓喬家生意垮掉。
斷了喬家財源,他還要斷了喬三的仕途!
喬家子孫的仕途!
他不要他們賠命,他要他們活著,卻什么都沒有了,痛苦的活著,生受!
他要讓喬家把欠沈家的一樣樣還回來。
徐氏得了沈洲院人開倉庫盤點喬氏嫁妝的消息,就猜到了沈洲的舉動,卻只嘆了口氣,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了句“造孽”。
她卻并不想理會。喬家已成毒瘤,這親戚不做也罷。
原本養著喬氏也沒什么,如今沈洲既不想再與喬家有瓜葛,休妻也隨他,五十歲的人了,哪里還用她這個做嫂子的事事耳提面命。
沈瑞原也是不打算放過喬家的,沈漣悄然來與他說了沈洲的吩咐,沈瑞倒覺得正應如此。
沈家又不是杜老八那樣的江湖中人,不可能殺去喬家打死幾個來報仇。
那就用經濟手段來解決吧,也不違法違規,各憑本事,喬家在生意場上技不如人,賣鋪子賣莊子也怨不得旁人。
三老爺則更加淡定的已開始在同窗同年及好友里尋能用得上的人了,以狙擊準備起復的喬三老爺。
既已撕破臉,就沒甚好顧及的了。
喬氏的嫁妝算不上十里紅妝,這些年又暗中貼補了喬家不少,卻因沈家富裕,沈洲又放過外任,她的東西也很是不少,三十幾輛車才裝得下。
一大清早,車隊就從沈家出發,往喬三老爺的宅邸過去,也頗為壯觀。
不少看熱鬧的路人追問怎么回事,沈家下人卻是三緘其口。看熱鬧的便自行猜測,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還有跟著車隊看熱鬧的。
待走到喬三老爺宅邸門前,總要有人前來交涉,這下看熱鬧的都知道了喬家姑太太被休棄歸家。
喬姑太太身有惡疾惡疾,已是神志不清、不認識人了。
沈家還妥善養著人,偏喬家不省心,聯合外人弄沒了姑爺的官兒。這下沈家也受不了這恩將仇報了,就此將這姻親斷了。
便是斷了親,竟還將這許多嫁妝送回來。
街面上消息傳得飛快,而且越傳越越走樣,不光是喬氏的病情被夸大,那嫁妝銀子也被人夸大了數倍。
很快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然后,喬大老爺就帶著一家子跑來喬三老爺府上,要“接妹子回去修養”,并“找沈家討個說法”,要求喬三老爺將人和嫁妝統統交出來。
喬三老爺本就被沈家這一招打個措手不及,他正謀起復,正是要樹立良好形象的時候,這會兒本還能裝裝受害者,便不與喬大計較,人和東西都給他。
不想喬大貪心不足,只說嫁妝數量不對,口口聲聲道路人親眼所見多少多少車駕,莫非你藏了起來?
喬三老爺氣得幾乎吐血,姐姐到底多少嫁妝難道喬大這個大哥不知道嗎?!當初也是喬大送的喬氏出門子!
況且還有嫁妝單子為證!喬大擺明了就是為了多訛他銀子!
喬三老爺倒是想咽下這口氣去,繼續裝裝好人,奈何喬大獅子大開口,嫁妝數量被翻了倍,他又哪里來這許多銀子給喬大?!
喬家兩兄弟因搶奪被休棄妹子的嫁妝而口角,甚至大打出手,這消息也很快經由看熱鬧街坊的嘴巴傳遍了京城。
喬家,名聲是徹底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