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二過了四分之一的時候,丁楠就瘋狂地忙碌了起來。與導師及上一屆師姐合作的課題“中國工筆畫史研究”亟待結題,與畫院老研究員趙老師合作的著名畫家何××藝術年譜也需加快進度,因爲來年春節後馬上就要舉行何老誕辰一百週年相關紀念活動了,而這本年譜在此之前是必須要印刷出來的。
學校的課題需要經常跑圖書館和相關博物館及美術館,而爲了精準完備地編寫好校外兼職的這本年譜,要經常去何老中年時期曾長期活動過的西安找資料,也需要在北京何老的幾位弟子之間採訪和取送資料,那時的丁楠很少在學校待著,週六上午代課的兼職也因此改了兩次時間。幾位舍友也開始在做各種兼職,李瑩也已在校外代課,並同時做了一份家教,張麗麗也在一家設計公司做兼職。除了偶爾的晚上睡覺,大家幾乎碰不上面了。
很難得的一個清閒的週五傍晚,五點半食堂開飯的時候,丁楠環顧一下宿舍,另外三位一個不在,北京姑娘李瑩估計照例回家過週末去了,另兩位還沒回來,她只得一個人拿了飯卡,順便提了暖水壺,按了電梯下樓去,預備吃了飯順便打水去。
這種悠閒的日子似乎久違了,連剛剛在宿舍陽臺上遠觀的十月黃昏的殘陽她也覺得分外的親切和柔美,伸個懶腰,眨眨眼睛,好想一直看下去,她已很久沒在學校吃晚飯,沒有感受這樣舒緩安詳的時光了。
她也很久沒有流著淚去想念孫國維了,她忽然記起來。收到他的信的時候,她會瘋狂地想幾天,彷彿離別就在昨天,彷彿他從未走遠,而且只要一想起他那句話“不能娶你會是我一生的痛”,她就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抓狂了,就覺得自己永遠都會心痛,但信遠去的大多數時光,她想他都是淡然的,惆悵的,迷茫的,儘管他一直住在她心裡,除了他,她從未讓別人入駐過。只是,她已不再流淚。
從電梯裡出來,她哼著小曲,提著水壺,晃晃悠悠向食堂門口走去。一路上遇見幾個相熟的別系的研究生,都一幅酒足飯飽在校園晃盪的逍遙樣,讓人直想大讚師大寬鬆氛圍的好。彼此微笑點頭示意後,她又走過去。快到食堂門口時,她聽見好像有人在身後叫她的名。回頭一看,竟是久未聊天的陳波,和李瑩一個導師一個專業的。
遠遠地,她看見陳波左臂端著走過來,左手虎口處看似纏著白色紗布。她瞪大了眼睛,等他走近了,問道:“您這是在哪英勇負傷了?”
陳波右手衝她做了個向前走的姿勢,搖搖頭說:“沒事,一起去三樓吃吧,三樓人少,安靜。”
兩人爬著樓梯上了三樓,一人要了一個石鍋拌飯端過來,找了個桌子坐下了。丁楠用勺子拌著飯,又看了陳波一眼,眼光很自然又落在他纏在白紗布的手上。陳波感覺到了,擡起頭,把左手藏到桌下去,故意嗔怪著笑道:“你再看,我只能把左手藏起來了。”
“咱誰跟誰啊,還有什麼好保密的?真是的。
”丁楠的八卦勁上來了,只想問個清楚。在這屆研究生中,就數陳波和她關係最近了,他已婚,年齡大幾歲,丁楠喜歡和他聊,能學到很多人生經驗。
“你這話要是讓別人聽到了,還以爲咱啥關係呢。”陳波笑道。
“啥關係?哥們啊,人正不怕影子斜,我從來不怕。你怕閒話啊?”丁楠從桌上的筷子簍裡取出一雙,把砂鍋裡她不愛吃的青菜梗挑了出來,看了陳波一眼道。
“不怕啊,有什麼好怕的?開玩笑呢。咦,感覺最近好久不見你了,最近很忙嗎?”
“是啊,最近是好忙,各種雜事特多。您老人家呢?也很忙?我偶爾從你們畫室門口走過,也沒見你啊。”
“哦,十一長假時,老婆帶著女兒過來了,上週我回家了。”
“嗯,聽李瑩說進你們畫室了,說你老婆很漂亮,氣質很好,說你女兒特可愛,把你買的黃瓜全部分給她們吃了。哈哈。”丁楠笑道,那晚在宿舍聊天,聽李瑩說這事了。
“她那個樣還叫漂亮?我師妹也真會說話。”陳波不以爲然道,低下頭只管吃飯。
“你這話怎麼這麼怪啊?說不清的感覺。”丁楠靠在後背椅上,停下手中的飯,看著陳波。
陳波也停下來,看著她,不說話,半晌,他從桌子下抽出左手,舉起來,晃了晃,說:“你們都看我很幸福是吧?看到沒?打架弄的,經常這樣。”
丁楠瞪大了眼睛,這的確是她沒想到的,儘管之前她和陳波很聊得來,專業,導師,師大,兼職,人際等等,但獨獨沒聊過彼此的感情。當下,她盯著他的左手看了半天,驚訝地問:“打傷的?都說夫妻不和是常事,你這也太狠了吧?”
“啤酒瓶碎片扎傷的。”陳波看著她,平靜地說。
“啤酒瓶?”丁楠驚叫,她馬上就想到了電視電影裡的黑道老大小弟們動不動把啤酒瓶砸碎了當兇器的情景,想想就觸目驚心的。
“這還是好的呢,還有動菜刀的時候,多著呢。”陳話又低下頭吃飯,並不理會丁楠的驚訝,似已習以爲常。
“啊??”這次丁楠不僅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也張大了。
“別跟咱別的同學說啊,特別是我師妹李瑩,同一個導師的,不好。我看你要成熟一些,咱也聊得多,才說的。”陳波叮囑道。
“放一百個心吧!”丁楠半天才回過神來,連忙答道。很久,兩人不說話,各自吃飯。
終於,丁楠又禁不住好奇了,她問道:“爲什麼關係會弄成這樣?我從沒聽說過現代夫妻關係僵成這樣的,太惡劣了吧?”
陳波擡起頭,很激動的表情,說:“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我看見她就煩,關係就從來沒有好過,從結婚一直打到現在。”
“你不愛她?那爲什麼要結婚?”
“我當時在她那個城市算是外來戶,她家裡條件還不錯,家裡人全是油田職工,別人
介紹我們認識,我爲了安定下來,就和她結了。從認識到領證不到三個月。”
“那關係一直這樣,你們都沒想著改善?”
“她就是一頭倔驢,從來不服軟,我也懶得改善,我考研到北京來,就是爲了逃避那個家。”
“那這樣有什麼意思?爲什麼不離呢?”
“都離過一次了,總不能再離吧?”陳波看著她,笑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真的假的?你這是第二次婚姻?”丁楠以爲自己聽錯了,她已無從表達她的驚訝,她簡直是驚嚇了。她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不肯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生怕曲解了他的意思。
“真的。”陳波看著她的表情,更樂了。
“真的假的?再問一遍,不要開玩笑!”丁楠又問道,她沒有笑,很嚴肅的樣子,想著那陳波還笑得出來。
“真的!”陳波的笑意漸漸褪去,繼而臉上升起一種很悲哀的表情,他看她一眼,又把眼光移到很遠的窗外,很飄忽的樣子。
“怎麼回事啊?”丁楠似已感同身受,她深刻地理解陳波的悲哀,她的動因由好奇轉爲深切的關心。
“第一次領證兩個月就離了,儀式都沒有辦,就因爲鬧矛盾時,我給了她一把掌,她再也不肯原諒我,堅決要離。”
“如果是我,我也會要離,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能姑息你們男人!你現在後悔嗎?”
“後悔有什麼用?我去找過她幾次,她都不肯原諒。後來死心了,就離了又結了。”
“你愛過第一個嗎?”
“肯定比現在這個要深得多了。這個,我簡直就從來沒喜歡過。”
“那不能因爲離過一次,就這麼一輩子將就吧?我想想就覺得是很痛苦的事。”
“我也多次提出離婚,她就是不離,也許就想拖死我吧,我知道你們女人的心事,呵呵。她還經常拿孩子威脅我,說離了,我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孩子。孩子是我的命,你懂嗎?”陳波說罷,看著丁楠。
“我懂,我懂。”丁楠趕緊說,她看著陳波,很是心疼,還有一絲沉重和壓抑,久久揮之不去。
“孩子畢竟是孩子,大多數時候當然是有孩子氣的。但是,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很恐怖,她有時太早熟了,也難怪,她是看著我們打架長大的。我知道這很不好,很多時候就是忍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兩個人都像瘋了一樣,經常當著孩子的面就打起來了。說了你不信,我聽了也很恐怖,我女兒今年八歲了,去年,她跟我們說,如果我們離婚,她就離家出走,可是今年,她竟然說,如果我們離婚,她就從九樓跳下去。她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我馬上就驚呆了。”陳波緩緩說完,看著丁楠,他自己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但是目光很呆滯。
他的話,他的表情都嚇著了丁楠。丁楠呆坐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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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