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楠進畫院後,在理論研究部下面的一個辦公室做著文字方面的工作,基本相當於一助理。辦公室除了丁楠外,另外有三個人,直接領導張老師,四十多歲的樣子,但面相很年輕,典型的事業型男人,文武雙全,在畫壇可謂風生水起,在評論界也是風雲人物。如今像他那樣的通才似乎並不多見,所以他在美術界可謂前途廣闊。更讓人稱道的是他的傳奇人生,八年考研,一朝考博,爲了鍾愛的繪畫事業,不惑之年才成家,並且堅持成爲丁克一族。同事許老師,丁楠的老鄉,某藝術研究院的在讀博士,著名畫家範某的得意弟子,兼職於畫院。同事文風,女畫家,具備典型的大家閨秀氣質。
畫院具有大多數事業單位都有的懶散作風,畫家是不用坐班的,經常幾個月半年的才能在公共餐廳見著某些畫家一次,理論研究人員名義上坐班,但實際也可以一週只去一兩次的,行政人員要求坐班,但遲到早退是常有的事,早上九十點甚至十一點,人員陸陸續續地來了,板凳還沒坐熱,十二點該吃飯了,休息到下午兩點左右,開始上班,下午四點以後,又斷斷續續開始有人下班離開了。
丁楠剛去時,是要求坐班的,後來熟了後,也可以一週去兩次。多年以後,丁楠總覺得畫院上班的兩年是她一生中最閒適的天堂般的日子。以至後來去別的任何地方上班,她都覺得受約束不習慣,想來都是畫院的懶散給慣壞了。
但畫院唯一的壞處就是工資低,據傳文化部是中央各部門中最窮的部門,而畫院又偏偏是文化部裡最窮的單位。雖說單位窮,但絕大多數畫院人並不窮,畫家們並不指望工資,他們憑藉得天獨厚的皇家畫院專業畫家的優勢,只要願意花費精力,能夠去賺數不清的鈔票。真正的理論家也不算窮,雖說他們比不上畫家錢源豐厚,但只要願意,全國各地的研討會多跑跑,全國高校地方畫院的多講講課,美術類雜誌多發發文章,也比工薪階層的不知強去多少倍。最窮的要算是畫院行政人員和剛來院的畢業生了,拿的那點工資連任何一個苦力工種都比不上。而湊巧,不嚴格地說,丁楠這兩者都兼具,都算佔全了。
所以說,畫院工作的體面只是外在的,是給人看的,真正的尷尬潦倒只有畫院人自己清楚。你想求安逸,就只能清苦,你若想名利雙收或錢源發達,就得花費精力另闢蹊徑。多年的現實體驗後,丁楠一直認爲,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好感覺,任何爽的感覺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進畫院半年後,對工作環境有了大致的瞭解後,丁楠開始想著額外賺錢的事,周圍的環境和生活本身的壓力讓她的心躁動不安,無論是出於
競爭攀比的心理,還是出於改變現狀的考慮,總之,她的心靜不下來,急於想去做些什麼。
彼時,孫顏已在一年內連著換了兩份工作,正在一傢俬企做業務,工資比之前的高了兩倍。至於她和空軍,她罵道,我靠,沒勁,不理他了,現在都不提結婚的事了,就想跟我玩,我去他大爺的!
陳波隔段時間便會給丁楠打電話,每次至少聊半個小時,直聊得丁楠手機發燙,耳根發麻,若不是她謊稱有事,他還會繼續聊下去。自從知道她離異有孩子後,他似乎覺得彼此更有話題了,但凡有煩心事,準會找她聊。他告訴她,他正在努力畫畫,並找關係,想盡早加入書協美協的,也在努力兼職代課賺錢,想盡快買房。至於和老婆,還是老樣子,吵吵打打是常事了,但是我不會離婚的。他強調說。
有一次久別後吃飯,榮小真興奮地告訴她,網店以後是趨勢,現在很好做,他最好的時候一個月能賺十來萬,雖說沒有他發達的那年強,但比上班還是要強太多了。至於感情,他說,現在都沒有信心了,也沒有精力去考慮,網店太忙人太累心了。末了,又告訴她,亞婧他們在通州又買了一套房子,也在當年大家合租的房子附近。
下班回到家裡,丁楠看到客廳的桌上已擺上了李實做好的飯菜,航航一如既往地在客廳的電腦上玩著遊戲,而李實,也習慣依舊地在房間的另一臺電腦上玩著撲克牌。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先問航航道:“航航,作業寫完了沒有?”
航航頭也不擡,看著電腦屏幕,鬼精靈似地回答她道:“寫了一點,吃了飯再寫,媽媽,我好餓,不吃飯沒有力氣寫作業。”
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藉口每每讓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當下只得反問道:“不吃飯沒有力氣寫作業?那你有力氣玩遊戲啊?”
小傢伙狡賴道:“寫作業要動腦筋的,玩遊戲不用動腦筋啊。”
丁楠無語,半晌,明知無效卻還是弱弱地說了句:“以後作業寫完了再玩遊戲!爸爸監督!”
李實走出來,迎著她投過來的目光,笑著說道:“咱家航航就是這麼古靈精怪的,你說什麼,他都有理,我可說不過他,管不住他。”
她習慣性地咬了咬下嘴脣,沒說話,看了眼航航,把李實拉到房間裡,輕輕關上門,問道:“對我們以後的生活你有什麼打算?”
李實見她表情嚴肅,不由得也收斂了笑容,低頭沉吟了一會,又擡頭反問道:“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丁楠看著他的眼睛,直接說道:“如果我們滿一年後,還願意在一起,需要買房子,你家裡的
房子和老人同住,我怕我們這種組合家庭住進去不合適,再說也容易有矛盾。”
李實點頭笑道:“嗯,買的話,至少需要買個三居,我們一間,老人一間,兩兒子讓他們住一起,讓他哥倆打鬧去。”
丁楠發愁道:“您說得輕巧,這藍圖美得很,可怎麼實現啊?你我都沒什麼積蓄,除了那點死工資,也沒什麼別的進賬了。您現在也不開黑車了,沒事就打牌來著,咱沒事有空的時候能不能想想辦法?”
李實有點發窘,尷尬地笑著,伸手過來擰擰她耳朵,欲言又止地說道:“小余兒,我發現你這人目的性特強,做事都是直來直去,直奔目標的,不帶繞一點彎。我承認自己這段時間安逸的生活過慣了,得過且過的思想越來越嚴重,總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能掙錢再買房固然好,實在買不了,就退回去住家裡,只要你心態好一點,也沒什麼壓力啊。幹嗎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呢?”
丁楠看他一眼,不說話,轉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半晌開口道:“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樣,買房固然重要,但我總覺得生活不該僅僅是這個樣子的,掙錢做事不僅僅是爲了日子安逸,或許也是爲了證明自己可以,想活得更有意義吧。我想趕緊安頓下來,然後去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但前提是,沒有生計的後顧之憂。也許像你說的那樣,可以不用買房,就住你家裡,但你看我們現在,兩個兒子需要養大,我們的收入除了支付日常開銷,存不下來錢,拋去買房的話,生活總有個不時之需,沒有足夠的積蓄,有點事怎麼辦呢?”
李實轉向她的方向,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聲音略提高了一些,說道:“那你有什麼想法?”
丁楠轉過身來,傍晚的暮光自她背後斜灑過來,將她的身體在屋裡投射成一逆光的暗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口裡的話卻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過來:“從明天開始,我們都在心裡好好想想,實在不行,我們也可以做網店試試,我一個朋友以前也是編輯,文化人,文采飛場的,七折騰八折騰的,前幾年掙了點錢,後來開實體店不行了,這兩年又開始做網店,好的時候一個月能掙十來萬,當然他是開公司好幾個人運作的,咱先可以兼職試下,好的話也可以招人全職做。正好前幾年我還特意花錢學過網店運營,懂得一些。週末有空時,我們把北京的批發市場都轉轉吧,看看有什麼商機沒有。”
李實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這時航航在那邊喊:“老爸,老媽,還不吃飯?我要餓死了。”
兩個人急忙出去。那邊,航航早已坐到飯桌上。一家三口開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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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