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璃站在御書房外來回踱了許久, 心中游移不定。
他望著御書房的門,曾經,他們三個在里面一起喝茶, 言笑, 打趣兒, 毫無隔閡, 無憂無慮。
如今心境已變, 他忽的不敢踏進這屋子,里面仿佛有洪水猛獸。
“也許趙嫣不過是挑撥離間.......一切都是假的。”他在心里默然祈禱,直到鄭初走了出來, 俯身行禮道:“王爺怎么還在外面候著呀,快些進去吧, 皇上等了好久了。”
一切好似和從前一樣, 什么都沒變, 楚世璃心里松了松,隨著鄭初進去了。
楚毓果然是等了他許久的模樣。
“小九快坐。”他微笑道:“鄭初, 將前幾日進貢的好茶拿上來。”
楚世璃笑了笑道:“微臣是皇上的弟弟,何必如此客氣。”
“哎,朕可還有事要麻煩你。”楚毓道:“你平頂赫赫族的名聲已然傳遍天下,好一個少年英武的將軍啊!”
“皇兄過獎了。”楚世璃謙遜道。
“朕一直好奇你是如何大敗那狡黠多端的赫赫族,想必有很多絕妙的故事和謀略, 所以朕希望你能寫一本要略, 供大家研習, 說不定還能流傳千古!”楚毓豪情萬丈。
楚世璃的臉色一分分冷了下去, 他聽出了其中要害。
——有了這本要略, 就不再需要自己了吧?
“皇兄,微臣向來不愛讀書寫字, 這你是知道的,寫出來的字如狗爬,文句更是前后不通,莫要貽笑大方了!”他做出一番大咧咧的模樣笑道。
“哎,你現在可是大將軍,一字萬金,怎么會有人笑你呢!”楚毓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楚世璃無法只能遵命。
“不愧是朕的好兄弟,好臣子!”楚毓哈哈大笑,他抿了一口茶水,有意無意道:“行軍期間,小九和丞相是不是聯系頗多啊。”
楚世璃心中“咯噔”一聲,慌忙道:“沒有,行軍那么苦,哪有空寫信呢?”
楚毓點點頭似是滿意,氣氛有些尷尬,楚世璃更加如坐針氈,他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放下茶盞疏離道:“皇兄既然急著要要略,那微臣便不耽擱時間,即可回去便寫。”
“去吧去吧。”楚毓淡然揮揮手。
楚世璃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方才品的幾口茶都化作苦汁在舌根周轉,他走出御書房,腦袋里有靈光閃過,竟鬼使神差的走到窗戶邊,悄然側耳聆聽。
楚毓冷冷的叩著桌角,眉尖眼角盡是冷嘲。
“鄭初你看看,小九滿嘴的謊話。”他拂開折子,底下攤著幾封信紙,陳舊泛黃:“這可不就是他和葉長歌來往的書信么,證據確鑿,他卻拒不承認,葉長歌好大的本事,竟能教唆朕的兄弟欺騙朕!”
鄭初在一旁不做聲,楚毓近日是愈發多疑了,連御書房門口的侍衛都打發的一干二凈,生怕有奸細混在其中,只留他一人伺候,他知道此時此刻楚毓只需要一個聆聽者,多嘴多舌都是找死的行為。
“勤政殿十二精兵是時候派上用場了。”楚毓冷冷道:“尋個日子,讓丞相來好好的和朕敘敘舊。”
“皇上擬旨,奴才只傳旨便是。”鄭初頷首恭敬道。
“再過幾日吧,朕怕毀了和小九的感情,畢竟小九還有些用處。”楚毓冷冷道。
楚世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御書房的,他腦海里反反復復的盤旋著楚毓的那幾句話,兵不血刃,讓他在戰場上的那些傷疤都隱隱作痛了起來。
這就是他和葉長歌一直捍衛的國度的主人啊......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所謂寒心不過如此。
他捂住胸口踉蹌行了幾步,忽的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神色無比的平靜,冷定。
他已經無數次的在極端痛楚震驚之時學會了平靜,每一次忍受和沉默,都讓心中那一朵有毒的曼陀羅開的愈發妖冶盛大。
“長歌,我一定會保護你。”他喃喃自語,眼神幽暗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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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中,廣玉蘭樹下,紅泥小火爐——孜然烤全羊。
溫弦熟練的轉著鐵鉗,一邊娓娓道來許多往事。
“你說我娘是薛妃,我爹是先帝?”葉長歌詫然反問,放下了手中的湯婆子。
“是,我爹從前和我娘說過,薛妃被先帝所誤會,下場凄慘,他同情薛妃境遇才冒死接受了托付。”
“原來我和小九竟然是姐弟,也難怪如此親厚。”葉長歌似有感慨。
溫弦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瞥了一眼葉長歌的手:“手。”
“啊呀燙!”葉長歌扁扁嘴有些委屈:“我過會兒再捂。”
“什么過會兒。”溫弦看也不看她懇求的忽閃忽閃的眼睛,將那湯婆子硬塞回她手里:“抱好了!涼了就沒作用了!你知道人的手掌心里有多少穴位經脈嘛。”他將五指張開在葉長歌面前晃來晃去,烤肉的香氣逸散開來,葉長歌笑的前仰后合。
“笑什么啊!”溫弦正色道:“我認真地,你看你老咳,咳出毛病來怎么辦!”他身手試了試湯婆子的溫度,無可奈何道:“我皮糙肉厚倒沒什么感覺,你若覺得燙,我讓綠柳給你弄個暖爐套子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他嘖嘖搖頭。
綠柳從一旁冒了出來,手中提溜著一個綢緞繡花的暖爐套子笑吟吟道:“我已經準備好啦!繡了好幾日呢!”
“聽墻角又是學的誰。”葉長歌笑著搖搖頭。
“什么聽墻角。”綠柳撇撇嘴:“我可等好久了,趕緊拿去吧,我還要和小玉出去玩兒!”
“小玉——”溫弦學著她的聲調叫了一聲,挑眉:“叫的可真親切啊。”
“大人你看他!”綠柳羞紅了臉,將暖爐套子往溫弦手里一塞,氣的直跺腳。
“那玉璇璣可是塊鐵石頭,你多努力。”溫弦揮揮手也不多言,轉而去烤羊肉去。
葉長歌笑的停不下來:“你快去吧,別讓小玉等急了。”
綠柳歡天喜地的去了,溫弦笑著搖搖頭,將一把酥油灑在肉上,在火頭上轉了幾轉,肉被考的微焦,滋滋冒煙。
“真香。”葉長歌抱著暖爐在太師椅上縮成一團,輕輕咳了兩聲,溫弦卻像火燒屁股一樣蹦了起來,他隨意揩了把手,沖到葉長歌面前將她身上的狐裘披風緊了緊,給她套上風帽。
白色的狐貍毛把葉長歌一張小臉襯的愈發精致,她鼓了鼓腮幫子無奈道:“差不多可以了吧梓宸,我快裹成球了。”
“球才不會得病呢!”溫弦不屑道:“你倒是想的美。”
“你別老管我了,你快去烤肉我餓死了!”葉長歌使勁兒推搡他。
溫弦又心疼又好笑,他起身從腰際拔出一把小匕首,飛快的在羊身上翻飛。
薄薄的肉片疊在匕首刃上,外酥里嫩,用青花瓷的小碟子盛了再配上溫好的酒,齊齊放在葉長歌面前。
“快嘗嘗。”溫弦一臉的期待:“這可是我在赫赫族學來的!本土滋味!”
“說得好像只有你在赫赫族待過似的。”葉長歌撇撇嘴。
“怎么你也待過?”溫弦取了酒來喝,不屑一顧。
“我可是被流放過的人!”葉長歌狡黠的虛了虛眼。
溫弦像是被嗆到了,撕心裂肺的咳了兩聲,葉長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給他撫了撫背。
“這樣真好。”她低聲說。
“大人!”
南雨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道:“明妃娘娘的人來了。”
“衛清染?”葉長歌思量了片刻道:“進來。”語畢她朝溫弦使了一個眼色。
溫弦會意轉而進了內室。
進來的是許久不見的紅綃,她衣冠服飾已經華貴了許多,端起的姿態也大不一樣了,可見衛清染在宮中過得不錯,
紅綃高昂著頭,挺拔的走了進來,儼然一個首領大宮女的模樣,看見葉長歌卻謙卑的福了福道:“大人安好。”
“都是故人,不必多禮。”葉長歌微微一笑:“看你如此便知道明妃娘娘過得不錯,我也安心了。”
紅綃感激一笑:“都是托大人的福,如今也相互幫扶。”她定定神正色道:“我們娘娘托奴婢帶話給大人,皇上似乎對大人有所戒備,并且我們娘娘近日聽到皇上仿佛在勤政殿布下精兵,恐怕也有些計劃,只是我們娘娘礙于身份也不便詳細打探。”
葉長歌皺了皺眉頭,雖然這一切是在她意料之中,但親耳聞及也是覺得有些震驚,對于衛清染的舉動她有些感動:“替我多謝你們娘娘的關照,只是我如今地位尷尬,今后還是少來往,與我與你們都好。”
“是,奴婢明白。”紅綃點點頭。
“哦對了。”葉長歌猶豫了片刻,徐徐開口道:“有一句話,雖然不中聽,聽取或不聽取全在你們娘娘。”她凝眸道:“如今楚毓性情大變,朝野恐怕很快亦會動蕩不安,你們娘娘應該盡快給自己想一條出路,楚毓已經不是可依附的主了。”她頓了頓道:“感情更不是。”
“奴婢明白,多謝大人的金玉良言。”紅綃點點頭鄭重離去。
紅綃走了之后,溫弦若有所思的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你跟她說感情不可靠。”他看著葉長歌帶著些詢問。
“從前的我或許會跟他說感情全然不可靠。”葉長歌抱膝,將下巴抵在膝蓋上發呆:“如今我只會說,不對的人不論什么都不可靠。”
溫弦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等不了幾日了,我要盡快將辭官的折子遞上去才是。”葉長歌說,她抬眸看著溫弦,眸中柔光繾綣:“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考慮日后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