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清染躲在一旁,完完整整的瞧見了這一場滑稽的戲碼,果不其然,姜璇是知道的,也是有心的,只是蠢了點。
她也看到了楚毓,看到了那個長身玉立的男子面對一群女人眼中的無奈和疲憊。
——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意識到自己耽擱了挺久的時間,匆匆趕了回去,回到屋子里的時候發現陸懷蕊已經不在了。
“她人呢?”她問紅綃。
紅綃道:“奴婢方才去沏了壺茶,剛剛進門就看見陸小主匆匆跑出去了,好像是新繡的風箏面兒被萬小主帶來的狗兒叼走了。”
“你怎的不幫她去撿,還讓她自己去?”衛清染責備道。
紅綃有些委屈:“奴婢正準備去,可是陸小主死活不讓,自己就跑出去了。”
衛清染愣了一愣,心里升騰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她將陸懷蕊關在屋里便是為了避免她卷入那場不大不小的紛爭,可現在看來好像都被打亂了。
陸懷蕊氣喘吁吁的追著那條白色的狗,那小狗嘴里叼著她新繡的風箏面跑得飛快,萬錦初帶來的這條狗據說是被馴化的北方狼的后代,十分名貴,性子更是野,追了好一會兒,她便體力不支,漸漸拉開了距離。
但她知道不追不行,那風箏面上繡著年輕帝王的面孔,惟妙惟肖。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推開窗便瞧見了楚毓的側影,挺拔的年輕的,充滿了威嚴。他垂眸看著那跪地一片的光鮮的女人,眼中只有一抹淡淡的出塵的憂郁。
就是那一抹憂郁,仿佛一根箭一樣直中她的心底,讓她從頭到腳都在輕微的顫抖,為之動容。
娘親曾經教過她的速繡之法,可以迅疾繡出物事的輪廓來,她屏住呼吸,不顧手腕的酸痛,鬼使神差的在絹子上描繪著年輕帝王的眉眼,似乎要將這一刻澎湃而來的心動,永遠的留下來。
若是被人發現她偷偷繡著皇上的模樣,大概以后都沒臉見人了。
她愈發焦急,忽的腳下被石子一絆,倉惶撲倒在地,手腕蹭破了皮,鮮紅的傷口粘附了塵埃,裙子撕開了長長一條口子,狼狽極了。
滿腔的委屈毫無預兆的決堤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自打進宮以來,白眼,嘲諷從未停止過,她都默默的忍受了。可如今她剛剛出芽的一絲少女的情愫,竟輕易的被一只畜生叼走,一去不復返。為了追逐,她甚至還傷了自己。
疼痛已經微不足道了,她伏在地上哭泣,輕微的捶擊著地面,身體里巨大的悲傷蛇一樣的扭曲。
直到她聽見一陣嗚咽,一雙繡了金線云紋的靴子走近她面前,停住。
“這風箏面是你繡的?”
陸懷蕊慢慢的抬起頭,那只撒潑的狗此刻一副蔫吧的模樣,被來人提在手里,全然變成了寵物,那只風箏面被他拿在另一只手里,一角有些殘破了。
她完全懵了,好像一場夢境驟然變作了現實。
“朕在問你話。”楚毓皺了皺眉頭道。
“是......但是!”她慌忙回過神來,急急的想解釋,楚毓彎下腰,將她扶了起來。
她愈發敬畏,往后縮了縮,正預備行禮,膝蓋處卻痛的讓她站不穩,她顫巍巍的立在那兒,拘束而不知所措。
楚毓慢慢的展開了那絹子,端詳著,唇角慢慢的上揚。
“蕙質蘭心。”他說。
“謝,謝皇上夸獎。”陸懷蕊漲紅了臉,楚毓橫顏看了看她,失笑:“朕看起來很嚇人?”
“沒,沒有......”陸懷蕊結結巴巴的說:“我這個樣子......不是我是說......臣妾這個樣子.....太失禮了。”
楚毓有些哭笑不得,將那只狗提到她面前道:“不錯的品種,可別再讓他跑出來了,它不會那么好運再遇到朕。”
陸懷蕊低下頭輕聲道:“回皇上的話,這不是臣妾的,是萬姐姐的。”
“哦?”楚毓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她:“你倒誠實。”
陸懷蕊被他夸的十分不好意思,楚毓慢慢的將那絹子折了起來道:“這是朕的畫像,有些不想還給你了。”見陸懷蕊滿急急的抬眸看他,又似是覺得不妥收回了目光,一來一去分外糾結,他不禁覺得逗這個小女孩十分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陸懷蕊。”
“心懷蘭蕊,人如其名。”楚毓贊賞道:“若是辦到了朕讓你做的事,朕可許你榮華富貴。”
“臣妾不敢當,皇上有事吩咐就好。”陸懷蕊咬了咬嘴唇。
“朕今晚召你。”楚毓慢慢的說:“陪朕聊聊天。”
******
墨心姑姑在香爐里添了一把檀香,早先單薄了一些的香氣又一次濃郁了起來。
太后倚在榻上,手里轉著佛珠,瞑目不語。趙嫣握著筆的姿勢有些歪斜,她已經在此處抄經抄了三個時辰,手臂酸痛,困倦之極,但那一方檀香又生生讓她清醒了過來。
一想到楚毓此刻正在凝翠園里,這幾日也不曾來找過她,她就覺得憤懣不已。多年來的專寵被分割,讓一向驕矜的她覺得被挑戰了,奈何這后宮里終究是太后最大。
她斜目看了一眼太后,似是睡著了,才小心翼翼的擱下筆,活動活動酸軟的手腕。
“抄了三個時辰的經,還不定心么?”太后忽然幽幽的問。
趙嫣悚然,慌忙拿起筆,手指一顫,沾滿了墨汁的筆從桌案上掉了下來,落在了太后的腳下。
趙嫣僵硬的坐在那兒,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只能緊張的看著太后的臉色。
太后仍舊閉著雙目,巋然不動,好似一尊佛像,墨心彎下腰撿起了那支筆,雙手奉給了趙嫣。
趙嫣看著手里那支筆,一言不發,手腕在顫抖。
“也不知毓兒喜歡怎樣的女子。”太后道:“嫣兒你在他身邊時間夠長,你來說說他此番會召什么樣的女子侍寢?”
“臣妾不敢妄加猜測......”
“怎么會是妄加猜測呢?”太后慢慢地睜開眼,眸子里古井無波,但那樣的目光卻讓趙嫣背后一寒:“你同毓兒親近,說出來的話也可信。”
“大約......賢良為重。”趙嫣勉強笑道。
“哀家也是這么覺著。”太后微微一笑說:“女人,尤其是做妃子的,本就該以夫君為重,順從夫君,侍奉夫君才是為賢良。”
趙嫣的臉色愈發糟糕,她艱難的說:“母后說的極是。”
初夏現在應該將這些話傳入楚毓的耳中了,前幾天一直告訴他自己心情抑郁,此番告訴他自己帶病替太后抄經......不管怎樣,以楚胤對自己多年的寵愛,就算是有了新寵,也得分出心思來看她,這樣一切就都好辦了。
“墨心。”太后話鋒一轉道:“你去看看后院里那個叫初夏的丫頭如何了?”她無視趙嫣慘白的臉色道:“尾隨皇上,還在宮里嚼舌頭根,賞她一頓板子也夠了,可別鬧出人命來。”
“是。”墨心頷首應了一句,轉身出了門,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太后和趙嫣兩個人,一派寂靜,檀香無聲的燃著。
趙嫣的手指緊緊的捏著筆桿,似是要將筆桿折斷,指尖發白。
“其實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太后猛的握住了佛珠,目光炯炯的看著她:“毓兒看不明白的事,你當哀家也看不明白么?哀家縱橫后宮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她嗤笑了一聲,懶懶的看著面色已然森冷的趙嫣:“你是長的很漂亮,也很聰明。若你安分些,真心待毓兒,哀家也便睜一眼閉一眼了。”
趙嫣細貝似的牙齒咬緊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似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答復:“我對阿毓的心,天地可鑒!”
太后面色不改,話語卻鋒利如刀:“天地無眼,但你以為哀家也是瞎的么?項少陵一家為何家破人亡,你比誰都清楚。”
趙嫣渾身一顫,一雙美目睜得極大,瞳孔驟縮,流瀉出無限的驚恐,但她強作鎮定,微微偏過頭道:“兒臣不懂母后的意思。”
太后一粒一粒撥動著佛珠,仿若在說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哀家老了,也不大記得住細節,但也還曉得項家那孩子是個謫仙般的人,為他瘋狂的,你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后一個。不過好在你也做了件有益無害的事,哀家也沒有再計較什么,可是如今你已經是皇家的媳婦兒,做的過份了哀家絕不會坐視不理。”
趙嫣覺得腦子一轟,她猛然間意識到了什么,一股冰冷黏膩的感覺順著脊梁骨往上爬,宛若吐著信子的毒蛇,隨時會用尖牙在她后頸處注上一記毒液,讓她橫尸倒斃。
太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揮揮手道:“這經你也不用抄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后院里那婢女你想法子帶回去,你宮里的奴才你自己處置。”
趙嫣渾渾噩噩的應了一聲,起身朝門外走去,她腳下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她及時扶住了門框,急促的喘了口氣,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