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褐色的渾濁的泥石洪流鋪天蓋地的沖洗而下, 碎石崩裂,地動天搖。
彼時一抹青光如流星般穿過泥石流,像是一把利劍將渾厚的泥水鑽了一個洞, 又從另一頭迅疾飛出。
泥石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樹林, 將一棵棵參天大樹衝的東倒西歪。
溫弦趴在那人背上微弱的咳嗽, 他渾身是泥, 掩蓋了傷痕和血色, 尚有氣息,那人身手在他幾處大穴上重重一點,猛地推力, 溫弦驀地甦醒,劇烈的咳嗽和喘息, 像是瀕死的魚一般瞪大了眼。
“還好沒事。”那人微微鬆了一口氣, 御劍而走, 此時雨勢漸小,他朝著光亮的地方飛行, 烏雲(yún)散去,白光照亮他一襲青衣飛舞。
“劍......仙?”溫弦望著青衣人,恍惚道。
“過譽了,我還算不上,不過在白雲(yún)宮待過幾年學了幾分法術(shù)。”青衣人簡短的說:“你還好吧?”
“無妨......”
青衣人尋了一處地方降落, 將溫弦放在地上, 從腰間尋了幾顆丹藥給他服下才道:“外傷我治不了, 還得你自己去找大夫, 只是我還有要事在身, 不便相陪。”
不知是不是藥力作用,溫弦漸漸精神起來, 他歉然道:“多謝。”
“你是長安來的?”那青衣人道:“我想同你打聽一個人。”
“儘管說。”
“冷夜?jié) !蹦乔嘁氯怂尖獾溃骸耙粋€長相秀氣的男人,高高的瘦瘦的,恩......不喜歡扎頭髮。”
溫弦怔了怔,他忽然間覺得想笑,那種欣喜之情在胸中激盪。
“你是青瞳!”
青衣人愣了愣,茫然道:“你怎麼知道?”
“冷夜?jié)⌒男哪顔埖娜耍矣衷鯐恢兀 睖叵掖笮ζ饋怼?
“心心念念。”青瞳苦笑了一聲:“他大概恨我入骨了罷,永遠也不想見到我。”
“怎會。”溫弦笑道:“他肚子裡的小心思可多了去了,你若想知道,儘管找到他親自問他便是。”
“你知道他在長安何處嗎?”青瞳有些激動。
“他已經(jīng)離開長安了,具體去了哪兒我也不知曉,不過你既然是劍仙,想必也不難找到,只不過不必在長安逗留了。”溫弦笑道。
“謝謝你。”青瞳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就此告辭,有緣再見。”
溫弦頷首,看他御劍而去,如一陣風,不由得欣慰。
“但願你能找到半面妝。”他喃喃道。
說罷他艱難起身,摸索著懷裡,將那株纖細的植物取出查看。
方纔滾落山崖,他渾身都痛的彷彿散了架,好在這株植物還完好無損,他幾乎要喜極而泣。
“長歌,有救了!”
樹林是泥石流的天敵,大約林中的馬兒還在,他拖著疲憊的步伐往回走,遙遙望見人影曈曈。
他停住了腳步,有些恍惚有些迷茫,卻驟然間被包圍,密集的馬蹄聲震得他頭暈?zāi)垦#瑓s聽一人高聲道:”來人吶!給我拿下!”
雙手猛地被反折到背後,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擡起頭,卻看見一個官員模樣的人騎在馬上,冷冷道:“通姦叛國!該當何罪!”
“通姦叛國?!”溫弦怒極反笑:“這位大人說笑了,小人哪兒來的這通天的本事。”
“少裝蒜了。”那官員下馬,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臉:“本官已得到密報,近日有赫赫族密探頻頻來到此山與人接頭,本官守株待兔終於蹲到了你,還敢抵賴?”
“我!”
“小子,你本該直接死在那泥石流裡,本官何須在費這些功夫。”那官員猛地打斷了他的話,冷冷笑道:“君要你死你不得不死啊!”說罷他猛地翻身上馬高聲道:“帶走!”他頓了頓,復又加了一句:“讓他好好的走。”
來人將他雙手用繩捆綁,繩的另一端拴在馬上,猛地策馬。
馬兒受驚狂奔,溫弦猛地被拽倒,他被拖著擦地而行,渾身的傷口都在劇烈的摩擦中撕裂開來,他痛的幾欲暈厥,身後是長長的血痕,腕骨發(fā)出可怖的聲響來,他緊緊地咬著牙關(guān),腦海裡飛快的轉(zhuǎn)動。
——楚世璃,是楚世璃!
馬兒一陣嘶鳴,驟然間停了下來,溫弦躺在地上已然暈了過去,他腰間插著一塊碎石,是方纔擦地的過程當中所受,那官員見他沉靜無息,挑眉道:”總不會死了吧?”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都不敢斷定,那官員怒斥道:“皇上的命令是好好折磨他但千萬別玩死了!你們都不想要腦袋了嗎!”
“大人,他大概是裝死,小的去查看查看。”一個膽大的跳下馬,上前蹲下,伸手將他腰間那塊石頭猛地抽出。
溫弦低低的□□了一聲,痛的蜷縮了起來,血從傷口裡汩汩流出,那人復又補了一腳道:“大人,他果然是裝死。”
溫弦低哼了一聲,蠕動著嘴脣,脣角竟然有幾分笑意。
“他說什麼?”那官員皺眉道。
那人湊近了複述道:“我還有很多楚世璃不知道的事,若是現(xiàn)在死了,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那官員臉色一變,示意那人將溫弦拖上馬,一行人飛速的朝著長安去了。
金碧輝煌的行宮之中,楚世璃身著龍袍,他斜身倚在榻上,懶懶的看著那一行人將溫弦?guī)Я诉M來。
他劍眉微微上挑,帶著探尋的意味看著溫弦,那個男人一身血污,面色蒼白無華,腰板卻仍挺得筆直。
“他們居然沒玩死你。”楚世璃輕聲笑道:“我倒真害怕他們下手沒個輕重,你沒命來見我了呢!”
“皇上想見我,又怎麼能見不到。”溫弦淡然道,他的聲音沙啞卻平和。
楚世璃冷笑一聲,示意那羣人下去,遂起身走近了他,繞著他走了一圈嗤笑道:“溫弦啊溫弦,你玉樹臨風又運籌帷幄,沒想到也有今天。”
溫弦一語不發(fā),只輕輕合上了眼。
“我現(xiàn)在只要動一動手指頭,你就會命喪當場!”楚世璃緩緩的蜷起五指,悠然而笑:“你知道答應(yīng)我,將長歌還給我,我便饒你不死!”
“你覺得,我怕死?”溫弦扭頭看著他,冷嘲。
楚世璃被他的模樣激怒了,他猛地大笑了起來,狠狠道:“你不怕死,可是葉長歌怕你死!只要你的命在我手上,我便不怕她不聽我的話!”
溫弦的面色一變,愕然道:“你不能這麼對她!她那麼愛護你!”
“你們又是怎麼對待我的?”楚世璃惱怒道:“我痛苦掙扎的時候!你們卻在卿卿我我!如今我不在乎用什麼樣的手段,只要能達到目的!”他得意的笑了起來:“是她告訴我的,依法做事,你通敵叛國,誰也救不了!”
“她是你的親姐姐!你怎麼能!”溫弦大吼:“他是薛妃和你父皇的女兒!”
“你別想在用什麼謊言來糊弄我,薛妃的女兒是赫赫族大汗的骨血。”楚世璃冷笑起來,他張開雙手旋轉(zhuǎn),追思神往:“這座鳳霞行宮就是當年我父皇爲薛妃所建,何等華麗,金屋藏嬌!我父皇爲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她卻是怎麼對我父皇的!這些薄情寡義的女人!只會傷真心爲他們付出的人!”他頓了頓嘲笑道:“你的詭計多端我是見識過的,溫弦,這次我也要你嚐嚐無能爲力的滋味!”他驀地拂袖轉(zhuǎn)身,大喝:“來人!把他押入天牢!”
“楚世璃!”溫弦豁然衝上前來,他蒼白的臉頰上涌現(xiàn)出激動的紅潮,他倔強的脣線微微彎曲,帶著難尋的幾分乞求:“讓我把絳珠草帶給她!她的病不能再拖了!”
“什麼絳珠草啊,不過是哄你入甕罷了。”楚世璃譏諷的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株植物,驀地拂落在地,狠狠的踩了一腳,碾住:“遇到葉長歌你就當真蠢得無藥可救,他的病我宮中自有太醫(yī)醫(yī)治,不用你操心了!”
“你會後悔的!楚世璃!你一定會後悔的!”溫弦呆滯片刻,嘶聲大吼。
“後悔?”楚世璃冷笑:“我後悔了太久,如今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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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蘿蔔頭手忙腳亂的看著葉長歌不住的咯血,幾乎要哭了。
“娘!娘你這樣好可怕!”他帶著哭腔跪倒在葉長歌的牀前:“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才能讓孃親好過一點!”
葉長歌彷如一片單薄的樹葉一般靠在枕上,她歪著頭,輕微的咳嗽著,蒼白的脣角還有殘留的血跡,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咳了,溫弦走後沒多久她就再也藏不住,幾乎要把肺血吐盡。
“不哭,歸月不哭,孃親沒事......”她伸出手,顫抖著去撫摸小蘿蔔頭的臉,聲音低不可聞。
淚水是溫暖的,讓她冰冷的指尖微微觸動,從前那種滅頂?shù)谋瘋俅我u來,夾雜著無法改變離別的絕望。
小蘿蔔頭哭的更大聲了。
忽然間門外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葉長歌渾身一顫,她忽然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起來,煩躁和不詳?shù)念A感襲來,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硬生生的坐了起來。
“歸月!”她壓低了聲音喊道:“把我的外套拿過來。”
小蘿蔔頭不敢哭了,他飛快的跑過去幫葉長歌娶了衣衫,聽葉長歌低聲道:“你待會兒翻牆出去,就去酒館待一會兒,孃親有事要處理,等事情處理完了,孃親會去接你回來。”
敲門聲愈發(fā)劇烈和不耐,葉長歌整理好儀容,緩步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門外,楚世璃一個箭步衝進來,猛地抓住了葉長歌的手臂。
“長歌你的身體好了嗎!他們說你咳的很厲害!”他心急如焚的追問。
“回皇上,民女一切都好。”葉長歌淡然一笑,無比的疏離:“勞皇上擔心了。”
楚世璃有些尷尬:“長歌......我很擔心你。”他眼裡都是希冀,彷彿一個孩子一樣放出光來:“你跟我回宮吧!宮裡有很多太醫(yī),他們都是聖手,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民女承受不起。”葉長歌退了一步,掙脫了他的動作:“民女的夫君已經(jīng)爲民女尋了大夫診治,一切都好。”
“夫君?”楚世璃的眼角劇烈一跳,像是被刺傷的猛獸,他斷斷續(xù)續(xù)的笑了起來:“葉長歌,你逼我,都是你逼我的!”
葉長歌心中“咯噔”一聲,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厲聲喝道:“你把溫弦怎麼了!”
“關(guān)心則亂啊。”楚世璃快意的看著她的神色:“你跟他都是這樣,遇到彼此的事情纔會方寸大亂。”
“你把他怎麼了!你快說啊!”葉長歌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指骨發(fā)白。
“他在我的大牢裡,奄奄一息!”
心彷彿被捅出一個窟窿來,痛的要暈厥過去,葉長歌生生逼下一口血,冷然道:“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還不知道麼?”楚世璃幽幽的說道:“乖乖的跟我在一起,我就放了他。”
葉長歌霍然瞪大了眼,她龕動了一下蒼白的嘴脣,卻聽楚世璃湊上前來低聲冷笑:“別拿你是我姐姐這樣的鬼話來糊弄我,我不會相信的,我現(xiàn)在只要你嫁給我,其餘的我什麼都不要!”
他直起身,得意的看著葉長歌,他發(fā)現(xiàn)自己十分享受葉長歌苦痛的神色,那種報復的快感,雜糅著痛楚,澆灌著心底的罌粟花,茂盛的生長。
可是他卻發(fā)現(xiàn)葉長歌無比的平靜,像是一汪古井的水,平靜的讓人看不透。
他甚至感到一絲恐慌,這樣的葉長歌,覆蓋上了從前的葉長歌的影子,深邃,城府。
“好啊。”葉長歌說:“我要鳳冠霞帔,八擡大轎,明媒正娶。”
“沒問題。”楚世璃冷哼一聲,強硬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待在鳳霞行宮,你就是我的薛妃,誰也奪不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