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 國王與乞丐（上）

逼父殺子，不仁也。

勸子殺父，那是禽獸。

一向自詡仁義無雙、風流倜儻的血子高，是絕對不能做出倒了自己牌坊的事兒。

那位盜版的蒲察，也就是密諜司二檔頭血子高笑道：“看明白了嗎？這世上最經不起試探的就是人心，因爲你不知道誰纔可以信任，哪怕是最親近的人。”

幸福來得突然走得更突然的神士滿，面如死灰：“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不是嗎？我就是那勾欄裡的小丑，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笑料。”

“呃……”血子高吧唧了一下嘴，“其實在大人物眼裡，我們都是小丑，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我站對了地方，而你站錯了地方。”

“行了，動手吧。”

瞬間開悟的神士滿，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一下子就腦袋清明瞭起來，很有點大徹大悟的樣子。

“沒人要殺你，你也不一定非要死。只要你宣佈禪讓於你弟弟，並由你父親暫時攝政，我可以留你一命，並讓你攜帶部分兵力和財物離開上京。”

好死不如賴活著，除非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沒一個人願意去死。

神士滿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歲月可活，還有許多好吃的沒吃過，好玩的沒玩過，就這麼死了，是不是挺可惜的？

而且，完顏宗幹也乾笑著說道：“兒啊，父王也不是真的要殺你，這不都是試探嘛！你看，現在的結果不是皆大歡喜嗎？哈哈哈。”

“皆大歡喜？也對，給迪古乃讓出了路，也沒妨礙到父王您繼續享受榮華富貴，我也落得個，活了下來？

什麼時候，活命也算是莫大的獎勵了呢？”

神士滿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除了爛命一條，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就這，這個所謂的父王，還有臉說什麼“皆大歡喜”，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更冷血的父親嗎？

“算了，算了，我也懶得再當一個喪家之犬，到處乞討，最後落得被人亂棍打死。你們現在就可以殺了我，行嗎？”

大喜傷心，大悲傷肺，過山車一般的境遇，讓神士滿的心頭一片混亂。

現在的他，一會兒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一會兒又覺得生無可戀，長痛不如短痛，說出來的話也越發得傷人。

“我的兒呀，你是要生生痛殺爲父啊！”

想到命運的作弄，完顏宗幹悲從心來，涕淚橫流。

俺父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要經受這樣的折磨？

迪古乃一蹦一跳地跑過來，拉拉完顏宗乾的手：“阿爹，你怎麼啦？怎麼和哥哥一起哭了呢？”

“沒事兒，阿爹是高興，咱們終於回家了。”

“回家就哭，那咱們還回家幹什麼呢？”

“乖兒子，你不懂啊！”

“呵呵。看見你親兒子了，心裡好受了吧？現在，是不是就捨得對我下手了？”看著別人表演父慈子孝，神士滿的二病又犯了。

“你……”完顏宗幹能說什麼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總不能爲了保全一個兒子，而殺了另一個兒子吧？

只能說，金人當皇帝的時間還太短，宮鬥劇看得太少。你要是放在中原王朝，殺爹殺娘殺兄殺弟殺妻殺子，什麼樣的狗血劇情沒有？

只要是爲了江山社稷，萬事萬物皆可殺！

提前給自己還年幼的小兒子掃清障礙，算是個問題嗎？

血子高只是在旁邊看著，靜靜地看著，不言不語，不孕不育。

看完顏宗幹又習慣性地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血子高才勉爲其難地說了一句話：“你覺得，神士滿以後會放過迪古乃嗎？”

以前不知道，現在看起來，神士滿如果還在位的話，只怕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乖巧可愛懂事孝順的迪古乃。

而且，他的怨氣那麼重，說不定連他的父王也一併給宰了。

遙想宋遼宮闈之中發生的那些事兒，完顏宗幹越發覺得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爲了避免手足相殘、父子相殺，還是委屈你了吧！

很快，繼位不足十天的完顏充發布詔書，正式禪位於迪古乃，大名完顏亮，並請太上皇完顏宗幹監國。

另，即刻上表至宋廷，請求歸降內附，降金國爲遼東路。

宋廷旨意很快到來：

感念完顏一族深明大義，心慕天朝上邦，特加封迪古乃爲渤海郡王，世鎮遼東，與國同休，世襲罔替。

另，關於迪古乃想進太學求學一事，趙皇爺特作回覆，可等完顏亮六歲之後免試入學，並著爲永例。

各取所需，皆大歡喜，除了黯然離開上京——已重新更名爲會寧府——的神士滿。

但一個失敗者，沒有人會注意，他究竟是去了北方跟白熊摔跤去了，還是南下高麗跟王氏朝鮮掐架了。

無所謂啦！

直到若干年後，高麗突然提出，遼東一直都是他們的國土，並舉出了人證物證，大家才突然想起，原來那個先當皇帝后當乞丐的神士滿去了高麗。

…… ……

有人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是沒有真正經受過過不幸的人說出來的屁話。

哪有什麼不同的不幸，慘就是慘，還有區別？

你這不是扯犢子呢嗎？

大家都餓肚子，你說是不是都不幸，那又有什麼不一樣的？

你的餓肚子餓的是肚子，我的餓肚子難道餓的是腿肚子？

你個神士滿當了幾天皇帝被人弄下臺了，我耶律延禧玩了這麼久的攻略，當了這麼久的皇帝，也被人弄下臺了，難道我就是幸福的了？

屁！

“陛下，做人要知足喲！”耶律大石笑瞇瞇地說道，順便看了一眼太子耶律雅理。

耶律雅理其實不想說話，因爲累，也因爲煩。

遺傳了父皇的愛好，卻沒有遺傳父皇的體格，耶律雅理不過是打了十來只黃羊，就已經喘不上氣了。

現在，趁著外出打獵的機會，逼迫父皇禪位，實在不能說是個很好的安排。

爲什麼要著急呢？

父皇的身體已經是每況愈下，活不了幾個年頭了，讓他好好的安享晚年、快快樂樂地死去，不好嗎？

還顯得咱們大遼的人懂禮節，知道孝敬父母。

“等不了啦！”

耶律大石也不想當亂臣賊子，特別是逼著老皇帝退位讓賢的亂臣賊子。

不管你有沒有私心，只要這麼做了，下場就一定不會好。

以後的皇帝都會想，這傢伙這麼牛叉，會不會哪一天看我不順眼，也給我來這麼一出呢？

可誰也沒想到，幾國合謀攻宋，還是佔據了主場優勢，結果被人家摧枯拉朽似的就玩完了，這怎麼能讓人接受？

眼下，必須有個人出來頂缸，承擔戰爭失敗的後果，並對我大遼淪落到這般田地，勇於承擔責任。

這個背鍋俠，非天祚帝莫屬啊！

“不，我不想承擔，皇兒，你要救救父皇啊！”

看著那個白髮蒼蒼、茍延殘喘的父皇，耶律雅理心裡滿是悲痛：“父皇，您就安心地上路吧。”

“你個逆子，難道你要弒君弒父？”

“您是我最敬愛的父皇，我怎麼可能殺你呢？趙宋打敗了金國，下一步肯定要騰出手來對付咱們，還指望您爲我大遼抵擋一陣呢！”

“你個逆子，又有什麼鬼主意？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