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煙春柳,暖晴煦風,梅香幽幽,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立春時節,從南到北,整個大宋都沉浸在春日將至的歡快氣氛之中。
郴州城也不例外,近日里因為郴連道計劃威望愈發高漲的楊知州體恤民意,早早吩咐書佐們購置了造型精致的春牛,用泥土制成,擺放在府衙門口,供來往郴人們揮鞭擊打,以示勸農勵耕,祈求豐年。
百姓們也不甘寂寞,郴州城各處不乏小春牛販賣,還有諸多泥土燒制的百戲人物,到處都是一片熱鬧景象。
而此時唯一顯得沉悶的,就是位于郴州城北的原官營作坊。
除了偶爾傳來的喊殺聲,這里靜謐的像是地獄閻羅的修羅場,絲毫沒有節日該有的氣氛。
官營作坊內,更加寬闊完備的訓練場被整修出來,呂璟此時正站立在高臺上,目光如電,掠過下方每一個保甲的面龐。
牢城都已經完成了重建工作,人數仍舊定制在三百人,原來的保甲們大多獲得了升遷,以老人帶新人,盡快融合隊伍。
這段時間除了日常訓練和與呂方帶領的商賈護衛隊伍比拼,呂璟也會找時機帶他們外出拉練,北湖一帶不乏盜匪山賊,牢城都也趁機攢下了不少名氣。
汗水在流淌,整整三百人的牢城都保甲在周云清的帶領下大聲嘶吼著揮舞手中兵器,雖然與真正的強軍相差甚遠,但至少已經具備了軍士該有的血氣。
“大人,還是沒有消息傳來?!崩羁√ぶ阶幼叩搅伺_上,短短時間,他身量竟是又高大了不少。
“屠戶幫那里呢?郴州城各處可有動蕩消息傳來?”伸手扶了下自己新近從曹家購來的兜鍪,呂璟神色中布滿憂慮。
楊畏算是徹底和他對上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發現是呂璟想要促成的,一律想盡辦法反對。
若非是如今翻修郴連道的事情還沒落定,楊畏怕是早就要尋個由頭懲治呂璟一番。
“屠戶幫沒有消息,我們人手不夠,府衙又不肯出人,各地鄉書手們也大都袖手旁觀,很難打探出有用的消息?!崩羁∫膊唤麌@息。
整個郴州城都沉浸在歡鬧之中,只有他們還在擔心著隨時可能發生的蠻族入侵,偏偏其他人連提供些消息都不肯給他們,實在憋屈!
“好了阿俊,若是真的無事,才是天大的喜事?!眳苇Z開口安慰了幾句,囑咐李俊繼續派人打探。
他已經為了防備蠻族入侵付出了太多,東江湖書院和酒坊的工程被他強硬叫停,牢城都保甲和那些集合在一起的護衛們,每日發放雙倍工錢,這才能夠將他們暫且留住,仍舊日夜操練。
高俅接管了呂府的所有產業,按照呂璟的吩咐,安排酒坊全力開工,儲存的酒精和燃燒瓶已經破百罐。
可以說,呂璟每一日都是在燒錢,不僅賠上了自己所有余錢,那些各東家們原本投給酒坊的錢財,也被他暫時挪用。
此外,呂璟還請求秦觀向周邊州府的同窗故舊接連寫信,希望他們能提醒各自所在州府對蠻人有所防備。
但呂璟能做的,也僅僅止于此,楊畏不肯聽他的,其他人也大都不會給面子,更何況最近眼看著新舊兩黨又要再起波瀾,荊湖南路雖地處偏遠,各個官員也都忙著走門路站隊伍,誰有空理你一個從八品官員說什么。
“希望一切平安吧?!卑纬鲅g長刀,呂璟盡力甩開頭腦中紛亂的思緒,起身加入到了下方保甲們的訓練中去。
他近日里對此事分外擔憂也并非一時心血來潮,除了此前獲知的消息和猜測,更源于兩日前突然收到的一封信息。
劉之敬,這個貪利癲狂猶若小強一般頑強的中年人,呂璟也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他,但若是沒有出什么差錯,蠻族的腳步,距離郴州城中的繁華應當已經不遠......
對于仍以農耕為主的大宋朝來說,立春這一天注定是個分外熱鬧的日子,郴州城里聚集了很多周邊村鎮的百姓,城里的各處驛館旅社也被村里的地主老爺們包圓,一直到了深夜,整個城市才漸漸安靜下來。
也就在此時,郴州城南,連綿無盡的丘陵山谷之中,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正趁著夜色迅速出行。
黑暗成為了他們最好的遮蔽,朦朧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大片大片的人影,一直從山谷這頭,綿延到目光的盡處。
他們腳步匆匆,行走在山嶺之間卻如履平地,相互之間裝扮各有不同,目光里卻都充滿了即將嗜血前的興奮。
“酋豪!再往前就是平山凹了!”負責偵查的蠻人匆匆奔來,單膝跪倒在熊山面前,開口說道。
“好!通知各洞洞主,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郴州城的那些小娘子們就在眼前,可不要閃了腰!”
熊山甕聲甕氣的笑了起來,神色間難以掩飾的得意與張狂。
周圍的蠻人們也盡皆哈哈大笑,看的一旁的鄧寶路心里很是膈應,這些深山里的臭蠻子,可知道你們剛剛踏過我馬箭瑤的土地?
盡管如此,鄧寶路面上卻依舊表現出極為恭敬的神色,雙目間甚至隱隱透露出一絲崇拜,開口恭維道:
“酋豪果然是天生的名將!這些漢人們白日里鬧騰夠了,眼下正是睡得踏實,誰又能想到我們神兵天降!”
“這個......都是恩主的本事,俺老熊只是一個粗人......”熊山咧著大白牙笑了笑,要是按他老熊的意思,早就帶著弟兄們殺上郴州城頭了,哪還有這么多麻煩事!
又是收縮兵線,又是繞道深山,還他娘的的要暗中幫著郴州官府營造出和平安穩的局面,可把一幫平日里只知道砍殺的蠻人累壞了。
“酋豪謙虛了,若非有您,這上萬蠻兵,誰能統率?”
既然準備抱緊蠻人的大腿,鄧寶路的那點節操,也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去。
“好!哈哈,你小子上道,等老子攻陷郴州城,也賞你個白嫩的妞玩玩!”
酋豪大力的拍了鄧寶路一下,差點沒給他直接趔趄到地上,隨后大笑著帶領隊伍繼續開撥。
其他蠻人也都是滿臉嬉笑,他們這些人,最瞧不起這種挺不直腰桿的玩意!
黑壓壓的蠻族在夜色下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城南黑市最密集的地段,平山凹。
“殺!一個活口都不留!”熊山大喝一聲,提溜著自己兩柄大斧就率先沖了出去,鄧寶路為了表忠心,提著長刀緊隨其后,其他蠻人們也嘶吼著沖出。
平山凹本就只是臨時聚居區,又哪里會有什么像樣的防備力量。
蠻人只用了瞬息的功夫就將其完全湮滅,夜色下原本亮著的幾盞燭光盡數撲滅,無論男女老幼,在熊山的命令下盡數被殺死,地面上支離破碎的尸體和流淌的鮮血在無聲昭示著什么......
越過平山凹,熊山帶領著蠻族大軍繼續進發,只用了一刻多鐘,郴州城南門,就已經近在眼簾之中。
簌簌的火把在城門兩側隨風飄搖,城樓上甚至只能隱約看到幾個縮著身子的廂軍身影,郴州城像是絲毫沒有戒備的小娘,正把自己的一切都向敵人敞開。
“老子的沖城錘呢?抬上來!”熊山大馬金刀站在原地,手掌一揮,立刻有傳令兵將他的命令下達。
“金山洞的兒郎們,到了咱們亮本事的時候了,跟老子沖!”
金山洞洞主得了命令,嘶吼一聲,帶領著麾下上千蠻人,抬起山中沉木制作的沖城錘,就朝郴州城南門沖去......
驢球兒大名周二貴,是看守這郴州城南門廂軍士兵中的一個,自小就在坊市間跟著人家胡亂廝混,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后來機緣巧合,頂替別人成了郴州城廂軍的一員,也算吃上了官糧,更是不求上進,整日里除了在城中各家賭坊廝混,就是和那些破掩門的勾搭在一起。
可他這個人混歸混,只是有一點好處,對自家那娼妓出身的老娘格外孝順,容不得別人半點欺負。
名下雖然欠了一屁股爛債,可即使是自己遭些毒打,死活賴著不還也要將每月廂軍發放的糧米給老娘留著。
今日的周二貴思緒格外混亂,同指揮的弟兄們嫌外面風大,大多窩到了門樓里呼呼大睡,他卻借口尿急,站在門樓上吹起了風。
“那位高公子光說要我這幾日好生盯著城門,有事匯報給他就能拿大獎賞,可這烏漆抹黑有什么好看的,老子就不該......”
周二貴的自言自語聲戛然而止,借著朦朧的月色,他竟然看到了足有上千蠻人咋呼著沖了過來!
天!他們扛著的那個大木樁子,怕不是要有上千斤!
周二貴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逃跑,就自己這邊大貓小貓兩三只,還想擋住這些茹毛飲血的蠻族?
慌張之下,周二貴甚至忘了提醒那些正在門樓里呼呼大睡的兄弟,二話不說下了樓子抽身就走。
剛走出沒幾步,就聽到身后樓子上忽然傳來幾聲驚惶的呼喊,總還是有那么幾個廂軍盡忠職守的。
可緊接著,就是一陣彷佛地動山搖般的劇烈撞擊,加了鐵釘相當厚實的城門也只抗住了三次,就被那碩大的木樁直接撞開,整個城門上的磚頭都在往下掉!
“媽呀!”周二貴剛剛不小心摔了個趔趄,這會匆忙爬起來,正好看到身后那些蠻人大聲嘶吼著,像是魔鬼一樣張牙舞爪的撲上來,可把他嚇壞了!
兩條腿用盡了平生力氣,周二貴瘋了一般的向城里跑去,整張臉都扭曲了。
可就在此時,一只竹箭自城門處如閃電般襲來,周二貴聽到風聲,下意識歪了歪身子,那竹箭從他肩胛處直接將身體貫穿!
周二貴咬著牙,性格里隱藏的那股戾氣也冒了上來,奶奶的,最近那些賭坊的家伙欺負老子,天天纏著我那老娘,你們這些蠻崽子也要欺負我!都他么給我等著!
心中回憶起那位高公子告訴自己的位置,周二貴也不去管那肩膀上的竹箭,撒開腿就往城北跑去。
“哼!倒是有幾分逃命的本事!兒郎們,給老子殺!一個不留!”
郴州城南門外,熊山將弓箭扔給了一旁的蠻兵,抄起兩把大斧就向前沖去,寶貝該飲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