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是尋常的清晨，微風拂過山崗，云朵之下，連綿的茅草屋連成了片，隨著風聲搖晃不停，看起來別有幾分情趣。
在這片匆匆建起的蠻人聚居區邊緣，有一間茅草屋顯得分外顯眼。
累積的碎石組成茅草屋的地基，泥土碎石壘成的墻壁刷的格外整潔，就連屋頂的茅草，都碼的整整齊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種植，看起來賞心悅目。
“熊小子，該出工了。”茅屋前，一個頭發花白的蠻人扛著鋤頭，輕聲敲了幾下。
“三叔你稍等會，我娘子給弄了些吃的帶上。”屋里很快傳來一聲厚重的回應，沒過多大會，門扉就從內打開，高大而又雄壯的身軀慢慢走了出來。
身高足有八尺，膀闊腰圓，面色兇惡，頜下還有黑色短須，就像一座小山從屋內走出，陽光都被遮掩。
“你這傻小子，白長了恁大的個頭，整日里圍著娘子轉。”花白頭發的蠻人似乎與這威武男子極為熟悉，不僅沒有絲毫畏懼，還開口調笑。
威武男子尷尬的一笑，道了聲三叔，拱手將手中的一個褡褳遞上。
說來也奇怪，在這男子面露笑容的剎那，原本一身的兇悍氣頓時消失不見，甚至顯得有些癡傻起來。
三叔接過褡褳，隨手打開一看，神色里頓時就浮現一抹難以言喻的喜悅。
“娘子從山上抓來的，說給我補補。”熊猛開口的同時，丑陋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喜悅樣子。
三叔將鋤頭扔給了熊猛，看了看手中的褡褳，又看看熊猛，不禁嘆了口氣。
“你個傻小子，誰知道你上輩子積了多少德，能娶到韓娘子這樣的女人。”
熊猛只是摸著頭傻笑，他雖然也是熊氏一族，但與曾經統領垌蠻大寨的熊山關系卻很差，再加上自己性格有些癡傻，往日里沒少受欺負，生活過的很艱難。
三叔名叫烏力，也并非熊猛的親叔，只是以前都在一個洞中討生活，看他可憐偶爾接濟一番。
熊猛也就癡癡傻傻的活著，每日里能夠有飯吃就很開心，其他事卻是從來都不想。
直到酋豪熊山下令征召族人向大宋發動戰爭，天生體格魁梧的熊猛也就順勢加入軍中。
可這一從軍，沒想到熊猛竟然因緣巧合討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可是羨煞了其他蠻人，烏力也不例外。
看看熊猛如今過的生活，雖然身為囚犯，但是吃住都不用操心，韓娘子不僅貌美，在操持家務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怎地就讓這么個傻小子得了便宜！
“熊小子，聽說了么，宋人朝廷要在這里設縣，新來的縣令可是兇得很。”前往工地路上，烏力有一搭沒一搭和熊猛說著話。
“他敢兇俺，俺就打他。”熊猛亮了亮自己沙缽大的拳頭。
烏力無奈的笑了笑，自己是怎么了，和這個傻小子說這些有何用。
兩人加快了步伐，若是誤了工時，可是要挨鞭子的。
一路疾行，兩人身邊匯聚的蠻人越來越多，或是拿著鋤頭，或是提著木棒，都是要趕著去垌蠻大寨做工的蠻人。
人流愈發匯聚，蠻人們互相間也很少交談，都是低著頭直行，陽光照耀下才發現，每個人腳上都上了鐐銬，道路四周還設有箭塔，身姿挺拔的雄略軍軍士正來回巡視。
烏力帶著熊猛走到了往日里領取工牌的地方，在這里他們可以分配到活計，每日里只有完成一定數量才不會受罰，若是做得多，還可以換取吃食或是日常用具。
然而今日的情況卻有些不同，原本負責分配工牌的軍士換成了一身袍服的青年文人，手下還堆積了很多文書，正開口向為首的蠻人詢問什么。
“熊小子，咱們往后走。”烏力心中一動，低聲開口的同時就要拉著熊猛離開，萬一宋人是來盤查底細，熊猛的身份很有可能有危險！
然而他們兩人不動還好，這一回身，頓時就被周圍的雄略軍軍士盯上。
“站住！”付豪在養好傷勢后也被納入雄略軍里，成了一名小押官。
他一開口，烏力更是慌張，狠狠推了一把熊猛就要抽身離開，可他卻忘了周圍的其他軍士。
幾乎在瞬息之間，三支羽箭就從不同方向直奔烏力襲來，寒光乍現！
眼看著烏力就要命殞當場，平地里忽然傳來一聲暴吼！卻是熊猛反映了過來，大腳一邁就來到烏力身前，硬生生替他擔下了三支羽箭！
“給本將拿下！”付豪長刀一指，這些蠻人到了現在還不肯老實，活該受死！
雄略軍軍士一擁而上，熊猛中了三箭，可是因為身子魁梧，倒是還有力氣，只不過烏力這會死死將他按住，這才沒有引發更大動亂。
不過周圍聚集的蠻人們還是出現了些許騷亂，得到通傳的周云清也很快帶隊前來，若是這些蠻人敢有任何異動，今日免不了血流成河！
“大人，此二人圖謀不軌，意圖逃亡！”付豪指揮著麾下軍士將烏力二人直接押到了那青年文人面前，正是呂璟本人。
停下手中毛筆，呂璟抬頭望了這突然生事的二人一眼，體格魁梧的熊猛很快引起他的注意。
本想著今日來了解下蠻人的情況，好方便自己下個政令的實施，沒想到就正好碰上了事端發生。
“汝二人為何生事？”呂璟面色平靜，可落在烏力眼中，卻只覺得天都塌了。
看周圍軍士們對此人的敬重模樣，自己這回可是落到了大人物手里！
“大人！一切都是小老兒生事，與熊小子無關，愿承受一切責罰！”烏力心中一動，當下就做出了決定，直接雙膝跪地開口吼道。
周圍蠻人們響起一陣呼氣聲，熊猛雖然傻，卻也知道自己今天壞了規矩，當下也學著烏力的樣子雙膝跪地，嘴上卻是一言不發。
“先報上名姓吧。”呂璟示意周圍軍士放開二人，敢于擔當，至少還算個好漢。
“小的烏力，他叫烏金，是小的侄子。”烏力眉頭一轉，恭聲回應。
“大膽！你剛剛明明稱呼他為熊小子，緣何成了烏金？”單手一拍桌案，呂璟開口的瞬間，周圍軍士們已經圍了上來，明晃晃的兵刃正對著二人。
烏力身子忍不住顫抖，沒想到這年輕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卻如此敏銳。
“說吧，原原本本說給本官，或許還能活命。”如今正是編戶齊民進行的關鍵時刻，呂璟不會容忍任何人生出事端。
烏力深深的嘆了口氣，目光先是掠過周圍聚集的蠻人，又瞟了熊猛一眼，最后才原原本本將事情說清。
“你認為本官是會因為一個姓氏就牽連他人性命？”得知了事實，呂璟也不禁莞爾，這個烏力，還真是自作聰明。
烏力顫抖著不敢回話，熊猛在一旁也有樣學樣，一時間竟逗樂了不少人，原本緊張的氣氛為之一松。
“周云清。”
“卑下在！”
“查一下這二人平日里做工情況如何。”呂璟心中已有決斷。
“唯。”周云清領命而去，十多個呼吸之后，將一份記錄文書遞到了呂璟面前。
目光匆匆掠過，烏力的表現只能說尚可，但這個看起來有些癡傻的熊猛，做的事情可是真多，都頂得上平常兩個人干的活計。
“念在你二人往日做工尚且規矩的份上，這次就罰你們三日免費勞作吧，先過來登記戶籍。”呂璟開口說道。
烏力心中一喜，舍棄一些工分保得性命，這次運氣可算不錯，當下就拉著熊猛磕頭謝恩，這才在雄略軍軍士的注視下慢慢走到最前。
呂璟簡單解釋了下，又開口詢問了幾句，就為烏力進行了戶籍登記。
也是到這個時候，烏力才明白原來今天的變故是因為要登記戶籍，心中可是老大的后悔，那三日工分可是能換不少東西的......
等到熊猛，呂璟也沒問太多，可就在他說明情況登記完成的時候，熊猛忽然撓了撓頭，開口的瞬間差點把烏力嚇死！
“大人，您剛才說蠻人是三等民，宋人是一等？”
“是這個意思。”呂璟抬頭看了一眼，不明白這個傻大個為何突然這么問。
“那俺娘子豈不就是一等民？俺去叫她來登記，以后誰都不能欺負她了。”
熊猛憨笑著開口，烏力無奈的攤了攤手，這個傻小子，你那娘子可是見不得光的！
“你娘子是宋人？”呂璟開口的同時，語氣已經變冷。
蠻人入侵郴州的時候，受害的婦女數不勝數，后來蠻人敗退，也有一些婦女不知所蹤，難道這個熊猛的娘子就是從城中擄掠而來？
“大人，韓娘子......”眼見得周圍宋人神態變冷，烏力就要開口解釋，卻被周云清直接喝止。
可熊猛這人腦子又不太清楚，說過之前那句后，無論呂璟問什么，都回答的似是而非。
“通知魏主簿前來，這里暫時交給他，周云清你帶人隨本官去這傻小子家中一趟，連那老兒也帶上。”
呂璟開口吩咐一句，也不管烏力難看的面色，直接站起了身子。
周云清開口應下，命軍士押解著烏力和熊猛二人，直接朝蠻人聚居區行去，若熊猛真的禍害了大宋百姓，他的生活將比如今慘烈上不止十倍。
可不是每個蠻人，都能有吃有喝還可以得到工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