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連綿宮城森嚴(yán),也漸漸陷入黑暗之中,偶爾有幾聲犬吠自宮外飄忽不定的傳來。
沿大慶殿為中軸線不斷向內(nèi),越過紫宸殿門后,就來到了如今大宋朝妃嬪居住的后宮之地。
宮殿幽深,其中若論尊崇當(dāng)屬向太后所在的慶壽宮,其次是哲宗生母朱太妃所居圣瑞宮,再往后才是如今深受皇寵的劉賢妃等一眾嬪妃。
在這所有宮殿之中,有一處位于宮城西北角,緊鄰后苑的宮殿最為特殊,名曰瑤華。
整座宮殿頗具道家氣息,緊鄰河湖,獨(dú)特的樸素配色顯得很是清雅,在夜間依舊有閃爍火光傳來。
隔著窗紙,依稀可以看到一個窈窕女子身影,正在老君相前不停誦念著什么。
“皇后,已近丑時,該歇息了。”一個甚是清麗的婢子忽然從外走來,打攪了這難得的清凈氣氛。
“迎兒,說過多少次了,我一介廢人哪里敢稱什么皇后,若你愿意,就稱呼一聲忠慧姐姐就行。”
殿門開啟,時年二十五歲,因?yàn)槲仔M之禍被廢的孟皇后慢慢走了出來。
瑤華宮是他的清修之地,或者說,是獨(dú)屬于她的冷宮......
“皇后,您在迎兒心里永遠(yuǎn)是皇后,況且,宮外不是傳信說官家最近會來看您嗎,到時候念您整日誦念之苦,說不定就恢復(fù)后位了呢。”
孟忠惠無奈的搖了搖頭,看向迎兒的目光有些憐愛,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迎兒,不能再失去一個了。
“迎兒,我那姐姐最是受不得讒言,此次恐怕又要被人算計(jì),若是到時官家怪罪下來,你只言不知就可。”
李迎兒聞言卻不禁吃吃笑了起來,過了片刻方才開口:“皇后您怕是想錯了,我都聽宮里小太監(jiān)說了,今天官家在大慶殿親口點(diǎn)呂郎君為今科狀元郎,又封賞西域都護(hù),人家可不是騙子呢。”
“真是如此?”孟忠惠猶豫了下,心中的光亮一閃而過,隨后又很快熄滅。
“晚了,去休息吧,官家不會來的。”笑著搖了搖頭,孟忠惠徑直前去梳洗。
李迎兒有心服侍,卻被攔了出來,只好候在殿外。
“依迎兒來看,官家一定會來的,上天會保佑忠慧姐姐的。”
李迎兒搖著小腦袋在殿外自言自語,卻沒發(fā)現(xiàn)身邊忽然多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你為何如此篤定官家會來?”
趙煦的忽然開口嚇了迎兒一跳,過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
“床頭吵架床尾和,奴家爹娘就是這樣的啊,只是官家和皇后這吵得也太久了一些。”
“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趙煦心里的懷疑消去,臉上不由多了些笑意。
“不對!你是誰?怎么亂闖我們瑤華宮?”迎兒叉開了腰身,活像個小母老虎。
趙煦的笑容多了幾分真誠,伸手摸了摸迎兒腦袋,徑直打開了殿門。
“迎兒是個好名字,記得珍惜。”
......
清冷多時的瑤華宮因?yàn)橼w煦的來臨而瞬間熱鬧起來,就連那些一貫懶散的女道士們也匆匆趕來待命,生怕一不小心惹惱官家丟了性命。
而在瑤華宮正殿,本因是夫妻之實(shí)的趙煦和孟忠惠相對而坐,如對賓朋。
“朕今天來,是想問你件事情。”趙煦首先開口化解了尷尬。
大宋朝皇后的選擇和歷朝代都不相同,為了防止外戚干政,皇后都是從民間小戶家庭選擇,年長方才進(jìn)宮,也就造成了帝王和皇后間的生疏。
“官家乃九五之尊,請明言吧。”一身道士服的孟忠惠神色清淡,樣子卻沒有多大變化。
趙煦心中暗自嘆息一聲,開口道:“最近有御史風(fēng)聞奏事,言章惇等新黨中人當(dāng)初曾勾結(jié)郝隨暗中擁立二王,多虧太皇太后才保住朕的皇位,不知此事真?zhèn)危俊?
孟忠惠心里一顫,那封順著井水傳來的消息,竟然真的應(yīng)驗(yàn)了!就連趙煦所問話語,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般想著,孟忠惠的回答自然也和自己心中所想有了變化。
“官家時年幾歲?”
“朕不過九歲,一晃光陰如梭。”
孟忠惠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開口道:“那么若官家就是當(dāng)時的太皇太后,是立一個年僅九歲的帝王好,還是年富力強(qiáng)的二王?”
趙煦目中的震驚一閃而過,如果孟忠惠一上來就對高太后大肆夸贊,那只會引得他心中厭煩。
同樣,若是其詆毀高太后,趙煦一樣會心中反感,這恰恰也反映了他對祖母高滔滔的復(fù)雜心緒。
而如今孟忠惠用這樣反問的方式,拋開一切虛假掩飾,直入本心,趙煦卻覺得一下聽到了心里去。
作為真宗皇后,又是將門出身,高滔滔一向就不支持神宗時期的王安石變法,那么在其駕崩之際,若想把持朝政去除新法,立何人為帝最合心意?
趙煦臉上不由泛起幾分冷笑,自己這次差點(diǎn)就上了新黨的當(dāng),不管怎么看,當(dāng)時的情況下,太皇太后只有自己一個選擇!
“官家還有何疑問?”孟忠惠清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趙煦搖了搖頭,開口道:“忠惠,你我本為夫妻,不用如此生分,即日就遷往坤寧殿暫居吧。”
“聽?wèi){官家吩咐。”孟忠惠低了低頭,努力不讓眼角的淚水落下。
自他被貶入冷宮,已經(jīng)足足過去了兩個年頭,外界怕是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吧。
“好了,朕還有要事,夜色已深,忠惠你早日休息吧。”
得到了自己心中的滿意答復(fù),趙煦言語也溫和許多,緩緩起身離去。
孟忠惠停留在原地,躬身謝禮后沒有開口挽留,只是淚水已經(jīng)難以止住......
出得瑤華宮,孟忠惠最后的淚水讓趙煦的心柔軟許多,不只是對這個自己冷落多時的妻子,也對那些曾經(jīng)為大宋鞠躬盡瘁的舊黨老臣們。
無論對錯,至少他們對于大宋,總是有功的。
“罷了,就如大郎所言,讓他們再為大宋盡把力吧。”
思想轉(zhuǎn)變后,趙煦對于呂璟昨日當(dāng)庭觸怒自己反而多了些親近和欣賞。
九歲登基,此后如許年不斷盤旋于黨爭和各種陰謀詭計(jì)之中,呂璟的出現(xiàn),無意間填補(bǔ)了某種空白。
“傳朕旨意,賜西域都護(hù)呂璟銀魚袋,以作嘉勉。”
回到文德殿中,趙煦下令封賞呂璟的同時,也立刻傳召了此前同文館獄的核心人物,蔡渭和文及甫......